大朝会,小殿议结束后,皇帝还没有休息。
时间已经午后了,皇帝和崔征坐在殿内吃饭,每人面前摆着一碗汤饼一碟腌菜,仅此而已。
皇帝大口大口的吃,一面赞叹:“皇后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崔征年长细嚼慢咽,食不言点点头。
皇帝很快吃完,拍了拍肚子意犹未尽:“好想再来一碗啊。”
侍立在一旁的太监低头道:“陛下,娘娘说每人只有一份,陛下这汤还是加了肉的,不能再多了。”
皇帝顿时羞愧:“朕错了,朕其实不饿,是馋。”叹气摇头,“多少人还吃不饱,朕竟然还想多吃一碗饭。”
崔征此时也吃完了,道:“陛下节俭自省,但也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他看着一旁的舆图,“我大夏数百年积攒下的基业,虽然叛军做乱,但也不至于人人吃不了饭,只不过是现在被叛军祸害。”
只要平定了叛乱,一切就能恢复正常,大夏还是那个盛世的大夏。
皇帝起身走到舆图前,是啊,他熟悉的大夏是物资丰饶,人人衣食无忧,到处都是金山银山,现在这一切都是被叛军盖住了
“相爷。”他问,“你说,宣武道的事,到底谁可信?”
不待崔征回答,皇帝苦笑一下。
“原本说没消息,一下子又冒出这么多消息,朕都不知道该听谁,甚至不知道宣武道那边是真是假了,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
因为朝廷核查不易,各地的捷报难辨真假,有一府报来消息,说兵马多少收复了多少地方,结果要么是虚报,要么是以民假充叛军。
“当然,朕不是相信,这件事涉及楚国夫人,又有韩旭,项都督也什么都没有说,这三人都是忠臣良将。”
“朕只是有些糊涂了。”
崔征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筷,示意太监们收走,起身来到舆图前,道:“当然项都督更可信。”
“项都督好像不清楚那边。”皇帝迟疑道。
崔征道:“正因为不清楚,才更可信,项都督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他知道的会说,不清楚的绝不妄谈,跟项都督相比,楚国夫人不可信。”
皇帝有些惊讶:“楚国夫人怎么不可信了?她一直勇武善战,爱护民众,协助四方,有她在,地方的卫道都安心,她做事一直都很可靠的啊。”
崔征道:“此妇人,声名不好。”
皇帝吓了一跳:“怎么会?楚国夫人深厚爱戴,神仙般人物”
崔征道:“神仙般人物是夸大其词了,花钱买来的好声名不过是有所图,功成名就后,就露出本性了。”
楚国夫人施粥赈民不假,但那些粥粮是从富户世家手中要来的。
“要米粮还要钱,各种名义各种名目随心所欲,但凡不给钱就要被赶出楚国夫人治下。”崔征看着皇帝,“不止是拒绝的人被赶出去,一家不论老小病弱。”
皇帝神情震惊,不相信世间有这等恶事,又手足无措,似乎做这等恶事的人是自己。
恶事还没有说完。
“陛下把淮南道交给她管理,官府卫军一切由她做主,她就卖官。”崔征道,伸出手指,“多少不等,多给钱的给大官,少给钱的给小吏,甚至给钱更多的,原先投了叛军,还能继续为官。”
这话就严重了,皇帝摆手道:“不可能,不可能,武都督的妻子不会是这样的人!”
崔征淡然道:“陛下和我们都跟武都督打过交道,武都督这个人骄横,但还是有底线的,武都督不是这样的人,但不能保证武都督的妻子也是这样的人,陛下,我们对这位武少夫人丝毫不了解。”
皇帝道:“这是谣言吧,叛军们诋毁什么的,朕都知道的,如果武少夫人果真如此,怎么不见当地官员上报?”
“惹怒了她,穿着官袍要在大街上被马鞭鞭打,跪在她门外。”崔征冷笑:“她兵马在手,夫君又是陛下信重之人,在淮南道一手遮天,下杀世族,上打官员,不听她的都是死路一条,谁敢上告?至于四周”
他说到这里停下,似乎说完了。
皇帝处于震惊中顺口问:“四周怎么了?”
崔征道:“楚国夫人与韩旭交好。”
皇帝不解:“跟韩大人交好不是很好吗?韩大人是先皇都倚重的。”说道韩旭他高兴起来,“现在他坐镇山南,一人影响剑南山南江南三道,比一个武将还厉害呢。”
崔征看着皇帝与先帝相似但年轻很多的脸,道:“韩旭的事,是当年一桩旧公案,陛下没有见过韩大人。”
皇帝惭愧又遗憾的说声是啊。
“韩大人长的很美。”崔征接着道。
皇帝愣了下,说才华呢,转到相貌来更何况韩旭不是女子,他也没有龙阳之好
“韩旭很受女子们喜欢,但凡见过他的都倾慕与他。”崔征道,“楚国夫人当时救韩旭与危难之中,韩旭这个人吧,民生官事政务的才华横溢,但有些方面又有些蠢,那楚国夫人救过他的命,他对楚国夫人必然要想报恩,所以,就算楚国夫人举止不妥,他也不叱骂。”
一向说话清明的相爷絮絮叨叨像个老太婆,皇帝听的稀里糊涂,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总之,楚国夫人此人,断不相信。”崔征一言概之,手一挥,“张安王林说的这么头头是道,知道的这么清楚,一看就是别人教他们说的,真有功绩为什么不上报?分明是心虚,只在外吹名。”
皇帝哦了声,道:“那这么说,宣武道的事,其实还没怎么”
崔征道:“宣武道的事,肯定是项南在做,而且必然做的扎扎实实。”
皇帝松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不用急不用急,这种事就要慢慢来稳稳扎扎。”说罢离开舆图走向坐案,“相爷,劳累半日了,你快些歇息一下吧,也不用回去”说着喊来人,“将这边铺设好。”
太监们应声是,崔征制止了太监,道:“臣不用歇息,臣还不累,还有件事要商议一下。”
他还不知道皇帝的性子?遇到不想办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就扔开装作没发生。
皇帝果然几分不安,喃喃:“相爷,太辛劳了。”
崔征道:“陛下,把楚国夫人召来麟州吧。”
皇帝啊了声:“这,淮南道刚安稳,怎能把她请来麟州?”
崔征道:“正是为了淮南道安稳,也为了武都督安稳,必须把楚国夫人召来麟州,陛下赐宅邸再加爵位,如果还想领兵,麟州这里的兵马可以给她。”
皇帝踱步:“这不行吧,这怎么能行,武都督怎么会安稳?她回来了,淮南道谁领兵?”
对!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皇帝理直气壮恢复沉稳,道:“相爷,现在谁能领淮南道兵马?谁能安稳淮南道?”
崔征道:“项云。”
太监在禁卫的拥簇下疾驰出了城门,来到军营,马蹄荡起一阵阵黄土,然后被拦在军营外。
就算是太监来口中说陛下召见,项都督治军严明,也要验证身份才能放进去。
太监没有因此生气,高高兴兴的冲进项云所在的营帐,蒋友已经接到消息,迎过来。
二人接近,蒋友施礼:“公公辛苦了。”
太监伸出手搀扶:“蒋先生客气了,快请项都督进宫,莫让陛下久候。”
二人靠近,太监感觉袖子里一沉,滑落一物。
蒋友先侧让:“都督已经从军中过来了,正在更衣,公公请进稍等。”
太监应声是跟着进去了,禁卫们在外等候,与营地的兵卫们互相打招呼,如今的禁卫大多数都是从兵营里挑出来的。
营帐内项云果然在换官袍,看到太监进来问了声好。
太监没有寒暄压低声道:“是好消息,崔相爷和陛下商议要都督接手淮南道。”
项云穿衣的手一顿,神情惊讶,蒋友亦是惊讶。
“这可真是”他看向项云,“重任啊!”
项云稳稳手系上腰带,问:“怎么说起这个了?那楚国夫人,是要去跟武都督团聚吗?”
太监向外看了看,有些犹豫,陛下和相爷的私谈可不能随便说啊
蒋友将一个钱袋递过来低声道:“几片金叶子,公公拿着玩。”
太监在手里捏了捏,感受长长方方的触感,神情有几分怅然,这金叶子打的不算太完美,想当初在京城皇宫里,他藏着的比这个好得多,只是如今都已经进了安康山的手里了吧,或者不知道让哪个人摸去了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重新攒啊,有了钱,相爷和陛下说的话早晚也要告诉大家,随便吧。
“楚国夫人的名声”他压低声音,示意项云蒋友近前,“跟韩旭勾勾搭搭的事传开了,陛下怕武都督闹起来,就把楚国夫人先请回麟州安置”
竟然是这样吗?项云和蒋友神情依旧意外。
这种事是很匪夷所思吧,太监嘻嘻一笑站开了。
这种事倒不是匪夷所思,项云和蒋友对视一眼,关于楚国夫人和韩旭的事是他们让人散布的,目的是为了消磨韩旭在崔征和陛下眼里的分量。
崔征和陛下眼里还是只看到他最好,他明明在眼前,难道还不如一个远处的文臣?
没想到韩旭暂且没如何,楚国夫人要被拿下了,这个结果真是意外之喜!比取代韩旭都好。
如果能拿到淮南道,等同于拿到剑南道了!
蒋友挺直脊背肃重神情:“都督,您将如何给陛下进言?”
项云明白他问的意思,将穿戴好的官袍最后整了整,道:“我将告诉陛下,如果宣武道能收整,拿下京城不用两年,今年,最迟明年就可以动手了。”
皇帝最想要什么最期盼的什么最难耐的什么,站在皇帝跟前,才能一目了然,才能忠君之事,才能成为不可或缺之人。
他项云必然要成为皇帝不可或缺之人,名震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