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文书摆在桌案上。
“韩旭送张安王林去麟州,公子借机在麟州安排了人手。”
元洲之战的详细消息第一时间就送过来了,虽然张安王林在通告上,但实际上这只是项云一人的功劳。
“这并不意外。项云的能力我们都很清楚,所以当初大都督才把陇右给他。”
如果当初不是严茂掌管了剑南道,而是项云,那元洲说不定早就被他拿下了。
现在将剑南道从项云上剪除,虽然推迟了许久,项云还是声名鹊起了。
“太原府的消息,齐山之女齐阿城入住项家。”
一封密信打开,元吉轻轻的在其上点了点。
“住进了项南的院子。”
李明楼坐着听,先是皱眉,后默然,听到这里哈哈笑了。
元吉默然一刻,道:“小姐早就看清了项氏的面目,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李明楼没有嫁入项家,项家于是又找了一个大都督之女。
项家和李家结亲,是因为感深厚,挑选出最优秀的子侄来与李大小姐携手终生。
项氏与齐山是有多深厚的感?
不过是为了利益。
“这个齐阿城,说是为了给项北的,嫁的却是项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出来,又怎么做出来的。”
“我知道为了利益人会不择手段,但项云!项云他怎么是这种人。”
时至今,元吉也终于看清了项云,项云在他眼里也变成了一个彻底的陌生人。
如果大小姐真的嫁入项家,那现在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愤怒,大都督在泉下又会怎么愤怒悲痛。
李明楼柔声道:“如果我真的嫁过去,这些事不会发生的。”
项云会掌控剑南道,他不会跑去跟齐山合作,也不会再结一门亲事,他会尽心尽力的领着剑南道征战四方,他会全心全意的照看他们姐弟二人,让他们安全的开心的快乐的长大然后杀了。
“我是早就猜到了。”李明楼道,其实她也没有猜到,只不过亲眼看到了,“毕竟这是乱世,有太多的变故和惑。”
元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
“如果只是我们剑南道,项云他要怎么样也不用在意。”他说道,“剑南道有韩旭,相比于项云,朝廷更信任他。不过姜亮说得对,目前项云的存在最受威胁的是武都督。夫人,目前我们与武都督休戚与共。”
他喊了声夫人,李明楼明白他的意思。
她能得到楚国夫人之封,能在淮南道养兵卫民,很大原因是因为她是武鸦儿的妻子。
如果武鸦儿有麻烦,作为妻子势必要受影响。
她都要忘了呢,其实上一世,就是项云取代了武鸦儿,接手了武鸦儿兵马,地盘,踩着武鸦儿的战功成为下一任的第一候。
李明楼想了想,在项家她听到的都是武鸦儿的恶名,整个大夏都弥漫着一种畏惧他厌恶他的氛围。
甚至当武鸦儿病故,竟然颇有一种天下相庆的感觉。
明明是他平定了叛乱,结束了民众流离失所,扶起了大夏朝廷皇室。
她之所以有这个感觉是项氏营造的吧,当然项氏不是单单给她营造,应该是在朝廷在天下人中也如此。
李明楼忽的又笑了。
元吉不安:“小姐笑什么?”
她在想这一世将项云割离剑南道,原本以为不用再跟他打交道,没想到她变成了雀儿,反而更要与他打交道。
李明楼抿嘴摇摇头,看向元吉没有回答,而是问:“元吉叔,我们要做什么?”
要杀项云,向虬髯几次未能成功,已经可以看出命运对他的优待,现在项云已经到了麟州皇帝前,加官进爵领兵为将,刺杀是更难了。
元吉想着姜亮的话,道:“我们应当跟项氏保持来往。”
李明楼看他一眼,道:“四叔不会离开太原府。”
项家新人都进门了,李奉景和李明琪连装车都没有装,那李家跟项家的亲事暂时不会断。
元吉道:“不是李氏和项氏,是武氏和项氏。”
李明楼看着他:“武氏,要怎么跟项氏来往?”
元吉垂下视线,指了指桌案上项南的信:“至少,信,看一看吧。”
现在项南这封信,不是写给李明楼的,是写给武少夫人的,李明楼可以不看,武少夫人应该看。
李明楼衣袖下伸出手,修长圆润白皙的手指按住信,看元吉道:“元吉叔现在听别人的了。”
元吉以前可是她说什么就听什么,如果不是被别人说服,怎么会因为一封项南的信,来跟她费这么多口舌?
元吉看了眼屏风上悬挂的舆图,盘坐在垫子上,下有地龙的暖意,但心里还有些微寒。
“小姐,元吉出乡野,得以在大都督帐下走南闯北,看了半辈子人间,但这人间,我越来越看不透了。”他说道,“我看不透大都督会突然死,也看不透这大夏会突然乱了,我看到小姐一路走来,做了这么多事,经历了这么多生死之险”
有时候半夜噩梦,就会梦到小姐也突然死了,遍体生寒。
“我看不透将来是什么样,但我想要更多的看着小姐,看的更长久,要想看的长久,看得多,一个人做不到,就要多听听别人了。”
李明楼笑道:“元吉哪里出乡野,会说这么多话,方二才是出乡野,十天半月不说一句话。”
元吉笑了。
李明楼低下头拆开信。
“让他进来吧。”她说道。
元吉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给你说那么多话的人啊。”李明楼道,“你听完了,该我听了,元吉叔,你好歹跟着父亲看了半辈子人间,我还没看到半辈子人间呢。”
她算了算,加上那不知梦幻真假,住在高楼空阁楼云端里的一世,也不过是看了二十多年。
元吉笑了,应声是
姜亮搂着大茶缸进来,门口的小童伸手。
“先生我给你斟茶。”他们说道。
姜亮心想又失态了,幸亏这次刘范没跟着。
跟元吉三人说完那些话后他就回去了,心神不宁喝茶,听到元吉来请,竟然抱着茶缸就来了。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这些小童是为他添茶也是为了检查。
虽然夫人常常出行,商人路人看起来很容易能接近夫人,但楚国夫人边一直防守很严,进了这个院子,没有人可以佩戴兵器,而类同他这些文弱不带兵器的人,也被这些不起眼的侍童们盯着。
他的茶杯太大了,握在手里可以当兵器,里面也可以藏一把短匕首,小童们必然要要走。
姜亮将茶缸塞给小童,同时塞一块糖,摆手低声:“给我送回去,别让刘范看见。”
小童抱住茶缸,将糖塞嘴里跑出去了。
姜亮理了理衣衫走进厅内,暖香扑面,穿着云朵般柔软暖和的楚国夫人坐在案前。
“先生来了。”她没有抬头,指了指对面,“请坐吧。”
姜亮应了声依言过去坐下。
“这垫子怎么做的,看着也不厚。”他说道,低着头左右看垫子,伸手捏了捏,“跟坐在云朵上一样。”
李明楼依旧低头看信道:“不知道啊。”
姜亮点头自己答:“夫人哪里知道这个,我一会儿问金桔要一个,去道衙的时候用。”
李明楼道:“不用问她要一个,跟她说道衙里都换这个垫子就好。”
“那太浪费了。”姜亮道,向前倾压低声音,“不是所有人都能配得上用夫人送的垫子,还是用在更有价值的人上吧,比如我这样的。”
他说着自己哈哈笑起来。
就算李明楼不看他不说话,姜亮也有信心自己在这里不停顿不尴尬的一直说下去。
李明楼抬起头道:“项南的信我看完了,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吗?”
姜亮收起笑,没有任何不好意思,也不觉得李明楼这话有没有别的含义,好奇的问:“写了什么?”
李明楼道:“他跟我说,他家里先给娶了剑南道节度使的大小姐,现在又给他娶了东南道节度使齐山的大小姐,他家要借这两道之势,就把他当做一个工具,并不在意他想不想娶亲,他心里很苦闷,所以问我,为什么我不想把他当工具?”
个人婚姻私密,家族不能宣之与众谋略,就这样写给一个陌生女子?
该想些什么?这陌生女子真陌生吗?他心里的苦闷是为什么苦闷?
而这个不能宣之与众的诉苦闷的内容又说给他听,他该说些什么?
姜亮安坐在垫子上,神没有丝毫的慌乱惊讶尴尬躲闪,端庄的点头:“有时候给不熟悉的人诉说苦闷,能更好的缓解,因为在陌生人面前没有那么大压力。”
李明楼想了想,是这样吗?
“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跟我说这个。”她低头看信,念着项南写的话,“大概是因为你不理我,你越不理我,我就越想说给你听。”
这种话!如果是刘范在场,只怕要掩耳起离去,非礼勿听。
姜亮捻须,这句话的意味坦然又嗔怪,别有一番义风味,他下次也要用。
李明楼放下信,道:“你觉得他是喜欢我吗?”
这问题问的好直白啊!姜亮放下手在前拱为礼:“夫人,慈勇武仁善,年纪芳华,品貌出众,乃世间少有奇才,世间的人当然心存敬意,心怀仰慕,喜欢夫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李明楼看着他,问:“那我可以喜欢他吗?”
这问题问的更直白啊!姜亮一笑:“生而为人,七六,夫人如果连喜欢都不能喜欢,何谈为人?”
李明楼看着他一刻,道:“姜先生,你怎么就这么执着,想要我跟项南来往?一点都不想我应该避嫌。”
姜亮道:“夫人,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李明楼摇摇头:“上一句你还在说喜欢和慕呢。”
姜亮笑道:“夫人,喜欢和慕,也是利。”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心生欢喜,欢喜心生,喜欢和慕都是为了自己的心,为了自己争富贵争权势,是利,为了自己心生欢喜,怎么就不是利了?”
李明楼哈哈笑了。
姜亮俯一礼,道:“夫人与项南往来,对淮南道,对夫人有利可图。”
李明楼端详他,好奇又有些不解:“你难道一点都不考虑我的名声?”
“夫人。”姜亮抬起头,脸上吃的再好也填不平的沟壑里明暗交汇,“只要活着,就不用担心名声,名声是活人给死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