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爹是人生大喜事之一。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久别的丈夫进门发现妻子养了别人的孩子。
这不是喜,只有惊。
今日的武鸦儿就像后者。
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的妻子,送来了十几个子女,子女还都能说能笑能跑长成。
怎么就,当爹了?
“流落到光州府有许多孤儿们,少夫人收留了其中一些。”随行来的还是姜名,憨厚得脸上满是激动,给大家传达这个好消息,“原本是留在府里养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可以,没想到啊,孩子们都极其的能干,他们进了军营苦练武艺,短短时日已经有所成,这次还都随着援兵去了安东,武少夫人对他们喜爱不已,所以从中挑选十三人收为义子义女。”
他拿出一个厚厚的卷轴,身后两个随从接过徐徐展开一副长画。
“都督请看。”姜名伸手做请,将画上的故事介绍,“这是楚国夫人见孤儿劳作悲戚图。”
大家怔怔的跟着他所指看,长画上第一幅描绘着一段城墙,有民夫在劳作,孩子们光着脚站在原地,一个女子俯身查看他们的脚,背对众人,只看到婀娜身形。
武少夫人见到孤儿们可怜,便将他们带回了府内,接下来的图就变成了庭院,冬日的庭院孩子们散布,有的在整理花木,有的在擦拭桌椅,一个女子坐在垂纱帘后,低着头手中拿着一卷书,身后身前都站着孩童,捧着拂尘茶杯香果。
再然后到了军营,矮小的孩童们穿着宽大的兵服或者练习站立,或者行走队列,有的咬牙挺立,有的坐在地上抱头哭,气氛惶惶又紧张。
接下来便展现了各个孩童们日渐成长,或者骑马或者挥刀,或者拉弓射箭
“爹,这是我。”
“爹爹,你看你看,我是这个。”
“爹,我现在的骑术更好了。”
跪在地上的孩童们也都涌过来挤在武鸦儿身边,七嘴八舌指着画上的人介绍自己,言语没有丝毫的拘束,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久别重逢的父子。
武鸦儿耳边声音此起彼伏,眼前手臂纷乱,只觉得本就繁杂的画作更繁杂了,便直接看向最后一幅。
最后一幅是两个女子坐在门口的廊下,一群孩子们跪在院子里叩拜,四周站着不少人,有仆从有兵将还有官吏皆含笑交谈抚掌。
武鸦儿的视线落在坐在最前方的妇人身上,母亲穿着春装,倚着凭几,脚边堆着瓜果茶酒,仔细看还有棋盘花牌,虽然是画,但却透出日常使用的痕迹,母亲的脸上绽开笑,一手抬起在示意孩子们起身。
在她身后坐着的武少夫人,廊檐上垂落的绿藤遮挡着面容,只看到轻似云霞的衣衫,若隐若现如仙如幻。
“都督,武夫人有孙武少夫人有子,光州府大贺三天。”姜名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的场景中,抬手擦了擦激动的眼泪,“少夫人本想留他们在身边,但念及都督孤身在外,她和夫人相伴可慰,便将孩子们送都督膝下承欢尽孝。”
围着武鸦儿的孩子们便又乱乱的喊:“爹爹,孩儿们为爹爹尽孝。”“爹爹,孩儿要跟着您练兵杀敌。”“我们助爹爹杀敌。”
被挤到四周早已经看傻眼的其他将官们被唤回神,爹爹,孩儿的入耳,忍不住咽口口水,怪事年年有,今年格外多
一眨眼间武鸦儿就有妻有子了。
还不是一个,大家的视线花花的一通数,十三个
嗯,跟随爹爹杀敌尽孝吗?一个将官看了看图,再看围住武鸦儿的孩子们,终于找到了不合理之处,站出来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诸人都看向他。
“少夫人有心了。”将官斟酌一下语言,“十三个孩子给都督尽孝相助,练武从军这很好,但我看这画上只有九人从武。”
他的视线落在围着武鸦儿的孩子们,虽然只短短几眼,孩子们的大概性格已经有了初步的区分,其中有一个男孩子瘦小安静,跟那三个女孩子站在一起毫不违和。
这四个人在画上出现,从未舞刀弄枪。
“你们不练武吧?还有女孩子。”将官神情为难,“现在都是在打仗,都督也四处征战,你们跟在身边不方便啊。”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纷纷开口“是啊,实在太危险。”“行军中可照顾不过来你们。”“还是在少夫人身边合适。”
姜名哈哈一笑:“这四个孩子可不一般,别看一个瘦弱,三个女孩子,拿不起刀枪,但他们可厉害了。”
吹?骗?哄?四个孩子有什么可厉害的?诸人看着那四人,瘦弱的孩子依旧安静,因为被大家看,他受惊的低下头,那三个女孩子倒是落落大方。
“爹爹,小碗可厉害了。”
“爹爹,小碗是大夫,他能把受伤的兵治好。”
“谢谢,小碗能将断掉的胳膊腿也能接回来。”
“爹爹,阿妙,阿幼,阿巧跟着小碗学呢,也可厉害了。”
其他的孩子们再次围住武鸦儿七嘴八舌。
他们说的什么大家听不到了,只有一声声的爹爹,爹爹,爹爹头疼。
“都督,这些孩子都是很好的,他们不怕吃苦一心要做出一番事业。”姜名郑重道,“少夫人相信他们跟着都督会做的更好,就将他们托付给都督了。”
说罢一礼。
那些孩子们也都退后一步,再次跪下来。
“爹爹,请留下我们吧。”
“我们一定不会让爹爹和娘亲失望。”
武鸦儿看着跪了一地的孩子们,他还能说什么?他的妻子送来的礼物,他难道能退回去?
武鸦儿一笑:“好,起来吧,都留下。”
孩子们蹭蹭的跳起来围住了武鸦儿,有的抱住他的胳膊,有的抱着他的腿,笑着喊着。
“谢谢爹爹。”
“爹爹真好。”
“爹爹和娘亲一样好。”
姜名含笑看着这一幕热泪盈眶,对身边的将官感叹:“真是其乐融融,其乐融融啊。”又问,“你们这里有没有画师?把这一幕画下来我带回去给夫人和少夫人看。”
画师是什么东西?能打仗吗?能吃吗?将官伸手按着额头,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这些孩子们有的改了武姓,有的还保留原姓。”姜名站在厅内对武鸦儿再次详细的介绍,将这些孩子们的名册递上来。
武鸦儿翻了下,见内里有画像,籍贯来历,生辰等等。
“少夫人特意给都督准备的。”姜名笑呵呵道。
武鸦儿笑了笑放下画册:“她有心了。”
姜名道:“那我就先回去?”
武鸦儿道:“你先等一等,我写封信给她。”
姜名笑着应声是退了出去,屋子里的其他人立刻一拥而上,七嘴八舌。
“乌鸦,这叫什么事?”
“怎么送来一堆半大孩子?”
“怎么还让你带孩子呢?”
武鸦儿拍了拍画册:“这不是让我带孩子呢,这是让孩子来等着代替我了。”
代替?什么意思?诸人不解,这些孩子们怎么可能代替武鸦儿?开玩笑呢。
武鸦儿道:“因为他们是我的义子。”
有将官撇嘴:“义子怎么了?义子怎么就能代替你”
武鸦儿打断他,双手相握,微微一笑:“如果我死了呢?”
官职兵权原本不能论子承父业,但如今乱世一切另当别论,更何况还有现成的例子摆着。
剑南道李奉安死了,他的儿子,一个才十岁的小儿就继承了父业,成了皇帝授命的剑南道节度使。
如果武鸦儿死了,他没有亲子,但有义子。
这义子们还跟着他在军中征战,那么他的兵马由他的义子们承继也没有什么不妥。
厅内的诸人愕然又呆滞。
这,这,这这怎么想出来的?他们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从屋外来到屋子里席地坐着的王力此时终于说出话来。
“佩服。”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