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门客晾了半日后,这家的主人是自己去见,其他人则都藏在院子里等候。
毕竟现在对外说背井离乡都把奴仆卖了,家里没有那么多的下人,所以也没有烧炭热茶。
等到主人在内或者发怒或者悲痛,不接受这门客的示好和道歉喊人的时候,他们再出来把这门客作势赶出去。
然后门客再三解释表达诚意,主人才肯再见他,这样也更能让武少夫人信服他们和谈的诚意,真的受了委屈,不是要挟,是真的要背井离乡,也是真的不想走。
但事情没有如预料那般,主人进去没多久,厅内传出的声音也没有多激烈,那个门客就自己出来了。
一群人互相确认主人有没有喊将人赶出去,而这个被赶走的门客也没有坚持留下的意思,他们只能看着此人施施然穿过院子走了。
“父亲。”这家的长子急急迈进厅内,“怎么回事?”
主人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厚实的衣服以及从微暖室内带来的热气都消散,他的脸和手冰凉青紫。
这样子看起来是被气到了?长子很担心又愤怒:“难道那武少夫人又来欺辱我们吗?”
武少夫人只交好黄氏,不屑他家吗?
“父亲不用为此生气。”长子冷笑道,“我们本也不在意她的交好。”
这话让主人回过神,看了眼儿子,问:“搬家还在进行吗?黄老太爷那边怎么说?”
长子笑容便很得意:“田家廖家已经走完了,黄老太爷说继续,按照黄老太爷的安排,接下来该蒋家和我们家了,正好今日被武少夫人的门客欺辱,我们明天就走。”
是的,虽然现在官府跟黄氏相谈甚欢,你的要求我的要求谈好了,武少夫人的门客更是与黄家的老爷们公子们杯酒交错,但这不过是做样子。
官府和武少夫人此时的交好已经晚了。
这件事不会罢休,事情会继续闹大,混乱继续被煽动,直到闹的不可收拾,由陶然报到皇帝面前,然后以宋知府为首的官员们被撤职,武少夫人被她的丈夫叫走,光州府重换天地,这些城池这些雄兵将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长子畅想着即将到来的胜利,看到父亲也在凝思,然后似乎想的入神,竟然伸手端起了桌上那个被门客喝过的冷茶。
“父亲。”长子忙伸手制止。
主人回过神看着手里的茶,在他的家里能找出这么次的茶是很不容易呢,又是冷的,那个门客还喝了半盏。
“不知道良村杀人的匪贼们追查的怎么样?”他忽的问道。
这些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有大批的护卫,匪贼不能侵犯到他们,长子低声道:“还在追查呢,流民们居住的地方都设了岗哨了呢,不过这怎么查的到,十几万人呢乱哄哄的。”。
主人再次沉吟一刻,将凉茶放在桌子上:“我们先不走,稍微等一下。”
长子一怔,等什么?再问父亲却不说了,还发了一通脾气,家里顿时噤若寒蝉,消息传到外边,人人都知道这家的主人非常生气,拒绝武少夫人门客的劝说将人赶了出去。
这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毕竟大家都是打算这样做,为了让他们留下来安稳光州府,三请三顾才是诚意嘛。
武少夫人的这个门客又拜访了几家,都被赶了出去,然后他就不再出现了,不知道是书生清高恼怒了不肯去做低声下气的事,还是办事太差武少夫人瞧不上,尤其是跟另一个门客相比。
那个老门客没脸没皮吹捧钻营在黄家混的如鱼得水,将黄氏和武少夫人的关系也修补的其乐融融,黄家深受老太爷看重的年轻公子阿宵还给武少夫人送了礼物。
礼物是一枚镶了宝石的镜子,镜子晶莹剔透,照人恍若身在仙境。
这个镜子此时摆在知府的书房里,几个亲近官吏围着观赏,神情惊讶。
惊讶的当然不是镜子里自己的仙人之姿。
“这个要拿去卖掉?”他们问。
武少夫人早就开始卖东西了,知府和他的几个亲信都知道。
只不过这个是黄氏刚送来的礼物。
“现在就卖?还是放一放再卖吧。”一个官吏低声道,“万一被黄氏知道了不好。”
把别人刚送的礼物卖掉,是对送礼的人不尊重。
当然,他们知道武少夫人心里对黄氏根本不尊重,而且还很恼恨,他们也是啊,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知道黄氏以及这些世家也并没有真的放下芥蒂与他们相亲相爱了。
人生在世就是这样,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也不可能人人你都喜欢,不过是捏着鼻子过。
区别就是谁捏着鼻子。
先前是世家们捏着,现在则是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
“少夫人说了,要是被发现了,就说这是黄氏送给光州府民众的礼物。”宋知府摸了摸鼻头从镜子上收回视线,哼了声坐下来,“他不就是要声名吗。”
亲信们便也不再劝,对于黄氏这些世家来说,此次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胜利,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不会在意。
“握手言欢好几天了,老黄给其他世家安抚了没有?”宋知府皱眉道,看在座的亲信们,“搬家的停了吗?搬走的田家廖家回来了吗?”
“搬家还没停,田家廖家也没人回来。”一个亲信道。
宋知府站起来:“怎么回事?”
另外一个亲信忙安抚:“但搬家的人家少了,光州府下十三县只有两三家还在搬家。”
先前一日至少有七八家。
“一下子都停了,他们面子也不好看。”亲信道,“民众就知道他们是串通一气生事。”
那这些世家在民众眼里就没有威信了。
他们这么闹就是为声名。
有减少就好,宋知府坐回去:“但我光州府可经不起这样损耗,外边的叛军听到消息必然也蠢蠢欲动。”又站起来,“我们还是亲自去劝服这些人吧。”
亲信们再次劝阻,除了给黄氏面子,主要是给少夫人面子,少夫人的门客正在逐一拜访这些世家,这是少夫人与世家们在交好关系,他们如果也出面的话,岂不是抢占了少夫人的功劳?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宋知府眉头更皱。
“少夫人的那个门客不是交好,是在得罪人呢。”他说道,“随手街上抓的写信先生不行啊,少夫人好说话他们能哄骗,那些世家可不好哄。”
知府始终认为是这两个写字先生是为了活命自荐,而武少夫人也是临时迫切需要而信了他们自吹自擂。
“谁好哄骗?谁不好哄?”有声音从外边传来。
知府的书房私密之地,不是任何人都能接近的,能接近的除了他的亲信,就是武少夫人的人。
武少夫人的人都忙呢,来的只能是闲人。
“卫县令,你怎么又来了?”宋知府没好气的看着走进来的窦县县令卫荣。
卫荣穿着一身官袍,头发胡子越发花白,但长胖了一些,撑的脸皮平展,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出了这么大事,我来看看。”卫县令笑呵呵道。
宋知府更生气了,光州府十三县,几乎每个县都有世家闹事,只有窦县例外。
这是窦县太穷太小了,没有世家大族,土财主都少见,宋知府这样解释,并不是因为卫荣将一县治理的比他们都好。
“趁这个时候煽动民众去窦县,就不只是太过分了啊。”宋知府警告,“是添乱。”
卫县令没有下级见上官的诚惶诚恐,笑道:“怎么会,我是来送粮,好帮忙控制一下粮价和抢购。”
宋知府眼一亮:“多少?”
卫县令道:“两千斤。”
宋知府不悦:“才这么点?杯水车薪。”
卫县令翻个白眼:“就是装装样子,我过两天就拉走。”
宋知府呸了声:“休想!”
大人们言语无忌是亲近,亲信们还是要表达感激的,笑着道:“两千斤对我们来说也是久旱甘霖。”
卫县令哈哈笑:“这点小事,用不着我,我就是表个心意,有少夫人在,哪里用担心。”又好奇问,“你说谁好哄骗?谁不好哄?”
宋知府长叹一口气将事情说了,等待卫荣表达同感,毕竟他也跟武少夫人共事过,武少夫人虽然年纪小手握重兵,有胆气有魄力能征善战,但人情来往上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子。
“你真是说笑呢,少夫人可不会轻易被哄骗,至于那些不好哄骗的。”卫荣却道,意味深长一笑,“那就不哄骗呗。”
什么意思?宋知府和在场的亲信们待要问,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喊声:“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个官吏抖着官袍冲进来。
宋知府的心也抖了抖,叛军打来了?黄氏反悔了?城内乱了?
官吏伸手指着外边满眼惊恐:“少夫人,武少夫人,带着兵马,把黄家围了。”
宋知府的心抖也不抖了,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好好的。
原本有些紧张的卫县令恢复了平静,嘴角浮现笑意,还伸手端起桌上一杯好茶啧的一口喝了。
所以说,你们还是不了解武少夫人啊。
如果你们当初在城墙上听到这女子说,县令王知和杜威都是我杀的这句话,就不会这样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