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小县因为惨烈的凶杀提前进入了凛冬。
江陵府也一日冷过一日,秋高气爽已经不见,艳阳也不能驱散阴冷,人们多了一些搓手缩肩的动作,算测烦恼着炭柴可备足熬过冬日。
李府没有这种烦恼,也没有人搓手缩肩,行走在外的下人们都换上了厚衣衫,室内已经放了火盆,烧热了地龙,身在其中温暖如春。
一朵嫣红的茶花盛开,让坐在其前的四夫人林氏面容娇艳,走进来的李明华不由看的一愣。
李明华当然不是因为人娇艳而楞:“娘,爹又送东西了?”
林氏喜欢听这个又字,爱惜的抚过茶花花瓣:“是啊,花房里还摆着一些,你去挑挑,你屋子里和你弟弟屋子里都摆上。”
李明华对花草没兴趣,端详着茶花:“这个开的这么好,我以前从未见过,很贵吧?”
贵这个字林氏也喜欢听,摆手笑:“贵什么啊,一盆花而已。”
说完又警惕,男人们在外最先惦记的是娘,只惦记媳妇那是不孝,李四老爷是庶出,更不敢被人说不孝:“你爹可不是只给我们送东西,是给老夫人送些皮货顺便给我们,给你祖母的那才是好东西呢。”
李明华坐下来依旧看着茶花,这个她当然知道,就在两个月前李家不起眼的四老爷突然往回送东西了。
路途上看到好参,想着母亲年长备下用送回来。
看到一些当地稀奇的土产,想着母亲没有出过门,送回来让母亲尝鲜。
天冷了,遇到上好的皮货,想着母亲立刻送回来做冬衣。
李四老爷两个月的孝顺抵过这几十年,当然不能说李四老爷以前不孝顺,心里是孝顺的,但有时候孝顺表现出来是需要钱的。
李四老爷一个庶子没有多少钱,自己名下的庄子也不过是刚够自己日常应酬,有时候还要向哥哥们伸手。
李四老爷如今大手笔的不断送回礼物,除了惦记母亲,也不忘嫂嫂侄子侄女们,妻女这里倒是简单了些,只是一些花花草草不当吃不当喝。
“我虽然不懂花草,但也看得出,这个花只怕跟祖母的皮货一样贵,甚至还要值钱。”李明华伸手捏着茶花。
林氏心疼的打下她的手:“别乱捏!娇嫩的很。”
李明华捏住叶子搓了搓:“这么娇嫩,天这么冷,那么远的路送过来,花费也不小。”
不起眼的东西越贵重,才越能体现这个人的贵重,林氏想着家里的仆妇丫头们悄悄成群结队来看她的花草,江陵府的内宅里也渐渐传开李府四夫人好花草的声明,她已经接到几个拜访帖子。
在家里吃喝穿上她不能出头,摆弄不起眼的花草总是可以的。
嫁了半辈子了,这个男人终于让她挺直腰杆了。
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来,林氏含笑只道:“你懂什么。”
李明华道:“我对花草不懂,但我认为这样并不能在祖母跟前挣得面子,别忘了,爹这是用的大伯的钱,对于祖母来说,那都是她的,还会不满爹拿着大伯的钱乱花。”
林氏又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这个,笑了笑:“你大伯的钱不是给他的女儿花就是给他的母亲花,都是一样的。”
李老夫人更喜欢钱花给谁?
林氏又道:“你三伯那边可比你爹大方多了。”
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只摆件,做工精美用料十足,不过比起茶花还是俗了。
林氏不屑:“当然你爹不能跟三伯比,三伯那边可是守着剑南道,路上行走怎能比得上当家。”
李三老爷这两个月往回送的东西也不少。
林氏又压低声音:“不过你三伯给老夫人送了,是孝敬的名义,给咱们送了,说是你爹在外行走辛苦,只是,没有给你二伯,他们兄弟两个好的跟什么似的,这次怎么生分了?”
生分吗?
李明华想到李明琪惊讶的神情。
“什么啊,我爹怎么会跟大伯生分,我爹把二伯的产业整理的清清楚楚送过来,还挑选二伯方便打理的,那才是大事,这些吃吃喝喝的算什么啊。”李明琪摇头说道。
李明华可不会被李明琪孩子气的话骗了,林氏更不会。
不是这吃吃喝喝的不算什么,是你拿了更大的好处,就不缺我送的这些吃吃喝喝,或者没必要送,或者不想送。
这两人在家结伴,兄友弟恭,一个梨都能让三天,林氏想着自己丈夫日常站一旁缩头缩脑不上台面的尴尬,脸上的笑意掩不住。
所以这次李四老爷往家里送东西,对李老夫人孝敬是一个方面,李老夫人喜欢还是不喜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家里人都看到李四老爷也是能送孝敬的了。
这种大人之间的情绪心思,孩子们是不懂的,林氏也不去细说,等她们大了嫁人了人情来往就懂了。
李明华看着林氏端着茶杯笑意怡然的姿态,她就算不懂大人人情往来的算计心思,但懂一个孩子们都知道的简单道理,街上的小贩起早贪黑对人殷勤,可不是为了让别人觉得自己多好,而是为了要人手里的钱。
殷勤给你,精美的物品给你,不是白给的,而是要你拿东西来换的。
“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她问,“娘可有问爹?为什么让爹管着一路上的吃穿用度了?”
这话林氏不爱听:“你爹是明楼的四叔,你爹作为长辈管着才是理所应当。”
“娘,大伯一家在我们家,从来没有理所应当。”李明华道,“远的不说,上一次三伯和爹可没有被当作长辈。”
在剑南道,在去太原府的路上,地位还不如项家的人。
人都不愿意被提及不太荣光的过往,林氏不悦:“那是因为明楼不懂事,下人们得志猖狂。”
结果李明楼出了事毁了脸。
“这人没受过罪,跟受过罪看法是不一样的,会变得。”林氏道。
李明楼只是受了伤,李明华认为她还是没有受过罪,再次劝林氏:“我总觉事情不太对,娘还是写信好好得问问爹,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李明楼又交代了他什么。”
林氏端着茶漫不经心的嗯嗯两声。
李明华只能挑拨父母的关系了:“娘,爹行路在外,如今有了钱,娘更应当对爹的事掌握清楚一些。”
林氏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是啊,李奉景说跟她炫耀这些花花草草都是货商赠与的,谁知道那些货商除了赠与花草,还有没有赠与别的,比如女人什么的…
“明华你说的对,你爹第一次当此重任,我应该问清楚,遇到事也能与他商量。”她道,唤丫头进来铺纸研墨。
李明华叮嘱:“记得问清楚李明楼为什么要他做这些,一路上李明楼又做了什么。”
林氏嗯嗯啊啊道知道了坐下来提笔写信,李明华干脆在一旁坐下来盯着,又把弟弟李明江叫来,姐弟二人都要跟爹说两句话表达思念,趁机将林氏写的信扫了一遍,确定要问的都问了才放心。
林氏一心惦记丈夫,写完信就催着人快马加鞭日夜不停的送去。
林氏的下人追上行路的李奉景并不太难,因为李奉景已经很久没有行路了,穿着上好毛衣,坐在不闻一丝烟火气但温暖的室内,李奉景的额头鼻尖冒出密密的细汗。
他拿着妻子的信,其他的内容掠过,只落在其中一句李明楼在做什么的话上,之所以看到这一句,因为是他现在最关注的事。
项九鼎咚的踹开门:“李四爷,明楼小姐到底在做什么?我们从秋天走到冬天了。”
从秋天走到冬天夸张了,他们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不,不,现在不是揪字眼的时候,李奉景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李明楼在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