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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的骑手 正文 第25章

所属书籍: 西去的骑手

    大清洗并没有影响各项工作的开展。公务人员提心吊胆,兢兢业业,恪于职守,各级官员早已成为惊弓之鸟,认真负责,讲究实效。财政收入逐年增加,内地省区的贪污腐败、吸毒、纳妾、**等旧习气在新疆得以清除。“建设西北,收复东北”的标语遍布迪化各条大街。

    督办还跟以前一样,事必躬亲,平易近人。督办亲自给反帝训练班、军官学校、卫士队上课,亲自接待来访,公余时间跟卫士打篮球。吐鲁番的葡萄熟的时候,督办把当地行署给他送的葡萄分赠给干部们,干部们受宠若惊,他们吃下去的是果子,吐出来的是赤胆忠心。

    邱毓芳劝督办注意身体。老婆越劝督办越来劲。他血气亏损、脾胃虚弱,见荤就吐。肉吃不成了。他的血性就这样消失了。他无法承受任何一个人的忠诚。

    老婆的劝告不顶用。督办需要更多的忠诚,他既然在女人身上失败了,他就要加倍得到男人们的贞操。这是政治家与嫖客的区别。

    那些日子,督办不相信自己的血性会消失,他精力充沛,能吃能睡,每餐必有大肉,越肥越好。医生提出忠告,邱毓芳要医生说实话,医生说这是回光返照。

    邱毓芳大吃一惊,“督办会死吗?”

    医生说:“督办没有生命危险,危险的是督办的气血会严重亏损。”

    邱毓芳松一口气,“他五十多岁的人了,哪能像小伙子。”

    医生曾留学德国,学贯中西,对中西医均有独到的研究。医生说:“五十岁是政治家的黄金时期,何况督办是军人政治家。”

    那天,督办参加军校毕业典礼,与学员们一起会餐。学员代表向督办祝辞,第一道菜是督办最喜欢吃的扣肉。督办给同桌学员每人分一条红色大肥肉。扣肉肥而不腻,小伙子们一啖而光。督办刚把肉条子吞在嘴里就眼冒金星,恶心难忍。

    众目睽睽之下,督办强行把大肥肉吞下去,肠胃抽搐**,肉条子像一只大白蛆,肥壮结实,大白蛆每动一下,督办的心里就涌起一股黑水。

    学员们惊慌失措,把督办送进医院。督办不敢张嘴,嘴巴像一道防波堤,督办不能把黑水吐在众人面前。大家偏偏不忍离开督办一步,群情激昂,显示他们对领袖的忠诚和热爱。直到邱毓芳出现,大家才恋恋不舍走出病房。

    邱毓芳把痰盂端来,痰盂很快就满了。督办大口喘气像从绞绳上放下来的吊死鬼,面孔枯黄,血色全无。

    邱毓芳说:“让你悠着点儿你不听,医生早就说过你血气亏损,脾胃虚弱。”

    “医生还说什么?”

    “要忌荤腥。”

    督办叫起来:“堂堂军人哪能不吃肉。”

    叫过之后,督办只得面对现实,青春和血性早已消失,成为一种记忆。

    能不能吃肉,这是问题的核心。难道我就这样完了吗?督办站在阳台遥望天山,心如刀绞。督办跨上战马,检阅威武的大军,两眼发黑。更要命的还有一架架战机,从迪化郊外起飞,到内地去参战。武汉大会战、兰州空战、杭州空战,新疆航空队捷报频传,被击落的日本零式战机运到迪化,各族民众大饱眼福啊,新疆人把飞机叫铁老鸦,帝国主义的铁老鸦被打成一堆废铁,新疆人扬眉吐气,全世界的帝国主义都是小小的,新疆人用小拇指比喻帝国主义。新疆反帝军反的就是帝国主义。督办的理想似乎变成了现实。可问题的核心不是这个。肉不仅是肉,肉是一种哲学是一种精神。

    这种事情一般开始得很早,发现就要晚多了。从事情的隐秘程度可以推断嘛。

    督办在这种时候头脑还这么冷静,他自己也感到奇怪。还有强大的好奇心,他看见司机小陈进去了,夫人邱毓芳很快也进去了。他完全可以叫一队人马围上去抓活的。这个念头过于大胆,稍一闪,就被否决,督办冷静着呢。督办抽一支烟,他不明白他还等什么。他更弄不明白的是他这么好奇,他甚至有点兴奋。

    他绕到后院,从山墙那边的小门进去,后院长满粗壮的白杨,粗壮得让人不可思议,地皮似乎都有被揭起来的危险,他轻手轻脚,跟一只轻巧的鼠一样,他可以感觉到,土层下边粗壮绵长而苍劲的根块。

    窗户越来越近,没拉窗帘,竟然没拉窗帘!这绝对是一种军人似的气派,白天不拉窗帘,一种很有谋略的幽会呀!督办没有勇气站起来,督办蹲在窗台底下,倾听里边的声音,就像贴着贝壳倾听大海的波涛一样。多么年轻的声音!小陈就是个年轻人嘛,关键是邱毓芳,邱毓芳跟个少女似的,督办太熟悉这种女性的声音了。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听过这种青春气息的声音了。督办就像在听一个歌剧,直到闭幕收场。观众久久不愿离开剧场。

    汽车发动机响起来,司机小陈开上车走了。

    督办站起来,腿脚发麻。

    夫人邱毓芳红光满面,问督办:“你看我气色怎么样?”督办脸色阴沉,嘴里嘟囔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妒火开始燃烧,督办生气呀!这种事能不生气吗?更可气的是妒火迟迟不来,等奸夫**妇散开了,你他妈的噗儿噗儿燃起来啦,还是那么冒着烟,死不拉叽的星星之火,完全没有燎原之势!算啦,不等啦。我总能等到下一次。

    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没个完。

    督办咽下一口白米饭。新疆大米好吃呀,油质大,比东北大米好吃,甚至超过日本大米。

    机会又来了。又是他妈的嘎斯车,斯大林支援新疆的都是这种嘎斯车,卡车、小轿车都是这牌子。年轻人以开车为荣。开小嘎斯的小陈就更牛皮啦。小陈开车去哈萨克大草原,牧民们吓坏了,问小陈:“这什么东西呀,眼睛这么大,又不吃草,放屁这么臭!”小陈把这个笑话带回迪化,邱毓芳笑得肚子疼。女人肚子疼准没好事。督办估计就是那个笑话把司机小陈跟夫人连在了一起。该死的嘎斯车,司机小陈总是把摇把甩几下,塞进去,弓着身子使劲摇啊,狠狠几下,小汽车就吼起来啦,车屁股喷出一股黑烟,看见是烟,邱毓芳就笑,捂着肚子笑。

    “小陈,小陈,你这坏蛋!”

    坏蛋小陈听不见。邱毓芳就跑到阳台上。

    “小陈,小陈,你把车开过来,开过来呀。”

    小陈就把车开过来。

    “你把车灭了。”

    小陈就把车灭了。

    “你打开呀。”

    小陈就把车打开。小陈发动车的姿势很好看,弓着身,马步,挺腰,长臂一摆,车子就欢叫起来。这回邱毓芳没笑,邱毓芳咬着嘴唇,直直地看下边……,不能再笑啦。

    督办蹲在窗户下边都没有听到夫人的笑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绝望和疼痛,一种少女似的软弱的亢奋。

    督办眼睛湿蒙蒙的,跟大漠很不协调,在中亚腹地,要么冰雪,要么烈日熊熊,长风怒号,湿蒙蒙的景象极为罕见。

    督办总是热血沸腾,怒发冲冠,提上马刀奔向后花园,他把方案想好了,一个铁血军人办这事不需要别人帮忙,一把刀足够了。他劲很足,栅栏一越而过,跟一头雪豹一样,他喜欢把自己想象成一头雪豹。等抵达窗户底下时,雪豹变成小兔子,马刀跟拐杖似的拉在手里。督办的耳朵不争气,听见那种声音就沉醉在里边难以自拔。后来他用棉花塞耳朵,刀也不要了,提上手枪,顶上火。这才是一次真正的偷袭,偷袭从来都是这样,口衔枚,足缠棉,悄无声息,跟天兵似的从天而降。耳朵不再沉醉,可他的直觉把一切都毁了,在离窗户一公尺的地方,他身上的毛细血管一下子清澈起来,每个细胞都显得十分饱满圆润,生命如此辉煌,一种看不见的光芒从心中升起。督办从手枪里退出一粒一粒子弹,跟娃娃的小鸡鸡一样明亮的子弹,谁能相信它会爆炸,会去毁灭一对男女的生命。

    督办扒开耳朵里的棉球,耳朵跟鸟儿一样开始欢叫。准确的说法是夫人和司机小陈。小陈太了不起啦。督办没有嫉恨,胸中只有钦佩。夫人好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夫人一直有偏头疼的毛病。十九世纪的欧洲贵妇人都得这种富贵病,南京的民国要员夫人也得这种病。督办执掌新疆不久,邱毓芳理所当然头也疼起来啦。迪化的俄国医生,英国医生,以及后来红色苏联的高级大夫都治不好邱夫人的偏头疼。

    督办感到惭愧。督办竟然拿枪去对付夫人。督办把枪收起来。

    夫人好像知道督办要说什么,夫人赶到他身边。

    “亲爱的,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医生给我找到了灵丹妙药。”

    “有药就好,有药就好。”

    督办多聪明,督办更钦佩夫人的智慧,把**称之为药。他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呢?迪化有的是俊男壮男,有身份有地位。夫人跟司机搞,司机什么角色,还不是仆人吗?督办有一颗博学的大脑,据说土耳其帝国的后宫里,贵夫人**从来不避男仆,仆人是奴隶。督办从执政那天起就已经跟芸芸众生拉开了距离,这种地位的悬殊,女人更敏感。夫人一直微笑着看着他,他拉起夫人的手,轻轻拍着。“哪个国家的医术都比不上中医啊,中医跟我们的饮食文化一样,无所不能无所不包,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都能入药。”

    邱毓芳又回到督办的怀抱,已经步人中年的邱毓芳跟妙龄少女一样让督办亢奋。一月之中,小陈客串几次,邱夫人容光焕发,如沐春风。

    督办看小陈咋看都像一棵大人参,长白山老山参。督办哈哈大笑,小陈也笑,小陈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小陈心里发虚。督办绝对不会害他。他心虚什么呢?邱夫人比小陈更了解小陈,邱夫人说:“小陈,你做点生意吧。”小陈一下子就有了思想,邱夫人真是伟大,轻轻一点,司机小陈就开了窍。小陈兼职经营部队的被服厂,银子哗哗流过来,小陈腰板硬了,心里踏实,事办得有板有眼,邱夫人嘴刁着呢。

    有一次去重庆开会,蒋委员长已经不把盛世才当外人了,经常在家里宴请盛世才夫妇。这次去做客,蒋氏夫妇落落寡欢。

    新疆驻重庆办事处的人已经给盛世才提供了最新情报。蒋夫人美龄跟美国参议员詹姆斯有了绯闻。蒋夫人为神圣的抗战赴美演讲,其风采倾倒整个美利坚,其中包括参议员詹姆斯。詹姆斯总是找机会到重庆来,如此三番五次,蒋夫人难以招架,就在一家医院筑起爱情的小巢。委员长多精明一个人!老感觉不对劲,夫人的生命辽阔了许多许多。这种事戴笠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委员长气急败坏手持汤姆式冲锋枪奔到医院,一对情人刚刚撤离战场,委员长娘希匹,突突突扫射,把那张可恶的床打散了架。全重庆都知道了。两口子谁也不理谁,僵持着。日寇正在疯狂地进攻,委员长没心思上班,大家急呀!可谁都没胆量去劝。

    督办和邱毓芳恰好从西域赶来,陈诚陈布雷刻意安排这个宴会。大家都替盛世才夫妇捏把汗。

    督办一见面就三言两语说到中医的好处,邱毓芳极力应和,委员长两口子对他们的偏方有了兴趣,督办轻轻一句长白山老山参就暗示了一切,委员长茅塞顿开。

    “娘希匹,不就是一根西洋参吗?”

    两个夫人一齐抗议男人的无耻,嘻笑着到内屋去说女人的悄悄话。

    委员长感慨万千:“新疆这些年你收获很大呀。治国如烹小鲜,你这个‘人参理论’很重要,对搞政治的人来说太重要了,对战后国家重建有很好的指导意义。要跟欧美打交道,中国的老传统远远不够,我们的干部思想僵化,跟不上时代潮流,我很着急呀。”

    “卑职不才,只能谈有一点点跟苏联打交道的经验。”

    “你太谦虚啦,我们的干部都像你这样,中国的事情就好办了。”雨过天晴,委员长两口子恩爱如初,委员长情不自禁地喊起来:“大令,你太迷人了。”

    “我不年轻了,我这年龄的女人靠的不是青春,而是保养。”

    “对对,要保养好,要一流的保养。”

    隔二见三,夫人就去跟詹姆斯保养上一回。当初把幽会的地点选在医院完全是无意的呀,还是邱毓芳说得好,“身体会自己选择的,相信身体吧。”

    国民政府的大员们再也不敢小看盛督办了,遥远的新疆不但为内地输送援华物资,而且送来了治国之道和养生术。当然,这个秘密仅限于少数高层人士。这已经够了,督办很满足了。想想当年在南京坐冷板凳,恍如隔世。

    心满意足的日子非常短暂。邱毓芳眼皮老跳。她把这个凶兆告诉督办,督办开始不当回事,女人总是神经质,疑神疑鬼,无中生有。可夫人的英明有目共睹,多少突如其来的险境是在夫人的点拨下化险为夷的。督办的眼皮也跳起来啦。

    督办坐在办公室,整整一个上午没有一个人来找他。再坚持一会儿,楼道响起脚步声,督办一下子来了精神。按照不成文的规定,任何人进督办办公室都要敲三次门,进门后后退着走几步再转身,汇报完毕,也是后退着出门,至门外才能转身。督办的抽屉里有一把手枪,子弹上膛,督办听下属汇报时,一只手捏在枪柄上。高大的办公桌挡住半拉身子,下属是不知道这些玄机的。

    督办的手刚抓住枪柄,那人就推门而人。是妹妹盛世同,迪化城最漂亮的姑娘,也是督办从小就喜欢的娇妹。督办差点扣动扳机。

    “不好好上学,跑督办公署干什么?”

    “我都二十岁了,还上高中呀。”

    “那就上新疆学院吧。”

    “哥,你故意装糊涂呀,新疆学院的课我去年就自修完了。”

    “那就去苏联留学。”

    大哥把小妹当掌上明珠,那只握枪的手也松开了,非常宽厚地笑着,露出白亮的牙齿。小妹毫不忌讳,脑袋凑到大哥耳边不说话脸先红起来,热烘烘的像木炭一样。

    “苏联不就是中山学院吗,有什么好老师。哥,我告诉你呀,反帝救国会的王先生是个才子,听他讲课简直是一种艺术享受,杜院长都比不上他。”

    “杜重远是汉奸,是汪精卫的奸细,能跟王先生比吗?王先生是联共的理论家,又不是专职教师。”

    “就不能请他到咱们家讲课吗?”

    “给你当家庭教师?”

    “你也可以听呀,大嫂,弟弟,克勤克俭两小侄都听呀,这么好的老师,别人争取不到呢。”

    少女盛世同就像团熊熊烈火,大哥无法招架,“你这个妹子呀,全新疆谁敢给我这样。”

    “我是追求进步,不可以吗?”

    “请到家里就不好了,在王先生工作不紧张的时候,你抽空去请教请教,时间也不能太长。”

    “你答应啦?”

    “我堂堂督办我是小孩子吗?”

    大哥拨通王先生办公室电话,说了两句,盛世同这才满意了。

    眼皮不跳了。督办大惑不解,明明是凶兆嘛。督办做梦也想不到凶兆会落到妹妹头上。邱毓芳问得很详细,越问眼皮跳得越厉害。

    “小妹爱上王先生了吧?”女人总是从感情出发考虑世界上的一切。

    “王先生快四十岁了,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典型的江南才子,经历又那么复杂,恐怕孩子都一大群了吧?”

    “你不懂女人,女人喜欢上一个人,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王先生是联共,联共也好,**也好,都是一些特殊的人,他们只为革命和信仰,根本就没有私人感情的空间。”

    “我说不过你,我的眼皮跳得这么厉害究竟为什么?”

    “我怎么不跳呢,我跳了一整天,小妹一闹,一下子就安静了,没事了。”

    “你别大意,你们盛家人都是一根筋,老四不是个例子吗?去一趟苏联,就成了铁杆*。”“世同是个姑娘,姑娘总是浪漫一些,碰一鼻子灰,哭几把就没事了。”

    联共党员王寿成,真实姓名俞秀松,**最早的领袖之一。曾留学日本,后到苏联中山学院,王明崭露头角以前,俞秀松就直言不讳揭露其投机的本质,王明怀恨在心。连王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年纪轻轻,刚来中山学院,在班上第一次发言,就让俞秀松洞察得清清楚楚,我真有那么坏吗?随着权力的增长,王明越发觉得俞秀松的可怕。老资历的联共中坚分子俞秀松被发配苏联远东地区,由于出色的才华和业绩,俞秀松又重新崛起,出席远东地区党的代表大会。王明又下狠手,把俞秀松投入监狱!借大清洗之机灭口。俞秀松严谨而雄辩的申诉连克格勃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盛世才执掌新疆,联俄联共,俞秀松化名王寿成到新疆主持反帝救国会的工作。

    儒雅的江南才子,坚毅的革命者,在偏远的迪化城显得格外醒目。在此之前,迪化人已经领略过内地大都市的文化名人,如杜重远、茅盾、萨空了、赵丹等等,其风采全让俞秀松、林基路这些革命者比下去了。俞秀松在反帝救国会第一次讲演,四个小时,观众忘记了欢呼忘记了鼓掌,很久很久,散场了,走到大街上,才一下子进入兴奋状态。少女盛世同就是在那一天,瞪大了双眼,又慢慢眯起来,瞳光变得犀利无比,又柔弱得可怕。成长在冰雪大漠的北国少女率真而执著。不管她任何时候到王先生办公室,王先生总是抽出时间给她讲课,从社会发展史,黑格尔哲学,马思列斯,联共布党史,世界史,中国史,苏俄文学,中国新文学,甚至连音乐绘画,自然科学,最新的化学物理蚕丝工业都讲到了。

    “蚕丝,你连蚕丝也懂啊。”

    “我是浙江人,我们老家是鱼米之乡丝绸之乡,我在日本学的就是蚕丝专业。

    日本明治维新以后,蚕丝工业超过了中国,新疆是丝绸古道,左宗棠征西把江南的蚕桑带到新疆,可惜产量不高。维吾尔人很聪明,和田喀什的丝绸质量非常好,比江南的产品还好,蚕丝业在新疆很有发展前途。”

    王先生拿出江南的丝绸和新疆的相比较。

    “你用手摸,手感是不一样的,新疆丝绸光滑中有韧性,有毛织品的厚重,江南丝绸就显得过于华丽,不够庄重。”

    “你来新疆才几年呀,老新疆几辈子都不懂这些。”

    “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我在莫斯科动身之前还有顾虑,中国的文人从古代就把西域描绘得很荒凉很可怕,中国的文人都是厌世的,都是弱女心态。梁启超说中国自古女儿情长多,风云男儿少,西域大漠需要的就是风云男儿,热血男儿。”

    “你骨子里是个北方汉子。”

    更让盛世同吃惊的是王先生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拿督办的老岳父邱宗瑞开刀。邱宗瑞是迪化警备司令,在迪化城最繁华的地段强占民宅,大兴土木,修建私人林苑,俨然封建皇帝。俞秀松在《新疆日报》予以揭露,并挟舆论之威,查办了邱宗瑞,全疆轰动。

    “王先生你太了不起了,我大哥都不敢惹他这位老岳父,我大嫂都气疯了。”

    “你恨我吗?邱司令是你家的亲人。”

    “革命者要大义灭亲,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那你就不应该什么了不起呀了不起,革命者秉公办事,职责而已,否则就是失职,罪不容恕。六大政策是督办亲自制定的,是新疆发展的基本政策。”

    原来是五大政策,反帝、亲苏、清廉、和平、建设,俞秀松来后加上“民平”,成为六大政策。

    “民国赶走了皇帝,崛起的是四大家族,民众所遭受的苦难远远超过满清政府,新疆的未来绝不允许新的封建势力。”

    “我大哥就是这样干的,四一二革命,新疆的封建王公被消灭光了。”

    俞秀松不能再说什么了。这个单纯的姑娘哪能看透她的督办大哥,这个人的政治手腕之高明世所罕见,重庆、延安、莫斯科,督办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多少有才华有思想的人都被督办所蒙蔽。以新的封建势力代替旧的封建势力,以革命做幌子,其利润何以万计!天下事无奇不有。狡诈的盛世才,竟有这么单纯善良而美丽的妹妹,还有他的四弟,一旦接受进步思想,就成为真正的革命者,这是督办本人难以预料的。

    督办本人更没有料到,他心爱的妹妹盛世同跟铁杆*职业革命家俞秀松会产生千古罕见的爱情故事。一切出乎督办的意料。俞秀松忙于革命,直到三十七岁这年才萌动男女之情。毕竟不是少年时光了,坚毅的革命者把**紧锁在心中。

    有一次,盛世同翻老师的书架,从一本珍贵的精装本里发现一张照片,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行潇洒的钢笔字:我的挚爱,愿在愁苦中与你永生姑娘紧张万分,以千钧之力在翻这张照片,好像濒临毁灭的边缘,照片上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少女盛世同。

    这是斯大林所关注的婚姻,苏联驻迪化总领事作媒,亲自找盛世才谈话,盛督办坚决反对。

    “我妹妹年纪尚小。”

    “斯大林都知道了,这是苏新关系的新篇章,你要认真考虑啊。”

    督办不好再坚持了,何况妹妹是出自真情。督办只能在**,对夫人邱毓芳谈心里话。

    “小妹完了,她会恨死我的。”

    邱毓芳冷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来《梁山伯与祝英台》那一套。”

    “小妹不懂政治啊。”

    “二十岁大姑娘了,又不是小孩子。”

    政治是很残酷的,1937年,督办出于自身的政治目的,开始大清洗,俞秀松首当其冲被捕入狱。他这种要犯,只能由莫斯科处理。俞秀松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多次坐牢总能化险为夷,而这次不同。王明与康生途经迪化时与盛督办做了政治交易,诬陷俞秀松是托派。临上飞机前,俞秀松对送行的妻子说:“我们不能一起革命、生活一辈子,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你要记住,为革命献身是光荣的。”

    1939年俞秀松死于苏联克格勃总部卢比扬卡广场。

    盛世同听不到这声枪响。她痴情不改,等待着丈夫归来。她恨自己的哥哥,兄妹从此恩断义绝,她改随母姓,取名安志洁。安志洁带着母亲离开迪化,到俞秀松的老家浙江诸暨居住,安志洁从此开始长达半个世纪的寻夫生涯。

    小妹把督办的心搅乱了。母亲坚决跟妹妹走。督办的亲人越来越少,脾气坏得可怕。岳丈的小老婆跟人私通,督办以最罕见的酷刑处死这个**妇,据说是用马鬃一根一根勒其**让其活活疼死的。行刑时,邱毓芳津津有味地在旁边看着,回来讲给督办听。

    “亲爱的,我是不是有点像苏妲己?”

    “你真会给自己作比喻。”

    “妲己有什么不好,我发现那些看守就这么看我。”

    “他们活腻了。”

    “他们这么想又没说出来。”“想也不能这么想,想比做更可怕。”

    督办开始琢磨让人不能胡思乱想的法子。可能有点走火入魔,有一天督办拉肚子。督办吃的水是老父亲亲自从水磨沟拉来的最洁净的泉水。督办亲自审问,老父亲反复申辩:“我是你爸爸,我怎么能害你?我连这个想法都没有。”老头还是挨了一顿鞭子。因为在监牢里审,墙上挂满了刑具,督办又那么激动,又是那么一种气氛,鬼使神差,督办就毫不客气抓起鞭子抡了一气,打得老头子哭爹喊娘满地乱滚。

    肚子拉了半个月,把很雄壮很威武的督办拉成了麻秆。日他奶奶的,小妹乱其心,老父伤其肚,好汉不敌三泡屎,督办那个气呀。邱毓芳日夜守在床边,督办神志清醒后第一句话就是:“还是夫人待我好,妈拉巴子的,自己人都不是东西。”督办算是把小妹彻底给忘了。邱毓芳流着泪,“我什么都不想,我只要你早点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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