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晚,又有裴钧武帮她调息,小源觉得好多了。早上起来虽然手脚无力,但也算神清气爽。在花厅陪裴钧武吃完早饭,他为她夹了一筷子菜,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小源探询地迎上他的视线。
“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裴钧武避开了她的眼神,虽然她才是正牌的萧菊源,可如果她真恢复了这个名字,又总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就叫我小源吧,我还是李源儿,这是我爹娘最后的愿望。”小源淡淡笑了笑。
裴钧武点头,暗自舒了一口气。
她躺在木榻上看他吩咐下人们他离开后的事项,心里觉得很安慰。
不管怎么样,他终于恢复了一些,知道料理霜杰馆的日常事务了。
伊淳峻没出现,小源也没问,她的确暗暗期待过伊淳峻会主动把一切来龙去脉对她说清,他没来,她也不觉得意外。一想到他似笑非笑的冷漠表情,眼睛里受了伤的倔强神色,她的心阵阵隐痛。
正想着,伊淳峻从外面缓步走进厅里,“二位是要动身了么?”他的语气十足讥诮,“我就不奉陪了,好好计划一下怎么报仇,完成以后我也算还清欠债,会亲自去找他们讨要擎天咒的。”
他要离开?小源垂着眼,也对,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原本,她以为他会大发脾气,甚至找裴钧武拼命,是她太傻了才会这么想,伊淳峻怎么会做那么鲁莽冲动的事!
他说走就走了,而且把以后的事情说得那么冷淡,似乎她在他心里根本没有多少份量。
他的心?
最难猜的就是他的心,她已经绝望了,那是她绝无可能完全拥有的东西。这样一想,她倒好受些,以后跟在裴钧武身边至少不用活得那么累。
手背有灼热的**滴落,鼻子也酸酸的,她用手无心的一抹——全是血!
裴钧武也不惊慌,走过去扶着她的头向后仰,用长衫的下摆温柔细致地擦拭她抹花的血痕。
“这回换成是鼻子流血。”她强作笑颜的没话找话。
“这说明你肺脉的伤恶化了。”裴钧武平静的说,“目前你的心绪最好不要剧烈起伏。”
她一阵沉默。
一直站在一边看的伊淳峻突然走过来,推开裴钧武,揽过她的腰,生生把她从裴钧武怀里拉离。
裴钧武稳住身体,手一抄,拉住了小源的手臂。
“放开,我给她疗伤。”伊淳峻冷冷的说,微眯着眼看着他。
“以后这是我的事。”裴钧武胳膊一收,把她的上半身更近的拉向自己。
“疼——”小源低喊,这回不是装的,这两人的确是高手,这么一扯,她觉得自己都要碎成两半了。
伊淳峻和裴钧武都一僵脸色,又都不愿意先放手。
“放开我。”她冷声说,不愿正视自己心底微微的喜悦,伊淳峻还是在乎她的吧?
裴钧武终于叹了口气放开手,伊淳峻顺势把她又抱回怀中。
“呜——”小源觉得鼻子更酸,连眼睛都涨痛了,血像瀑布一样从鼻子里涌出,这种感受龌龊又痛苦。她听见伊淳峻惊慌的低喊了一声,用力地捏她的鼻子。原本就昏沉的脑袋被他这么一捏,眼前又是黑暗一片,这回是真的晕了。
再清醒,已经在一处陌生的郊外。小源靠在一棵树上,半躺着,身下垫着伊淳峻的长衫。
她皱着眉艰难的转动眼珠,傍晚的夕阳让她的眼睛更难受的眯起,半天看不清周遭的事物。
“醒了?”裴钧武正在离她不远处的水边用匕首削树枝,见她睁眼,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过来仔细看她。
“这是哪儿?”她被河面反的粼光晃得眼睛疼,只好侧过脸来躲避着。
“再有七十里就到竹海了,道路偏僻,只能露宿了。”
“我晕了多久?”她摸了摸鼻子,还好,呼吸很顺畅。
“一整天。”裴钧武为她拂开颊边的发丝,他的温柔动作和眼神让她的心一顿。
“我……我怎么来的?”她别开眼,有点不好意思。
“我和伊淳峻轮番背着你。”看她一怔忡,他的心微微发苦,“我们的脚程比骑马快些。”他扯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眉目微微变化,“他呢?”
她说起“他”的语调像是一把尖刀刺进裴钧武心里,“去拾柴。”
她一愣,忍不住一笑。伊淳峻去拾柴?
裴钧武站起身不看她,默默到河边拣了些小石子。
小源也沉默不语的看着他脱俗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觉得他的背影那么悲哀,让她有些伤心。
裴钧武抓了一把石子往江中一抛,漂亮的一招“飞雪留香”,水花激**过后,几条鱼翻着白浮上水面。
记忆被搅动了,她突然笑起来。
听见她的笑,裴钧武也回转身看,嘴角不自觉的也浮现了笑意。
她一笑心就会有些疼,只好用手抚住心口,“原来……原来这招真的是用来打鱼的。”
与她初见时的每一瞬似乎又都在他脑子里闪过,裴钧武的心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了,似苦又甜。
“嗯,”他不想再回忆了,垂下了眼,“功力高低只决定打中多少鱼而已。”
小源笑得更厉害了,都有些喘。
他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别笑,伤会重。”
她点了点头,还是一脸的笑。
小源缓慢的眨了下眼,裴钧武在收拾鱼,修长好看的手指握着刀,划开鱼肚,血淋淋的掏出内脏。这么恐怖的活儿,一身洁白的他做起来,竟然还是那么优雅。
发觉了她的注视,裴钧武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有些难为情的转了个方向,挡住她的视线,“别看,会吃不下。”
小源微微笑了笑,“裴大少爷怎么会干这种活儿?”
裴钧武背对着她手不停,“我和师父住在竹海的时候,一直是我伺候他老人家的。”他刮好鳞片,仔细的把鱼插在刚才削好的树枝上,心里还有剩下的半句话,那时候他也照顾“萧菊源”。现在他都没办法去想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恨还是怨,想到以后她要过的生活,似乎还有那么点感慨。其实“萧菊源”和他有一点相像,都是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变得一无所有。
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张罗着,小源的心竟然充满了温暖和平静。她把下巴支在抱拢的膝盖上,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至少不会总是被意想不到的事情惊到,心总像被吊在一根细绳上忽上忽下。
脚步声,她无心的一抬眼,看见伊淳峻穿着内衫抱了一大捆柴回来,撞见她的眼神,他冷漠地一翻眼,不予理睬。
他抱着柴火的样子很好笑,那笑意终于还是消散在浮现唇边的那一刻。
高贵的伊公子即使只穿着内衫,露出一片光洁结实的胸脯还是那么完美撩人。应该说更撩人,至少她的心颤了颤,真是!她气自己在胡乱想些什么!可那晚的记忆……始终无法抹去,她都觉得有些对不起裴钧武。
显然伊淳峻和裴钧武达成了什么默契,虽然彼此不说话,却也不争执,各顾各忙活自己的事。单独相处的时候裴钧武还看她,和她说话,伊淳峻回来了,他们两个都装不认识她似的,连一丝眼风都不往她身上扫。
沉默的吃过烤鱼,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裴钧武和伊淳峻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扭脸一左一右躺在小源两侧,却都背对着她。
小源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们的后背,也罢,只要他们两个不再为了她起冲突就好。
大量的失血让小源心浮气躁,睡不塌实。虽然闭着眼,周围的一点响动都听的很清楚。
睫毛被衣裳带的风微微扫过,她感到身侧的两人同时起了身。她莫名其妙的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裴钧武和伊淳峻都冷着脸端坐在地上。
“来了。”伊淳峻挑了挑嘴角,冷峭的说。
裴钧武没说话,若有所思的飘开了眼神。是黄小荷吧,她又何必苦苦纠缠,自寻死路……
小源也心知肚明,去往竹海的这一路就是黄小荷下手的最好时机。黄小荷永远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多少事,只会怨恨自己失去了些什么,而且把这些怨恨都转嫁在别人身上。
伊淳峻冷笑,南宫父子的尸体已经找到,他没有坚持连夜赶路,一来是怕小源幸苦,而来么——等的就是黄小荷!
他始终为小源责怪他袖手旁观耿耿于怀,她怎么不明白什么是时机呢?用黄小荷杀了南宫父子,再报仇不是更解恨么?她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怪他!
衣袂迎风的声音很轻微,却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神经,尤其是裴钧武,脸色越来越苍白。小源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该面对的谁也逃不开。
裴钧武眼睛里闪动着复杂的光亮抬头看着她,小源向他鼓励的笑了笑。伊淳峻看在眼里,嘴角虽然不悦的抿起,却没说话。
这对裴钧武的确残酷。
一个黑影御风凌空而来,姿态优美。
来的竟然是“灭凌宫主”!
伊淳峻从鼻子轻轻发出一声冷笑,就黄小荷那点儿脑子,还想嫁祸给他呢?
“灭凌宫主”停在大树之顶,没有落下地来。小源望着“他”,是怕身高差异太大被人看出来吧。
有时候人想的事情多反而会做很笨的事,比如黄小荷扮成灭凌宫主,她一定以为裴钧武和伊淳峻是没办法和灭凌宫主对质的,因为他们敌对。她不知道灭凌宫主的秘密,还想借他一朝成名的威风,骗骗别人还可以,在伊淳峻面前显得多么可笑!所谓运气不好,就是这样,每一步计谋好象都完美无缺,偏偏要在知道关窍的人面前施展,只能剩个彻底败落的结局。
小源也有些心酸,都到了这种时候,黄小荷还傻到掩盖自己的身份来杀她,这样能减轻在裴钧武心中的恨意么?黄小荷竟然还抱有一丝妄想,小源一直是钦佩她这份永不死心的心性的。
局面很古怪,“灭凌宫主”在树上看着他们,他们也都看着“他”,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手。
“灭凌宫主”显然有些犹豫,要一起对付伊淳峻和裴钧武她的确是没有胜算的,虽然他俩都为李源儿消耗了很多真气。
她突然引颈长啸,像是在给同伙发信号,自己却转身就走。
是虚张声势还是调虎离山?
“追么?”伊淳峻笑了笑,“我还是去看一眼。”
裴钧武也腾身追去,小源的心一刺,他们的速度比起以前缓慢了很多,是因为救她消耗了太多真气的缘故吗?
过了一会儿,回来的是“灭凌宫主”。她也不想再多耽搁,直接借来势就扑袭过来。手中闪着冷光的长剑裹挟着强烈的恨意直刺小源。
裴钧武一直在追踪她,赶回来得很及时,挡开她的攻击,与她缠斗起来。
小源冷冷的看着,“灭凌宫主”不想伤他,而他也似乎下不了狠手。两人此时的身手由于裴钧武内力的耗损竟然不相上下。
灭凌宫主顿了下身形,这么打下去根本分不出胜负,而她的武功套路却会越来越明显,再拖,伊淳峻也会回来了!
她再出手招招凌厉,一把长剑舞得煞是精妙,连裴钧武都一愣,似乎没想到她能达到这种境界。“灭凌宫主”出手越来越阴损,招招对着要害下手,裴钧武有了些恼意,渐渐也被逼出了杀招。
一剑低低刺出,裴钧武冷哼一声用脚去封,想踩住她的剑身,没料到她的手一扬,一片带着古怪香味的粉弥漫开来,裴钧武一凛,马上闭气已经晚了,四肢麻软使不出力气。
灭凌宫主再不与他多纠缠,脚一点地,飞身扑向树下的小源。
小源僵硬的看着她欺近,无可奈何!现在的她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她竟然连撒软筋粉这种手段都用得出来,她还有什么办法躲开她的攻击?这女人——真是没有做不出来的事了。
眼前一花,伊淳峻似从天而降,挡在小源身前。灭凌宫主一惊,眼神一冷,挺剑就刺。伊淳峻冷笑,用手去捏她的长剑,还不忘调笑几句:“宫主真是好身手!看招式竟也有些像是同门弟兄呢。”
“灭凌宫主”一愣神,被伊淳峻趁机捏住剑身,生生拗断了长剑,甩在一边。“灭凌宫主”恼了,扔了断剑翻手就是尽了全力的一掌。
一声闷响,她居然重重地拍在了伊淳峻的胸膛上。“灭凌宫主”显然非常意外,竟一掠身退开三步之遥。
“伊淳峻!”小源觉得瞬间血液都凝固了,他软软的倒下去了!
裴钧武闭气迅速,中毒不深,事出紧急,他尽了全力用脚一踢脚边的断剑,那剑去势凶猛,“灭凌宫主”惊慌一躲,虽然没刺进要害,却深深扎入肩胛。
她怨恨地看了裴钧武一眼,飞速逃离。裴钧武也没去追,赶紧上前看伊淳峻的伤势。
转身看见小源的神情,裴钧武呆住了。
她把伊淳峻搂在怀里,她的脸爱恋的贴在他的额头上,她竟然微笑了。
“小源!”裴钧武的心很疼却有些恐惧,她的那个笑容太妖异!
“钧武,他死了。”小源亲了亲伊淳峻苍白失血的脸,又把自己的俏颜俯下依偎着他漂亮的脸,还在笑。“这个坏蛋怎么可能会死呢?祸害不是要遗千年的吗?”她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趣,咯咯的笑起来,天籁般动听。
“小源……”裴钧武的心被她的笑割成碎片。
“钧武,对不起。”她搂着伊淳峻的尸体歪着脸看他笑,“他死了……我好象也活不了了。”她有些无奈的说。“萧家宝藏的秘密都在我身上,你想要就拿去吧。”
“小源!”裴钧武惨白了脸色,她要干吗?!
自逆真气对她来说是死得最快的方法了,身体里的杂乱内力互相一撞,竟然震得她五脏六肺都剧烈一摇,全都移了位。
嗓子一甜,胸却畅快了,眼前一片细密的血雾,很美……
对不起爹,对不起娘……
很多次她要死,想死,都挺过来了,可这一次——她好象过去不了!
萧家的秘密,她的责任,裴钧武……她的确有很多事放不下,可是,她的心已经被怀里这个又狡猾又凶恶的男人带走了,她只能想到快点追上他,阴曹地府别再失散了!
“小源!”
“小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