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源有些头疼的跟在伊淳峻身后,自从那夜谈好条件,伊淳峻对她武功的督导越来越严厉起来。
细雨连绵不断地撒落下来,低低的乌云和灰黄的天空让人懒懒的振作不起来。都下雨了……小源暗自叹了口气,原本以为今天怎么都能多睡一会儿的。
“就在这里吧。”伊淳峻在湖边的一处花丛下停住脚步,此处树木也茂密,细雨不怎么淋得透,地面还是干干的。小源无奈地点头,看见他在泥地上走也没留下半个脚印,她也说不出什么抱怨的话了。想像他一般强,就要练得像他一般苦,这她还是明白的。
“叹什么气?”伊淳峻转过身来,微微歪着头看她,小源抿了下嘴唇,他一定是故意的,知道自己妖笑的时候最勾人。
“没有。”她嘴硬,他的耳朵太尖了。
“别叫苦!”他沉下脸,师父的嘴脸又出来了,“我可不想有个猪一样的帮手。”
她又气炸了,想反驳,却见他闲闲地一挥袖子,强劲的内力扫落了无数花瓣,花瓣沾了泥水,娇嫩的颜色顿时破败不堪。“不想像这些花一样,就好好跟我学。”伊淳峻的语气是严肃的,嘴边偏偏带着魅惑的微笑,奇异地显得美丽而残忍。小源把到嘴边的话默默咽下,他何曾说错了什么。以她现在的情况,自保都成问题。
小源坐下,盘膝开始运功,伊淳峻却一改刚才的严肃,笑嘻嘻地贴着她坐下,华丽的袍角盖住她的膝头,小源冷着脸甩开。他一定是故意让她分神,然后再义正言辞地训她练功不专心。
“小源,你已经知道我不少秘密,现在轮到你说了。”他的眉梢挑起来,狡猾又妖俏。
小源的心咯噔了一下,故意不屑地说:“我没什么秘密。”
伊淳峻听了,不以为意地笑笑,坐直了身子,潇洒地把袍摆抖平,“小美人儿,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小源没说话,傲兀地闭着眼,耳朵却听得很认真。
“你自以为很有戒心,可你那点儿戒备让人一眼就能看穿,没等你戒备别人,别人就先戒备了你。”伊淳峻拂了拂鬓角故意留下的那缕**的发丝。小源咬了咬嘴唇,无可辩驳。“你还自以为把心事藏的好,可你打算干什么……至少我轻而易举地就知道。比如你想得到裴钧武,”他笑着瞥了她一眼,“到底为什么?”
小源紧紧抿着嘴,她能说什么?真把秘密告诉他?最让她感觉到危险的就是他了!
“上边那些都不是最致命的问题。”他突然心情很好的笑起来,再不追问刚才的话题。小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确定他是不是又在戏弄她。“你最大的问题,是看不准人!”
小源脸色一白,被他触到痛处,她的悲剧不就是从没看清黄小荷开始的么?
“谁是危险的,谁是安全的,你好像永远分不清。你防我什么?”他突然欺身靠过来,小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靠得太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长而浓密的睫毛扇动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麻痒。“我信任你,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你,而且……从我见到你……”他越说越轻,暧昧的语气让小源觉得他要说的是从我见到你就喜欢上你,“我做过一件对你不利的事么?”
小源皱了皱眉,有点儿生自己的气,刚才那一瞬间竟然有些盼望他说表白的话,希望这点儿小心思没被他看出来,不然丢人死了。
“你在想什么?”他又飞快地坐直,眯着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嘴边还带着小源最讨厌的那种笑。
“什么……什么都没想!”小源生气了,“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不和你合作了!把你的阴谋告诉裴钧武!”她气呼呼地抬头瞪他,第一次发现他如此高挑,坐下都比她坐着高一大截。
伊淳峻听了妖娆地拉起袖子掩嘴笑,“好啊,你快去说!我的阴谋?我的阴谋不过就是想学擎天咒,这是我和裴钧武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摆在桌面说的秘密。我帮你去勾引他,说不定正中他的下怀,你说出来,他还要感谢我。你就不一样了……小家伙。”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她额头一下,她竟然没躲开。“你那一肚子小心眼,无论我说出哪一件……”他的目光又变得令人胆寒,“你恐怕都不好收场吧。”
小源瞪着他,又有那种他什么都知道的错觉。一定是他的诡计,诈她说出点儿什么。小源冷哼了一声,事到如今她何必想这么多?他就算什么都猜到,暂时也不可能站在萧菊源的一边。只要她下手够快,他的威胁便不再是威胁。亏他还好意思说把秘密都告诉了她!在他眼中她是城府不深,可她也看得出他图谋的绝非仅是擎天咒。他的秘密不会告诉她,她也不想知道,现在她和他目标一致,说不上谁利用谁。
“今天就到这儿吧,突然很败兴。”他冷着脸站起身,再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走了。
小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还没生气,他倒不高兴了!真是个喜怒难测的人,很不好相处!
小源摇摇头,还说她是猪一样的帮手呢,有个狐狸一样的同盟又有什么好?她往回走得很慢,不想追上他,虽然以他的身手,她连片他的衣角都看不见。让她不能理解的事情又发生了,伊淳峻一脸没好气儿地站在后门外等她,看她走近一把抓了她的手,数落说:“为什么走得这么慢?腿折了么?!”
小源气噎,使劲想从他的手中解脱出来,不想他握得十分用力,而且她越挣扎他越抓紧,她疼得连连吸气,正要骂,听见丫鬟惊喜地叫声。
“伊公子,李小姐,正愁不知道去哪儿寻你们!二老爷来了,公子请二位去厅上相见。”
伊淳峻冷冷地看了小源一眼,当着丫鬟,小源只得忍气吞声地被他拉着走,感觉丫鬟惊奇的眼光一直盯在他们相握的手上。
进了厅,小源忍不住细细看上首坐着的中年男人,他身形彪悍,锦衣华服掩不住粗豪的气质。他应该就是裴福充的结拜二弟桂大通了,没受到她爹爹资助前曾落草为寇,一身草莽气也属正常。
小源听到好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她气恨地使劲捏了下伊淳峻的手,现在好了,谁都看见他们这副“亲密”样子!他是在帮她吗?裴钧武也正看着他们呢!
桂大通张大嘴,愣愣地盯着伊淳峻和小源,人都不知不觉地站起来,这对儿年轻人堪比当年萧鸣宇与李菊心的风采啊。
“二叔……”裴钧武不得不尴尬地小声叫了他一下。
“哦……哦。”桂大通痴痴迷迷地又坐回椅子,眼睛还是恋恋地盯着小源看。“这个小姑娘真像……”他想说真像当年萧夫人,话到了嘴边,看见萧菊源袅袅娜娜地走到了厅口,这话他觉得不太合适,生硬地转道,“真好相貌。”
小源看着他笑了笑,因为他是爹爹的旧部,又有结义之份,虽然他夸得莽直,她也觉得十分亲切。
“她当然好相貌了。”萧菊源越过小源向上首走,眼风落在伊淳峻和她相握的手上,口气十分嘲弄,“西夏的皇子们都争着娶她当王妃,在咱们霜杰馆也吃香得很。”
小源听了十分刺耳,严敏瑜已经拍着桌子要跳起来了,被坐在她边上的慕容孝拉住。萧菊源傲慢地走到上首,桂大通竟然起身向她拱手为礼,把主位让给她坐。桂大通一站起来,裴钧武也只得站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只好跟着,萧菊源洋洋得意地在上首坐下,慢悠悠地说了声:“二叔也坐吧,一路辛苦了。”
桂大通唯唯诺诺地点头,在她下手坐下,严敏瑜等人忍气吞声地跟着坐下。
小源脸色蜡白,心里又气又痛,自小爹娘就对她说要尊重还奉萧家为旧主的部下们,爹爹感念他们的忠义,还与他们结拜,兄弟相称,如今萧菊源竟然这般托大,折辱岁数将近大她两倍的长辈!
裴钧武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开口对桂大通说话格外尊重:“二叔,最近您多受累了,说说家中的详细情形吧。”
萧菊源窥了窥他的脸色,知道自己惹他不高兴了,她也不是故意对二叔无礼,只是想让这些人知道她才是真正的主人。
一说起家中的情形,桂大通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说:“家里可乱了套啦!四月就开始有人给大哥送寿礼,大哥还说今年过寿不得不大办了。正愁送礼人多,最近不知道哪窜出来个遭瘟的灭凌宫主,代替咱们下了什么英雄帖,把人都召集到裴家庄来。贺寿的、参加英雄会的全涌过来,大门都快关不上了!大哥催你们快回去,这帮龟孙子半夜都来敲门啊,往年也不见他们这么孝顺!”
严敏瑜和元勋忍不住笑出声,想不到风采翩翩的裴师兄竟有个这样的二叔。慕容孝倒见怪不怪,他虽然和桂大通不熟,也见过几面,只含笑听他说话。
“看来……我们还真是骑虎难下了。”裴钧武冷冷挑了下嘴角,“兵来将挡,水来土填,我们就好好办他一场寿宴加英雄会。”看来就算灭凌宫主不发英雄帖,那些人也找了其他理由跑来裴家庄一探究竟。
“好啊,好啊!”严敏瑜和拓跋元勋喜笑颜开,没心没肺地欢呼着,“一定很热闹吧。”
裴钧武苦笑着看着他们,真不知道该说这二位活宝什么好了。
“你们查了这么久,查到那个灭凌宫主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吗?”桂大通生气地问,什么麻烦都是他惹出来的。
裴钧武摇头,“最近我和伊师弟的人手如此卖力查找,竟然半点儿踪迹也没寻到。”
伊淳峻款款地端起茶杯,“既然他布下了这个局,到时候就一定会露面,我们倒也不必再费心寻访他了。既然我们要大办这场盛会,我倒有个好提议……”大家都好奇地看向他,伊淳峻这才满意地继续说,“当年李师叔就是靠在英雄大会上一曲菊仙舞名震江湖的,如今这群心怀叵测的江湖人等——冒犯地说一句,”他笑着向桂大通点头赔罪,桂大通被他晃得又一愣神,这小子比当年的萧鸣宇妖俏多了。“表面上是来给裴庄主贺寿,或者来参加英雄会,其实都是冲着菊源妹妹和萧家宝藏来。既然这样,我们更加该让菊源妹妹好好露下脸,像当年李师叔一样,一鸣惊人名动江湖。裴师兄也要拿出实力,夺得比武魁首,让他们知道,师兄和菊源妹妹天造地设,别再起什么非分之想。”
裴钧武沉吟着没有接话,这个夸耀的举动,对他或者菊源未必真像伊淳峻说的全是好处。
“这菊仙舞,师父当年教过我,至于舞衣首饰、会场布置,我铺子里的那些工匠都可尽力,菊源妹妹,一曲菊仙舞后,你就可以像李师叔一样,人人都夸你是第一美女,你的心愿真的达成了。”
虽然他话里有刺,萧菊源听了不舒服,但这个提议她太喜欢了,不由连连点头。
桂大通想起当年的盛况兴奋起来,“很是!很是!少主就是那时候被夫人迷住了,迷得一塌糊涂。那舞……就算我这个大老粗看了,都觉得美上天了!”
“我看菊仙舞就不必了,菊源已经够引人注目了,何必再把她往风头浪尖上推呢?”裴钧武摇头,明确地不赞同伊淳峻的提议。
“大家可都是奔着菊源妹妹来的,越是把她藏起来,好奇的人就越是会做出麻烦的举动。不如让大家都知道,‘绝世美女’不是随便哪个癞蛤蟆都能垂涎的。”他在绝世美女这个词上加了个怪音,讥讽味道十足,严敏瑜笑出声,小源也抿嘴笑,十分解气。
裴钧武冷冷瞥了他一眼,又转过来看萧菊源,“源儿,你怎么看?”
“我……我……”萧菊源的脸有些红,“也想像娘当年那样。”
小源拼命忍住不露出鄙夷的神色,萧菊源巴不得让全天下人都赞她是第一美女,当然越出风头越好了。还“像娘一样”呢,萧家的脸都快被她丢光了!
裴钧武沉着脸不再吭气,脸色难看。萧菊源只顾想出名,也顾不得他不高兴了。
“肚子有点儿饿,早点开饭吧。”桂大通看出气氛尴尬,大声地吩咐。丫鬟们忙着摆饭,厅里紧绷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几杯酒下肚,桂大通有点儿迷糊,招手叫小源,“小姑娘,你过来。”
源儿有些迟疑,不知道他是不是醉了。
“过来,过来。”桂大通继续招手。
她只得走过去,刚接近他,桂大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有些粗鲁地抚上她粉嫩的小脸。
他细看她,眼睛竟然湿润了。“你这个小丫头,倒有几分夫人当年的味道。”他发乎真诚的说。
源儿震动地看着他,并不觉得他的抚触是种冒犯。
“怪了,”桂大通张着嘴瞟了眼已经变了脸色的萧菊源,“亲女儿反而不太像爹娘。”
“松手,老色鬼!”拓跋元勋已经跳起来了。
桂大通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说谁是老色鬼?我很老吗?”他又真挚地看向小源,“孩子,以后你也喊我一声二叔吧,我怎么觉得你这么亲呢。”
源儿觉得鼻子有点酸,点了点头。
“还是色鬼!你看小源长得好看就亲了,你看我亲不亲啊?”拓跋元勋几步抢上来要抓开他的手。
有人比他更快,裴钧武不动声色地一抬手,一股内敛的气劲逼过来,桂大通只觉得胳膊一酸,只能顺着那劲道甩开手。
小源被那内力一推,竟把她推得后退几步,正好被拓跋元勋抱个满怀。
“小子,你是这小姑娘的男人?”桂大通直白地问,还疑惑地看了眼伊淳峻,想想当年夫人身边也是这么蜂飞蝶舞的,他也释然了。
元勋倒也不羞,理直气壮地瞪着他,“现在还不是,迟早是。刚才萧菊源不是说了么,我们都抢着娶她当王妃,我肯定抢得到!”这话让厅里的几个人脸色都微微一变,萧菊源干脆不屑地冷哼出声,觉得这话是元勋故意说给她听的。
小源笑着瞪了他一眼,从小到大,这话元勋是挂在嘴边的,她听多了也不觉得怎么样了。其他人看她笑,都觉得是种默认。
“好小子,老子很喜欢你!今天咱俩喝个痛快。”桂大通拍着大腿,笑得好不开心,“你以后要好好对这个小姑娘!半点儿也不能对不起她!”
元勋也咧开嘴,直着嗓子说:“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
小源苦笑,越来越羡慕元勋和严敏瑜的直白单纯了,多好,快意人生。
她无意一转眼,看见裴钧武和伊淳峻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她。裴钧武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伊淳峻却一直盯着她笑,不知道在转什么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