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源醒得早,刚翻了个身,丫鬟就敲门问要不要伺候梳妆。小源冷漠地挑了下嘴角,起身为丫鬟开门,四个丫鬟捧着盥洗用物鱼贯而入。萧菊源派这么多丫鬟,不知道是真殷勤,还是处处防备着这几个远道而来的同门?若说萧菊源会怀疑她的身世,小源还是不信的,当初师父来中原实属巧合,萧菊源也万不会想到她远走西夏,只不过萧菊源居心叵测惯了,事事留了三分心眼而已。
小源梳妆完毕,漫步出门,霜杰馆内仍旧是昨日景象,花匠丫鬟采下无数美丽花枝,小源仗着人皮面具遮挡,随心做出不屑的神情。霜杰馆后园栽植了很多名种的**,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可惜纷杂无章,像暴发户晒宝。小源踱进院门看见这么副景象,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萧家大小姐”的品味真可怕,裴钧武难道也觉得这样好看?可惜了他一副谪仙皮囊,内里同萧菊源一样俗气。
小源走到一丛“冷秋波”前,默默看它们雅致的颜色,曼妙的花朵,看得入了迷,若是人为花神,娘便是这样高傲冷艳的花王吧。
“李小姐喜欢这种花?”一个花匠不知道什么时候提了桶水进了园。
小源不愿与他多话,随便点了点头。
“那我叫他们剪几朵极好的,送到您房里摆设。”花匠讨好地说。
“不必!”小源的声音冷了下来,甚至带了点儿怒意。
“我真纳闷,你们家菊源小姐是不是个真正的爱花人?”永远带着半分戏谑的好听声音,小源回头,果然看见伊淳峻穿了件鹅黄的长衫站在篱笆外,柔和的晨光照在他原本妖娆的五官上,倒减了媚气添了高贵。他微笑着向小源点头致意,继续说道,“真的爱花,怎么舍得把它们做成折枝?而且……”他一脸不敢恭维地环顾了下四周,啧啧有声,“菊源妹妹是李师叔的女儿,怎么……”
小源笑着看他,这几句话太合她心了,尤其是看见萧菊源和裴钧武已经走到伊淳峻的身后。她知道以伊淳峻的耳力,早就察觉他们二人,这番唱做俱佳怕是故意演给这两人看的。
“怎么了?”萧菊源强做笑容地出声问。
伊淳峻像是才发现他们到了身后,翩然回身,从容的神情又明摆着早就知道他们来了,“没什么,只是太让人眼花缭乱些。”
小源的笑容扩大,对这位伊师兄的好感更多了。
萧菊源不语,裴钧武淡淡开口:“霜杰馆启用并不久,这后园本用作花圃,将来自然要点缀安插的。”
小源看着裴钧武,看来他也知道这后园的问题,总算没让她太失望。萧菊源撒娇般勾住裴钧武的胳膊,略含感激地抬头冲他笑,应该是感谢他的解围。裴钧武对她的亲密动作似乎感到赧然,轻微地闪避了下,反而被萧菊源更紧的勾住,他不好驳她的面子,便不再抗拒。小源又忍不住笑,她想起在花溪的时候伊淳峻勾他的手臂,他的表情其实很好笑,现在又轮到萧菊源了,真希望她和伊淳峻能成为情敌。
“小源妹妹,什么事这么开心?”伊淳峻突然开口说,口气不甚和善。
小源知道自己大概笑容太大,人皮面具都挡不住了,伊师兄难道看透她正在暗笑那天的事?正要随便找个借口,却见伊淳峻沉着脸,走到裴钧武和萧菊源中间,一把扯住裴钧武的袖子,“裴师兄,你说这满园**,哪种最美?”说着一带,愣是把裴钧武扯得向前半步,萧菊源的勾挽落了空。原来他是不高兴这个啊……小源虽然只看见伊淳峻的后背,但从他动作的娇媚程度,几乎能想见他含嗔带怒的魅惑神情。裴钧武又出现那种吞苍蝇的古怪表情了,小源觉得因为伊师兄的出现,她原本认为沉重苦涩的探寻之旅,变得如此充满乐趣。
严敏瑜和拓跋元勋也找了来,严敏瑜离老远就抱怨地嚷嚷:“你们一早来赏花,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元勋却直直地看着伊淳峻拉着裴钧武袖子的手,一副神魂游离的样子,走近了也没清醒,呐呐地问裴钧武:“你们俩不是真好上了吧?”
一句话像雷一样劈死了不少人,裴钧武面色铁青,萧菊源神情难看,伊淳峻倒像是受了什么恭维,笑眯眯的。
“什么?!”严敏瑜也在受劈之列,她无法置信地眨着眼,“不是吧!这么快!是不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小源再也忍不住笑出声,她一笑,裴钧武好像如梦初醒,愤恨地甩掉伊淳峻的手。
伊淳峻受了嫌弃还是心情很好,对还处在震惊中的元勋和严敏瑜说:“还没这么快,可能……”他又意味缠绵地看了裴钧武一眼,“还需要一些时间。”
裴钧武应该是被伊淳峻折磨疯了,虽然沉着脸,好像和平时也没太大变化,但却颠三倒四地说:“我要成亲了!和……和源儿!”
萧菊源脸一红,终于缓了过来,也有了些笑模样,娇滴滴地喊了声:“武哥……”
“到厅上说正经事吧!”裴钧武口气又冷又沉重,显然是被伊淳峻的再三挑衅惹发火了。
伊淳峻自然是很会察言观色,这会儿也端正了脸色,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大家一路无语地去了大厅。
裴钧武坐在上首,看来这一路平复了不少,虽然明显不悦却不像刚才怒形于色了。“今年是李师叔和萧公子的十年整祭,师父要我们陪源儿一起去萧家庄祭拜,我们今天就动身吧。”
小源无法遏制地一颤,祭拜……她以为没机会回去,没想到峰回路转。刚才的愉快轻松全消失无踪,她觉得突然有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口,无比沉重,竟然是与“萧菊源”一起重回故地。她冷漠地看了眼坐在裴钧武身边的萧菊源,她似乎正因为提起父母而泫然欲泣,神情很是哀痛。
“听说……”小源实在看不下去萧菊源装出来的虚伪悲痛,有点儿赌气地开口,“李师叔和萧公子的死因至今成谜,不知道这些年萧师妹可查到什么头绪吗?”
萧菊源闻言一凛,皱眉看小源,小源也知道自己这么说是平白惹她生疑,可就是忍不住要刺一刺她。
“哦,我也只是单纯好奇。”小源淡笑了一下,故作轻松,“我们远在西夏,却也听了不少传言。”
“就是!”一说这话,严敏瑜也来了劲,滔滔不绝地抢过话头,“听说高天竞竟然破解了师祖的得意之作菊仙踪?这怎么可能呢?既然他有这么大本事,怎么会被突然冒出来的灭凌宫主抓住?他都逃亡了十年,应该很有经验了呀!”
“这些问题恐怕只有灭凌宫主能回答你了。”伊淳峻抿嘴笑,“他是最后见过高天竞的人。”
严敏瑜连连摇头,“那根搅屎棍我可不要再见了。”
伊淳峻听了,笑容一僵,有点儿埋怨地说:“严师妹,你可真粗鲁。”
被美男这么一说,严敏瑜也不好意思了,干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元勋点头,赞同伊淳峻的评语,数落师姐说:“你快别再提这个,小心又被抓去!”
严敏瑜胸膛一挺,“现在有裴师兄和伊师兄在了,我们怕他什么?还要去找他问个明白呢!”
小源不咸不淡地接口,“这是萧师妹的家事,你们这么着急干什么?萧师妹都没说要去找灭凌宫主问个明白。”
萧菊源镇定地笑了下,“我们也一直在追查灭凌宫主的下落,等祭拜完先父先母,就专心找出这个人。”
小源一笑,像是没听见她说话。
裴钧武人虽看上去温和,做事却是雷厉风行,说走就走。早饭吃罢,一行人便简单地收拾了行囊前往雅安。
小源走在大家的后面,幸好有面具,不然一定会被萧菊源看出破绽。但她还是想躲开所有人的视线,这回家的路,她走得太过激动,难免会露了行迹。
裴钧武、伊淳峻他们因为轻功上佳,去哪儿都不喜欢骑马,以他们的身手,马匹反而是累赘。一路上严敏瑜和元勋围着伊淳峻有说有笑,之前他们缠着裴钧武,现在又出现个比裴钧武有趣一百倍的师兄,他们俩都齐齐改换了目标。
萧菊源依傍着裴钧武走在最前面,小源发现她时不时回头观望自己,相比严敏瑜,萧菊源对她的戒心高了不少。小源暗自叹气,她的伪装功夫不到家,心计也没萧菊源那样深,武功也不如萧菊源好,想报仇一时半会还真是奢想。偏偏她又莫名其妙地敌视上自己,难不成也要装成严敏瑜那样,花痴兮兮地追着伊淳峻叫“伊师兄~~~”,萧菊源才能放松警惕吗?
小源突然觉得步行很累,心更累。
她不得不逼自己想点儿别的,当初得知娘亲的二位师兄都喜欢娘还不觉得什么,可现在她长大了,知道诚心喜欢一个人的心意十分难得,更何况那个人已经不在十年了。竺师伯在这种风雨欲来的情况下,还惦记着爹娘的忌日,实在是个长情又善良的人。她很期待见到他,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等找到灭凌宫主弄清当日情况,她便要长随竺师伯学好功夫,慢慢找仇人清算!
萧菊源又回了一次头后,连裴钧武都转头看她了,小源只觉得厌烦!不就是因为她支持伊淳峻分宝藏,显得和她两位师姐弟不同吗,犯的着这两个人防贼似的盯着她?
裴钧武停住脚步,有些抱歉地开口:“是我疏忽了,李师妹……和严师妹都累了吧,脚步都沉了。我们休息一下再走。”
小源本就因为重回故地而心浮气躁,又满怀对裴钧武和萧菊源的不满,听了裴钧武这体贴的话,掩不住的小性子顿时就发作起来。“脚步沉?那是因为我们功夫不好!走不出你们那么轻盈的步子!”
大家都有些愣神,想不到她为什么突然就发起火来。
“小源,你干吗生这么大气?”严敏瑜皱着眉,小源虽然说不上脾气好,但也从没这么任性过。“元勋,是不是早上你又惹她了?”
“少瞎说。”元勋不服气,“我什么时候惹小源不高兴过!”他抱歉地看着裴钧武,“师兄,你别见怪,小源从小就被当做我的王妃,我父王母后再加上师父都娇惯得不得了,这不,宠坏了。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让着她啊。”
裴钧武垂下眼,没有接话,不悦之意已经表现出来。
“王妃啊?”伊淳峻又开始表演起来了,他最会故作惊讶实则讥嘲那副腔调,小源冷冷瞪了他一眼,也没影响他继续说下去,“那可不得了。只是……”他挑眉,像是疑问,小源看来全是挑衅,“我也常去西夏做些小生意,怎么没听说过这么位王妃娘娘啊?”
小源咬了下牙,正要发作,却看见萧菊源得意地笑着看热闹。小源冷笑,才不要白做戏给她瞧呢!“那是你见识少!”她还是忍不住刻薄伊淳峻一句,之前还以为他对萧菊源没好感,这会儿又来讥讽她了,两边都不讨好!
“哎呀,你们不知道。”元勋赶紧解释,生怕小源受了委屈,“我和小源青梅竹马,西夏宫中人人都把她当小王妃的,只是我们年纪都还小,亲事就没正式定下。这次的事情一了,也请各位到安庆喝一杯喜酒啊。”说着自己还高兴起来,哈哈大笑。
小源真有些无奈,从小他就喜欢说这套没边儿的话,西夏谁把她当王妃了?真是信口开河,一厢情愿。但眼下她还真不好反驳元勋的胡言乱语,何必在萧菊源面前节外生枝呢,让她知道她对“武哥”是没危险的也好。
严敏瑜点头,完全赞同元勋地说法,“就是,元勋要不是仗着青梅竹马,就他那德行,小源的手他都摸不到!小源这样的美女,抢着娶她的人从安庆排到中原啊!”
“是么?”萧菊源似笑非笑,显然觉得元勋和严敏瑜在吹牛,而且心里也发酸,有点儿过分地说,“小源这样的美女?”
她的语气立刻把严敏瑜的炮筒子脾气点着了,下巴一抬,“是啊,她只不过怕你自卑才挡着脸,你给她提鞋都不配!”
萧菊源脸都变了色,自从变成了“萧菊源”,还没人这么和她说过话呢!她双眉一蹙,眼泪就滚了下来,无比委屈地往裴钧武身上靠。“武哥……”
裴钧武皱眉,十分头疼的样子,“好了!又不是小孩子,这样口角又何必呢。”
伊淳峻也阴阳怪气地说:“赶紧上路吧,走累了就没力气吵架了。说起来还是武神秦初一门下,幸好师祖早早被气死了,不然活到现在看你们这样,更冤枉!”
小源又瞪他,不过大家再次上路,她倒觉得脚步轻快了很多。不管怎么样,她的活宝大师姐竟然把萧菊源气哭了,谁说她不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