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山神庙荒废多年,深夜毫无半点灯火,四野寂静,小源和裴钧武赶来时远远就听见拓跋元勋的阵阵叫骂,中气十足,没半点被囚的颓丧。小源苦笑,元勋是西夏王李明德的幺子,本名李元勋,拓跋寒韵嫌“李”是当年唐朝皇帝赐的姓,想拜在她门下就得随她改回本姓拓跋。元勋在西夏作威作福惯了,哪想到会吃这样的亏?幸好灭凌宫主旨在威慑,让他和严敏瑜知道中原不比西藩,不可再轻狂造次,未必不是好事。
“到底是哪个混蛋陷害小爷?!等我师姐寻来,非要你好看!她武功高深莫测,你就等着不得好死吧!”拓跋元勋不知疲累地不停喊骂,小源听了有些脸红,尴尬地看了眼裴钧武,元勋这牛皮吹得未免太遮天蔽日。裴钧武还是那副微笑淡然的样子,可小源就是觉得他在心里笑话了她,有点儿赌气地抽回裴钧武拽着她的手臂,裴钧武似乎没有察觉,只颇感有趣似的站在庙外听元勋和严敏瑜的对话。
“好了,你也歇歇,我快被你吵死了。”严敏瑜嫌弃地出声。
“我不吵,谁能发现我们在这儿?”元勋不以为然,清了清嗓子准备再次开骂。
“你好歹也等天亮了吧?这时候哪有人经过?而且你急什么?小源不是逃脱了吗?她那么机灵,很快会赶来救我们的。”严敏瑜气定神闲,像说家长里短似的分析道,“你说是谁暗算了咱们?我觉得不是裴钧武就是灭凌宫主,最近我们就说了这两个人的坏话。”
小源听了一阵头疼,打算赶紧出声阻止这对儿活宝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不过不得不说……师姐总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地说中真相。
“那我太冤枉了!”拓跋元勋大叫一声,无比委屈,“说要勾搭裴钧武的是你,说灭凌宫主搅屎的还是你,关我什么事?!干嘛抓我?!”
小源似乎听见裴钧武极轻地笑了一声,脸又烫了烫,抢在严敏瑜再开口前出声道:“师姐,元勋,我来了。”
严敏瑜和元勋欢呼起来,及至看见了随后跟进来的裴钧武两人都不吭气了,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瞧。
小源一边为他俩解绳子,一边介绍:“这位就是裴钧武,裴师兄。”
本来话很多的两个人好像突然哑了,小源本以为好歹他们会礼貌地问声好,结果也没有。其实她倒是很理解严敏瑜和元勋的感受,近几年都在听师父提起裴钧武如何出色,本就有几分崇拜之意,今日见了他……的确如此出色,一时没了言语也属正常。
裴钧武像是没听见他们俩那番对话般,得体地问了他们好,小源总觉得他说“两位辛苦了”有戏谑之意。但严敏瑜和元勋根本听不出来,一反刚才的木讷,很热情地与裴钧武攀谈起来。裴钧武似乎也对这几位同门的武学造诣有所了解,大概不想使他们难堪,回城路上再没使用轻功,只闲庭信步般走了回去。严敏瑜和元勋一左一右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他很多闲事,小源反而被他们挤得跟在后面。裴钧武话不多,但师弟师妹的询问基本都简要回答,小源听得很认真,于是知道了竺师伯已经在竹海等候他们多日了,萧菊源现在住在裴家成都的别院里,同裴钧武一起等各位同门到来。师门中不只他们,连蓝师伯的弟子,一向很神秘的师兄也会来,就连裴钧武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回到城里已经接近凌晨,裴钧武也在他们落脚的客栈开了间房休息。小源回了自己的房间,看着桌上没人发现的书信,轻轻叹一口气,虽然想偷跑回家的举动使她幸免于难,可也以失望告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去看。
第二天大家都起得早,除了裴钧武仍旧丰采如故,严敏瑜和拓跋元勋看着都有点儿残。小源又带起人皮面具,虽然早起在镜中看自己也是一副疲惫,被面具一挡,反而是师姐弟三人中看起来最精神的一个。
在客栈大厅吃早饭的时候,总有异样的目光往他们这桌瞟,小源吃得气定神闲,肯定不是看她。裴钧武自然是最招眼的那个,严敏瑜和拓跋元勋也是难得的好皮相,就算有人看她,也是因为在几位俊男美女中有这么个平庸的人感到惋惜而已。拓跋寒韵收徒弟有一点很恪守秦初一的原则,就是要长得好看,西夏世子李元昊本也想投在姑姑门下,结果拓跋寒韵嫌他是国字脸,眼睛不够漂亮,死活没收。但是拓跋寒韵从来都是抓不住重点的人……秦初一要的是根骨奇绝,容貌俊美的人中翘楚,到了她,只要有副好皮囊就行了。
“裴师兄,我们吃完就去霜杰馆吗?”严敏瑜一觉睡起来,在晨光中看裴钧武更俊美了,对他的态度也越发热情。她是个心性单纯的人,喜欢就是喜欢,因为发乎自然,倒不令人感到讨厌。
小源看了她一眼,当然知道她最想见的是住在霜杰馆里的“萧菊源”。这一路走来,这位萧姑娘可算红的不能再红了,被传得比嫦娥还美貌几倍,小源每次听了都冷笑,黄小荷小时候干瘪瘦弱,也不像什么美人胚子,那些赶来勾引她的男人当真见了面,怕是心里要暗暗失望的。
大概她的不屑太明显了,坐在她对面的元勋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点儿什么,以为她是不服气,于是安慰说:“虽然听说萧师妹很漂亮,肯定也不如我们小源漂亮,天下还有比小源更漂亮的人么?”
小源听了倒没不好意思,反而微微一笑,看了裴钧武一眼,语带讥诮地说:“那是你坐井观天,萧师妹的母亲可是天下第一美女,父亲是川中绝顶美男,萧师妹自然是……艳绝人寰。”
严敏瑜很认真地向裴钧武求证,“是这样吗,裴师兄?”
裴钧武慢悠悠地喝着粥,仍旧微笑,心却被小源有些刻薄的语气轻刺了一下,想来是年轻女孩的小嫉妒,对自己容貌很自信的人大概更听不得人夸另一个少女美貌。“还好。”他淡淡地说,敷衍的样子显得小源等人很无聊。
他明显地回护“萧菊源”,让小源忍不住冷哼一声,哼完她又后悔,如今的李源儿何必在这些小问题上和“萧菊源”较真,自己跌自己的份儿!而且既然要在“萧菊源”身上查找当年的真相,她就该收起这些小脾气。这十年她毕竟跟着那样的师父,碰见那样的师姐弟,在西夏又是要风得风,心计这种东西是靠磨练的,虽然她已经很刻意地训练自己了,很显然……和武功一样差劲。
吃完早饭出了客栈,时间仍旧很早,小源皱了皱眉,现在赶去霜杰馆万一萧大小姐还没起床,难不成让他们几个等她起床打扮?她不乐意!“时间还太早,听说花溪的风景很美,也顺路,我们先去那儿看看吧。”
“好啊!好啊!”严敏瑜和元勋热烈响应,有的吃有的玩的事,他们没有感到不妥的。
裴钧武苦笑一下,并没阻止。一行人慢悠悠地往花溪去。
花溪其实就是一条小溪,离霜杰馆三四里的路程,正值暮春,连绵成片的桃花李花纷纷飘落在溪水之上,倒也十分确切。
“这里很漂亮!裴师兄,你把别院建在这儿附近很有眼光。”拓跋元勋陶醉地四顾,粉红的花海,清澈的小溪,蓝天下圣洁的雪山。
裴钧武笑笑,“我也很喜欢这里。”
小源没出声,裴家是当初后蜀皇族的家臣,她太了解爹爹了,他感谢裴家多年来不离不弃忠心耿耿,认了裴福充当义兄,银钱自然不会少给。不过……远远也能望见裴家那片占地广阔的别院,几处高楼别有风致,看来这几年裴家发展的相当不错。
花溪的尽头是个小湖,湖对面便是霜杰馆的正门,小源有点儿沉不住气,享受了十年这样完美生活的“萧菊源”会变成什么样?
“小源!”元勋担心地喊了她一声,严敏瑜也凑过来,“你又发呆!你到底有什么心事?现在有裴师兄了,你说出来,他一定可以帮到你。”元勋已经很信赖裴钧武了。小源听了一笑,她的心事偏偏最帮不了她的就是这位裴师兄。见她不说话,元勋又用他孩子心性来安慰她,“好了,别不高兴,我扔水漂给你看!”
他弯腰拣起一块石头扔向湖面,石子擦出十几个涟漪,严敏瑜拍着手数,很是雀跃。
“有鱼!”严敏瑜手一指。
水漂惊到了浮在水面的鱼,腾地掀起一些水花便潜入水里去了。
“我们比赛用石头打鱼吧,还记得那招‘飞雪留香’吗?就用它。”元勋也来了玩兴。
李源儿苦笑着看她的师兄师姐满地拣小石子,他俩就是没长大的孩子。
飞雪留香……那是秦初一自创的暗器手法,练到最高层,就连雪花那么轻巧的物件都能伤人夺命,比起摘叶飞花高出不止几倍……落到他们手里,也只能用石子去打鱼,而且……
“又没打中!”严敏瑜懊恼地叫着,把手里所有的石子都赌气投进水里,振起一大片水花。
“干什么你!把鱼都吓跑了!”元勋指责她,不死心地注视着水面,一抬手,灌着内力的小石子发出“嘶嘶”的风声,“咚”的入水,一条鱼便翻着白浮上水面。
“哈哈,厉害吧!”元勋摇头摆尾地大笑起来,十分得意。
“拓跋师弟,这招并非该如此使用。”一直微笑旁观的裴钧武开了口,声音冷冽平静,格外好听。他缓缓地抬手,那修长坚毅的手好象有磁力似的瞬间吸取了一把粉红色的桃花花瓣。状似无心的一甩腕,那些花瓣无声无息地飞掠入水,速度快到几乎无法用眼睛捕捉。
“嘭”的一声,水面好象被水雷震**过,激起道道水柱,一片细腻的水雾随风而来,严敏瑜和拓跋元勋纷纷用袖子挡住头脸,水雾飘散,湖面上漂浮着数十条死鱼。
李源儿没有动,细小如雾的水珠拂了她一头一身,打湿发冷的并不是身体,而是身体里跳动的心……这就是差距!
看了他的轻功,虽然她已有所领悟,但当他用出如此霸道的飞雪留香,她的心还是剧烈地收缩了!十年,他竟甩开她这般的远了!
她怔怔回头,裴钧武唇边永远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敏锐地察觉了她的目光,小源不由自主地避开他似乎能洞悉一切的清冷目光,
他和她一样没动,衣服发丝一滴水珠都没沾,她却浑身微湿,狼狈的感觉从心底无限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