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景德元年
拓跋元勋牵着马,在成都繁华热闹的街道上缓步而行,他左顾右盼,一脸笑容,俊美的五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谙世事和兴致勃勃。路过的姑娘看他衣饰华贵笑容率真,都纷纷对他投以青睐,拓跋元勋因而更加得意,回头对跟在他身后的两位师姐说:“成都的姑娘比兴庆府的姑娘耐看。”
严敏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数落道:“德行!你看哪儿的姑娘不耐看?”
拓跋元勋对大师姐的挑衅习以为常,早知道她就没好话,反唇相讥道:“我看你就不耐看!”
这句话立刻惹下大祸,严敏瑜上前一步猛力敲了下拓跋元勋的头,打得他抱头跳脚,“疼!疼!你真打啊!”
严敏瑜意犹未尽地摸了摸拳头,威胁地冷笑,“这都是轻的,你还有什么说来听听啊——”
拓跋元勋扁嘴,“小源,大师姐又疯了!是不是离你的心上人越来越近,你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了啊?”后面的话是对着严敏瑜说的。严敏瑜再次追上来准备痛下杀手,拓跋元勋笑嘻嘻地绕着小源跑,十七八的少年还如同孩童一般恣意嬉闹。
小源有些头疼,抬手隔开了两个人,“好了,这里不比西夏,再这样可要引人侧目了。”一句话说的两个人安生下来,一左一右乖乖走路。“元勋,我们路上的玩笑话入了川就别再随意提起了。”小源的教训还没完,扭头看着拓跋元勋嘱咐道。“这里已经是裴家的势力范围,你再胡说八道被他们的探子听去,很折师姐的面子。”
“就是!”严敏瑜立刻赞同,“我什么时候说裴钧武是我心上人了?!我只是听师父说他长得俊,又是武学奇才,师门中算是咱这辈的翘楚,才对他比较好奇!多念叨几句就是心上人了么?你天天把你大表姨挂在嘴上,她难道是你心上人?!”
“我对大表姨没任何意思!”拓跋元勋受到惊吓般弹起来,极力辩白。
小源头更疼了,无力地揉了揉额角,不愧是师门奇葩拓跋寒韵选中的两位高徒,看情形,他们会让“拓跋”这一流派在师门中继续“闪闪发光”。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是非常奇妙的,小源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西夏公主拓跋寒韵,她是秦初一的第三个徒弟,也是师兄妹四人中最特别的一个——她几乎什么都没学到。不是秦初一不肯教,根据江湖传闻,一代宗师秦先生是活生生被这个笨徒弟给气死的。至于秦初一为什么会收下这么一位徒弟也是江湖一桩悬案,若说秦初一爱慕拓跋寒韵,论容貌和才智,还有倾国倾城的李菊心。或许拓跋寒韵有偏才?江湖众人品了她二十年终于得出结论,正才偏才此人皆无,大家只能推测秦初一爱慕的可能是她的母亲。无论如何,拓跋寒韵也和其他三位师兄妹一样成为传奇,或许是更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
“好了……”小源的语气里充满了认命,论排行,她是拓跋寒韵的二徒弟,元勋虽然年纪比她大,但入门最晚,总是委委屈屈地喊她小源师姐。她虽然上有师姐下有师弟,却总觉得她是这两个孩子的妈,吃喝拉撒都要为他们操不完的心。“你们还是……给我安分点吧……”她都要叹气了,“据说灭凌宫的势力也早已遍布川渝,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早就落入他们的耳目。”
“哎,我就奇怪了。”拓跋元勋挠头,“灭凌宫主揪出洗劫了萧家的高天竞,发现他当初根本什么都没抢到,白背了十年的黑锅,好吧,这是灭凌宫也和不离不弃追杀高天竞这么多年的人一样,想要宝藏。可是……他们为什么又捅出李菊心师叔的女儿还在人世,并且宝藏还在她手里的事呢?”
严敏瑜冷笑一声,“灭凌宫主就是个搅屎棍!什么风波都是他惹出来的!现在好了,萧菊源还活着,并且被裴家一直当祖宗一样供着的事被传的纷纷扬扬,江湖都轰动了。咱们作为同门也不好袖手旁观,看吧,千里迢迢地赶来保护人家千金大小姐和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的该死宝藏,活像招来的看门狗。”
拓跋元勋对师姐的话很有疑问,颇富自知之明地说:“看门狗还能咬人,我们能干什么呢?师父几乎什么都没教我们。”
“师父是不教吗?她自己也不会好不好?”严敏瑜又不同意了,翻着眼睛维护师尊。
小源再次叹气,“你们……够了啊。”
两人难得很一致地看小源,拓跋元勋怀疑地说:“小源,我们觉得你一入川就怪怪的,话也少了,人也总心不在焉。听师父说,你的家乡应该也是这里,你是不是想家了?要不我们先去你家看看?”
小源被问的一愣,随即淡淡地笑了,“家?我已经没有家了,只是这满耳的乡音还是让我感觉亲切。”
严敏瑜和拓跋元勋互相看了一眼,小源果然还是触动了愁肠,虽然她带着人皮面具看不见表情,但这样沉重的语气还是难得听她说起。
“我们今晚就歇在这里吧。”小源也感觉到气氛的凝重,虽然她对这二位同门充满无力感,但却真的把他们当成亲人一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单纯而热忱,虽然比起其他同辈显得有些不长进,她却实实在在地喜欢他们,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幸运。在那个黑暗的夜晚过后,她还能遇见拓跋寒韵,遇见这两个人,让她痛苦无依的心有所停靠。
“好啊,好啊!”严敏瑜欢呼起来,“这里有好多店铺,玩几天再走也不迟。”
小源苦笑着点点头,不知道竺师伯看见了他们这三位师侄会有什么感想。无论如何,能回到中原,去竹海受竺连城的点拨,都是她很期望的事。
她抬眼望了望城墙外的秀丽远山……终于回来了,不知道如今的萧家庄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她突然有了个打算,经过了十年,她以为她能伪装的很好,再不犯过去犯下的错误,原来……还是不行。
她想去看看,那个曾经装满她美好回忆的地方,即便如今已经化为可怖的废墟。
找了家不错的客栈,安排吃饭,还要忍耐到严敏瑜和拓跋元勋睡下,小源才收拾了简单的行装,留下书信,悄悄离开。
月色极好,夜还不算深,零星几家店铺还悬着灯,行人却已稀少。
小源缓下脚步,这样的气氛很容易勾起回忆,她想起爹爹把她放在鞍前,带她来成都游玩的情景。十年了,她失去父母……已经十年了。
小源深深呼吸了一下,把胸臆间泛起的酸涩全压下去,脚步不自觉加快,出了热闹的街巷,使出轻功飞掠起来。秦初一是个追求唯美的人,所创的招式无不赏心悦目,轻功更是恍若仙子起舞,可惜……小源仅仅是飞掠出城已是感到疲惫。她落在一棵高耸的老树上歇息,依着树枝看着月亮边飘过的微云低低叹了口气。
跟随拓跋寒韵远走西夏,总想着份属同门,武功派系相同,虽然学不到最上乘的本门绝学,基础总可以打牢。没想到……娇贵的西夏公主拓跋寒韵完全荒废了师祖传给她的武学,一门心思享起富贵荣华,连珍贵的武学典籍都随手扔在书房里。她去收拾的时候真替师祖捏了把汗,这都是他毕生研习写出的秘笈,武林人做梦都想得到的瑰宝,竟然被他这位好徒弟随手和千字文、百家姓堆在一起,还厚厚落了层灰。
习武……变得完全靠自学,小源试着问过师父几个问题,结果被师父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反问她说:“既然你有兴趣,就好好看书嘛,书里不都写着么?”
这十年里,任凭怎么努力,小源的进境十分有限,要不是小时候跟娘学了些入门的招式,现在恐怕更是一事无成。
这次能名正言顺地被招回竹海,小源真的很高兴,虽然她决定遵照娘最后的吩咐,改名换姓,平淡安乐的过另一种人生——这是爹娘未竟的心愿,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作为女儿,她该一丝不苟地用毕生去达成。可若说心里没有怨恨,彻底放弃过去,真的没办法做到。她心里有很多疑问,很多愤懑……是谁打开了入庄的秘道,是谁害她失去爹娘,是谁冒名顶替成为了“萧菊源”,虽然答案清清楚楚,可她仍期望,黄小荷只是一时贪心冒充了她,而没有做下引狼入室,残害主人的罪孽。她不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那么恶毒的心肠。
她想成为顶尖的高手,那个时候,她就有能力去弄明白一切真相。
高天竞、灭凌宫主、裴钧武……
小源的头突然疼起来,这次来竹海,对一心想学到本门高深武学的她来说,开启了希望,却也同时开启了无数烦恼。一些以前能以“长大以后再说”推搪的事情,再也无可回避的摆在她面前,而且,她还要面对“萧菊源”。能不能?能不能?小源闭上眼睛,揪紧自己胸口的衣裳,她真的可以用“李源儿”这个身份,坦然地面对也许是欠下她血海深仇的黄小荷吗?
小源强迫自己睁眼,月光照亮周围的山峦,静谧而孤寂,她用力深呼吸,把血管里就要沸腾的血液安抚下来。她可以!一定可以!“萧菊源”受了竺连城十年教导,依她的心机和毅力,肯定小有所成,又有中原武林公认的武学天才裴钧武跟随左右,一个冲动或者不慎,便会轻易被除掉,连说出秘密的机会都没有。
平复了一会儿,小源松开衣襟,每当她痛苦不堪的时候,就会大声笑两下,“哈哈!”她扬起下巴,看着深邈无尽的苍穹,无奈地听见自己的笑声轻微而苦涩。她咬了咬嘴唇,对自己说,看吧,顶替了萧菊源有什么好?如今萧家后人引起江湖巨变,从西夏一路走来,已经看见不少心怀不轨的武林门派和人物也往这里赶,“萧菊源”或许会成为下一个高天竞。
小源跳下树,赞许地拍拍自己的头,小时候,娘每次夸她也这样轻拍她的头,多好,她又振奋起来了。
她是自由自在的李源儿,她要学秦初一传下的最高深武学!
对!目前她的目标就是这个,其他什么都不能影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