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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难为 正文 第39章 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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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打得真狠,胡纯醒来的时候后脑还一抽一抽的疼,她忍不住抬手去摸,是不是把她的头骨都打碎了?她的手指缝里带着一小截干草,痒痒的,她抖手,还想着湖边怎么会有干稻草,突然就反应过来,四下一看——哪还是景色美丽的湖边?

    看样子是牢房,但很整洁,打磨平整的青石砖配上拇指粗的精钢栅栏,不像胡纯过去见的牢房,甚至比世棠宫的牢房更气派,也造成更大的威压。胡纯摸了一下离她最近的铁栅,冷得血都要冻住,果然不是凡铁,她用仙力再试着弹了弹,无声无息就被寒铁吸掉,毫无反应,想用法力弄断根本没有可能。

    她从栅栏之间的空隙尽量往过道里看,除了墙壁上的油灯,一无所有,过道两边都是牢房,却悄无声息,应该没有关着囚犯。

    胡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她是怎么从湖边到牢房的?天妃使诈?绝对不可能,天妃的个性和雍唯一样,不擅于骗人,她的眼神和态度,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甲胄和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一个金甲大汉走到胡纯的牢房外,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她。

    他没问话,只是拍了拍手,顿时又来了四五个大汉,不由分说开了门,把胡纯连拖带拽地扯出来,胡纯能走,却赶不上他们疾行的速度,没几步就像条死狗一样被他们飞快地拖行。这些天兵太凶悍了,明明是正常长相,胡纯却总觉得他们有青面獠牙,虽然狼狈不堪也不敢出声抗议。

    她被带到一个小小的殿阁,窗户都没有开,只靠门里透进来的光,殿里显得非常阴暗。

    天帝端坐在宝座上,两手边的太师椅里坐满了神仙,胡纯只敢飞快地扫一眼看个大概,就被天兵们按着肩膀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难道……天帝识破她和锦萱的伎俩,觉得她的法力已经积累到应该诛杀她的程度了?

    “胡纯。”天帝喊她名字的时候,口气很严肃,“你为什么要杀天妃?”

    一句话如同焦雷,把胡纯劈得一跳。

    “天妃死了?”她忘记畏惧,蓦然抬头看着天帝,怎么可能?那个强忍嫌弃摸她头的美貌长辈死了?

    “不要再装腔作势!”天帝有些恼怒了,皱眉喝了一句。

    胡纯的心跳得太快,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如果天妃因为送她去安思泉而被杀,她要怎么向雍唯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闭眼一睁眼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没杀天妃!我没杀!”她急于澄清,“我一到湖边就被打晕了!”

    殿里出现了一小会儿的沉默,有个人轻蔑地冷笑说:“果然是个卑劣的下界狐妖,最擅长的就是说谎骗人!你以为自己的恶行无人知晓?天理昭昭,自有定数,有人亲眼目睹了你的罪行!琇乔,再把你看见的说一遍,让这狐妖打去妄想,从实着来!”

    这个斯文不失威严的中年男人说完,他身后站的琇乔便上前一步,向他和在座众仙抱拳施礼,朗声说:“是,父亲。”

    胡纯不自觉地瞧了中年男人一眼,原来他就是辰王。

    “小仙被罚在安思湖底思过,三日前感知天妃娘娘仙驾降临,便到湖边迎接问候,结果就看见这只狐妖!”琇乔的手指向胡纯一戳,声音颤抖起来,不知道想表现恐惧还是愤怒,眼眶里竟泛起泪光,“她趁天妃不备,杀害了天妃!她还起了贪心,抢了天妃手上的青霄镯,然后用化骨盏……化掉了天妃的尸身。”

    “你胡说!”胡纯听得气炸心肺,什么都顾不得,想要跳起来反驳她,却被天兵们重重按回去,膝盖在地砖上重重一撞,疼得胡纯差点趴下去。“你胡说!我没有!什么化骨盏?什么青霄镯?你简直睁着眼说瞎话!”

    胡纯使劲尖叫,声音都岔了。

    琇乔不理她,眼泪终于掉下来,向众人说道:“小仙本该冲出来阻止她,可是她青霄镯在手,天妃娘娘又已亡故,我若冒然现身再死于狐妖之手,这段恶行就没人指证了,所以小仙强忍悲愤恐惧重新潜回湖底,直到狐妖离去,才立刻返回天庭报信。”

    说到激动处,她双膝跪倒,膝行到天帝宝座的台陛下,痛哭失声,“小仙有罪啊!就该拼死保护天妃娘娘尸身,让她免受化骨之辱……小仙只想着保命报讯,此刻恨不能与娘娘共赴黄泉!娘娘待我们姐妹恩重如山,如同母亲,小仙无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狐妖所害。”

    天帝露出哀戚神色,声音也略有哽咽,“孩子,你做得对,你若鲁莽行事,不仅于事无补,更加不能当众揭穿狐妖恶行。”

    在座众仙也唏嘘点头,纷纷难过起来。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纯气得哆嗦,“我没有杀天妃,不可能杀她!她待我也恩重如山。”

    琇乔猛然回头,凌厉瞪她,“你又撒谎!你恨天妃娘娘断你狐尾,更恨她为雍唯定了我姐姐成婚,前几天还在世棠宫大闹,逼雍唯和天妃把姐姐从世棠宫送走!你对天妃娘娘早就怀恨在心,暗藏歹毒杀意!”

    “我一没什么化骨盏,二没抢什么青霄镯……”胡纯想起天妃送她的镯子,勉力抬手给大家看,“如果你们说的镯子是这只,这是天妃娘娘送我的!她说我在安思泉养伤,怕琇乔骚扰我,给我这个镯子震慑她。”

    “你才胡说!”琇乔说到激动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看着胡纯,满眼怨毒,“青霄镯可调动世间风雨潮汐,是绝世宝物,天妃娘娘能送给你?你算什么东西!”

    众仙发出赞同的声音。

    一个天兵适时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盘子里放了个小小的碗,“启禀陛下,这是在狐妖身上搜到的化骨盏。”

    这等于是揭穿了胡纯的“谎言”,众仙都露出鄙夷谴责的神情,不屑地瞧着胡纯。

    胡纯本就内伤甚重,刚才只是靠着一腔激愤撑着,现在完全败落,万箭攒心,噗的吐了一大口血,膝盖上的裙子被染得殷红一片。胡纯颤抖着看琇乔,是她,她才对天妃怀恨在心,她才有机会偷袭杀害天妃毁尸灭迹!

    “是你!一切都是你做的!你嫁祸栽赃!你恨天妃……”

    琇乔呵呵冷笑,对和天帝和众仙伸冤说:“大家看看这狐妖的无赖狡辩,嘴脸这等难看!”

    天帝也对胡纯十分厌恶,恨声说道:“拖下去,打到招认全部罪行为止。”

    胡纯被天兵们拖出去,她知道这一去她肯定没命了,“我没杀天妃!我没杀!”

    什么都不重要了,她不能认这个罪名!她死后,雍唯怎么面对这个结果?胡纯绝望得如堕万丈冰窟,指尖都麻了,她怎么办?她连伸冤的机会都没有!雍唯呢?雍唯赶不赶得及来救她?不能救……也不要紧,总要听她把事实说出来!总要知道她没有杀他的母亲!

    “雍唯——雍唯——”胡纯声嘶力竭地沿路喊他的名字,不知道九重天上的哀鸣能不能传到他的耳中?

    一盆冰水,像无数锥子,把刺骨的寒意从胡纯的每一个毛孔送入皮肉深处。

    胡纯剧烈颤抖,清醒过来——她浑身湿透,刚才疼出来的冷汗被冰水覆盖,她连驱赶寒意的热力都没有,只能任由冷如寒冰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到骨头里。她觉得自己躺在冰窟里,头发又脏又带着冰碴,整个人都像一具破败的尸体了。

    她吃了挫骨丸,深刻体会了一次挫骨分筋的痛苦,太疼了,她觉得已经没办法再支撑下去,只要稍微一个停顿,她就再也不会呼吸。

    天兵们点了几个炭盆,不是为了取暖,而是烤红烙铁,劈啪的爆炭声,每一串都让胡纯魂飞魄散,她真的怕打,也怕疼。

    “狐妖,事到如今,你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何苦受罪呢?”喂她吃挫骨丸的天兵说。

    胡纯的脸粘满湿漉漉的头发,一笑,就有头发粘到牙齿上,又难受又恶心,但她还是笑了——她当然知道横竖已是一死,可她不能招,她不能背负杀害雍唯母亲的罪名。

    她从不是个立场坚定的人,稍微的蝇头小利就能让她屈意迎奉,稍微一点疾言厉色她就会服软求饶,可是,这次她咬牙坚持了,她真的不能认,就算死得这么痛苦……她不能认。

    筋抽得整个人僵硬地蜷曲起来时,她真要放弃了,只要说“是我杀的”,只要四个字,她就解脱了。可是,雍唯怎么办呢?那个搂着她,宠着她的雍唯,怎么办?

    她再痛苦,似乎也只剩不多时间了,雍唯还有一辈子。

    “证人来了。”有人通报。

    胡纯动不了,只能听见窸窣的长裙曳地声,直到琇乔玲乔出现在她视野里,琇乔看见她的时候,尖叫着后退半步,被玲乔冷漠地抵住。

    “怕什么?”玲乔很不屑地说,冷冷的目光落在胡纯身上,似乎要把她看个巨细靡遗。

    胡纯心里苦笑,当初玲乔在世棠宫受的气,现在全解了吧?

    “琇乔仙子,天帝让你再和狐妖对质一遍,务必让她心甘情愿地认罪。”天兵说。

    琇乔不敢看胡纯,眼神闪闪缩缩地看寒铁栅栏,愤愤说:“我什么都看见了,狐妖,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抵赖。你也别自讨苦吃了,赶紧给天妃娘娘偿了命罢!”

    胡纯没有答话,她没有多余的体力精力和琇乔胡搅蛮缠,现在满天庭不都只肯相信辰王公主,不肯相信下界的狐妖么?她说什么有用?

    “为什么……”胡纯为了说话,呼吸更艰难了,“为什么害我?”

    单纯只为了报雍唯的仇怨,根本不必做得这么绝。

    “谁……谁害你?”琇乔正欲张口,锅里赤红的火炭剧烈一爆,吓了她一跳,再说话就气虚声弱,胆怯闪缩。

    “无耻狐妖,到现在还满口狡辩,谁害你?分明是你害人!”玲乔冷冰冰抢过话头,说得义正言辞。

    天帝正巧此时带着雍唯走进天牢,他看见刑具,厌恶地皱眉。

    胡纯听见了雍唯的脚步声。

    她拼命抬起了头,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他来了,他到底来了!

    雍唯隔着铁栅栏,也在看她,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胡纯一触他的眼神,心顿时碎成了粉。

    唯一支持她的那点儿力量瞬间消失,她颓然垂下头,在地上撞出不大不小的闷响。他相信了?

    “事实俱在,有没有认罪口供也无足轻重。”天帝开口了,厌倦且厌恶,“坦承罪行死得痛快,顽劣抵抗死得痛苦。”

    胡纯闭起眼,她不想看雍唯了,不敢看,虽然之前痛不欲生的每一刻,她都盼着他来。

    她坚信,他是相信她的,他会护着她,哪怕救不了她,也会为她据理力争。

    可就一个眼神,什么都完了。

    原来一眼可以喜欢一个人,一眼……也可以伤人至深,比任何语言,任何动作,都伤得人更痛。

    “胡纯。”雍唯的声音很低,却很沉稳,没有一丝感情,也没有任何情绪。“你认罪吧。”

    胡纯倒在那里,一动没动,眼泪却一颗颗掉落下来,融进冰寒的水泊里,无影无踪。

    “我不想知道理由。”雍唯转身,准备走了,“你认罪吧,你该死。”

    委屈,难以述说的委屈,顿时胀满胡纯的胸腔,她知道她要死了,比谁都知道,她已经疼得熬不下去了,已经冷得挺不住了,谁都能觉得她该死,该认罪,可雍唯不能!她太难过,也太不甘了,突然有了力气,一下子抓住寒铁栅栏,手好像瞬间被冻伤了,但是她仍死死抓住。

    “我不是为我自己才不认罪的!我不是为我自己!”她嘶声呼叫的时候,眼泪流进了嘴巴。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是……又没有了。

    她瘫倒下去,什么话都没有了。

    “看看吧,雍唯!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雍唯抬脚要走,被玲乔突然赶上来扯住。

    雍唯似乎很愤怒,重重地甩开她。

    “你就是为了这么一只卑贱的狐妖,处处折辱于我!结果呢?她杀了你母亲!所有的悲剧,全是因为你留这只狐妖在身边!你给了她机会!你害了天妃!”

    天帝脸色难看,冷哼了一声。

    琇乔慌了,上前拉住姐姐,要她别再说了,“姐姐,你疯了吗?走吧,我们先走。”

    雍唯一直冷漠地听她说,突然开口道:“我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不选你。我母亲是遇难了,她生前对你那样好,她甚至为了你,杀了锦莱。你是在幸灾乐祸么?”

    简单的一句话,让玲乔像被打了一耳光,愣愣地呆立在墙边。

    雍唯拂袖而去,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厌恨不已。

    天帝此时冷笑,淡淡道:“辰王的女儿,真是辱没了门楣。”说完厌烦地吩咐天兵,“不管狐妖认不认罪,天一亮,就执行雷刑。”

    胡纯静静地趴在那里,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关注,生死,对她来说,已无分别。她始终残留着一抹去不掉的笑意,她是想笑的,终于……不用再苦捱下去了,终于不用再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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