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准跨前一步,挡在妻子身前,“不要过来!”
东天云的眼光冷淡地穿过他,看着躲在他身后的“香苏”,泷准色厉内荏地拔出佩剑,手却在微微颤抖。东天云一挥袍袖,泷准便被他骤然澎湃而出的力量推到一边。“香苏”见自己不得不面对东天云,神色反而因决绝显得镇静。她念动咒语,双袖上扬遮住面孔,袖子移开时,已经露出本来面目,虽然脸色苍白,也是一张美丽娇媚的脸孔。
“我是狐王的小女儿,胡辰。”她咬咬牙,从发间拿下鹤羽簪,和沉星扇一起捧给东天云,东天云看了一会儿没有接,像是走神了。
“为什么?”他看向胡辰的脸,如果她是狐王的女儿,变成惟妙惟肖的香苏并不困难,可是……
“你怎么会有我的灵血?”就因为她身上有他的灵血,让他百密一疏地认定她就是香苏。
胡辰没有立刻回答,垂眼想了一会儿,东天云并没有催她。“是……赤琳。”胡辰双目一凛,抬眼直视东天云,最难的是说出背后主谋的名字,既然说出来了,她再也没有犹豫或者半遮半掩的必要了。“是她!知道你要从幽河返来,用昊天火烧死了香苏,你的灵血被昊天火练成了血珠,她连同这两样宝物一起给了我,要我假扮香苏,让你彻底绝望。”胡辰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像是一吐为快,又像是生怕自己中断了,没勇气再开始。
东天云看着她,毫无反应,好像没听懂她说的话。
胡辰一口气把秘密悉数说完,愣愣地看着东天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表情,她无措地看着他。
泷准走过来,担忧地扶着胡辰,过了好一会儿,东天云才低低地说:“你说……香苏死了?”
胡辰露出凄然的神情,这句话她终于可以说出口了,“香苏因为一直等你,被赤琳杀死了,她没背叛你。”
东天云又看了她一会儿,平静得近乎茫然,突然他转身就走,眨眼便消失在浓重夜幕中。
泷准叹了口气,“他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放过咱们了?”
胡辰摇摇头,“他只是一时急痛迷心,顾不上找咱们算账,迟早还会来的。”
泷准爱怜地抚了抚她因为摘下鹤羽簪而披散下来的长发,“不管怎么样,终于结束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安心地在一起,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再也不理会这些让人烦恼的事情。”
胡辰没有答话,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没有泷准那么单纯。
一条潇洒风流的身影从后殿款步而来,灯笼红色的光照在他脸上,也让人感觉不到半分喜气。他在微笑,胡辰看在眼里,却好像催命的符咒。
“我已经按你的说法,把赤琳的秘密抖了出来。可以了吧?”胡辰冷冷地看着他,口气中有一丝不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曾经让她痴迷的男人,在她眼里变得这么丑陋。
郁沐已经走到距离他们五六步的地方,泷准还勉强地对他笑了一笑,不失待客之道。
“小胡辰,你那么聪明,还猜不到自己的结局么?”郁沐用手里的碧玺如意点了点她,真的像在夸她。
胡辰暗暗咬了咬牙,“你答应过,我供出赤琳,你就放我和泷准离开!”
郁沐笑了,笑容俊美和煦,在胡辰看来虚伪可憎。“一个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小胡辰,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
泷准这才后知后觉地嚷道:“难不成你想食言?你是天族的太子,将来是要当天帝的人!怎么能做这样出尔反尔毫无道义之事!”
郁沐听了哈哈一笑,“这句话很中听,小燕子,我就是想成为天帝,今日才不得不让你们永远闭嘴。说起来……还真有些抱歉。”他挑了挑眉,嘴上这么说,神情没有半点歉意。
泷准被他的无耻激怒了,抽出宝剑指着郁沐,“之前你答应我,只要我和胡辰一起演这出戏,就放过我父亲,把他从天宫地牢地放出来!你……你……”
郁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燕族世代被人欺负,原因就是出了你和你父亲这样的笨蛋。”
胡辰冷眼看着他,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形容这个男人的词语。他说的也许对,她不走运,从听从他的差遣把香苏引出结界的时候开始,他就蓄了杀她灭口的心。
因为痴心,她苦练千面术,对他来说有了新的利用价值,才多留了一段时间的命。可她觉得自己也走运,终于看透了他的冷漠又残忍的内心,在这出丑恶的骗局里,碰见了泷准。
泷准还想挥剑砍郁沐,被胡辰拉住。
她向泷准笑了笑,“没用的。”她握住他的手,“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泷准眼眶一红,又觉得在心爱女人面前哭泣,太失丈夫气概,她都能如此坦然面对生死,他又怎能畏首畏尾,让她瞧不起?
他也笑了,只说了声:“好。”
郁沐讥嘲又不屑地看着他们,对他来说,毫无反抗能力,干脆放弃的他们,彻头彻尾令他鄙夷。
“真令人感动。”郁沐冷笑,“既然你们都准备好了,我怎么能不送你们一程。”
郁沐摇了摇碧玺如意,这时,东天云缓缓从殿门外走了进来,他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郁沐。
郁沐一瞬之间有些慌乱,他没想到东天云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他们把你骗得这么苦,我替你解气。”他故作正义地说。
胡辰和泷准听了,竟不约而同地发出嘲讽的笑声,刚才还有些惧怕他的泷准,也轻蔑郁沐的虚伪和怯懦。
郁沐被他们的笑声激得恼羞成怒,一催如意,劈头就向胡辰打去。
“叮”地一声,东天云用孤问的剑鞘挡住了他杀气汹汹的如意。胡辰和泷准死里逃生,都有点儿无法置信地看着东天云,想不出他为什么出手救他们。
“可以了,”东天云淡漠地对郁沐说,“你的伎俩拙劣得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郁沐皱眉,狠狠地瞧着他。
东天云收回孤问,“你也许不知道,当初我把比炼压在灵泽山下,封了一道结印,只有你的碧玺如意能够解开。”
郁沐眉眼掀动,显得十分意外。
“你始终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把孤问。”东天云也看着他,“其实你可以直接说的,不必用那么多心思。你在囚龙谷,并不是真想抓幽月去填风眼,你是希望在风眼的干扰下,抢到孤问。我没猜错的话,既然你当初能探查到神农鼎在囚龙谷,也知道风眼的存在,这不过是你布下的一个局。你帮助赤琳隐瞒,也是想让我尽快赶往囚龙谷。”
郁沐没说话,眼睫慢慢垂下。
“如今你揭破赤琳的罪行,是想我与她彻底决裂,无法恢复仙元。”东天云笑了笑,“你又多余了,赤琳和幽月之间,我选幽月。”
郁沐听了冷笑几声,“九幽宫主,既然一开始你就洞悉了一切,却没有说出来,也是想利用我,没有我的碧玺如意,你也未必能平安进到囚龙谷。你也想过欺骗赤琳,从而得到她的帮助吧?你比我,又好到哪儿去?”
东天云听了,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是我还曾经想过真心对待赤琳。”
郁沐不吭声了,东天云把孤问放在殿中央的八仙桌上,“还是那句话,拿得起,我便把它给你!”
郁沐脸色惨白,双肩不停抖动,既不像激动也不像害怕,他盯着孤问看,眼睛里明明没有血丝,却让人觉得他已经红了双眼。
东天云看着他,突然想起香苏第一次见郁沐就不喜欢他,因为他在三把残剑前露出了贪婪狰狞的神色。他的心像被孤问割过,那个笑语晏晏的美丽女孩,那个在幽河边孤单等他的忧伤姑娘……已经死了!听胡辰说出真相,他甚至没顾得上厌恨赤琳,只是在心里木然地反复胡辰的话:香苏已经死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秋晏山的,他只觉得心里被说不出的情绪,涨得快要炸裂开来。他要去找她,那个一直等他回来的香苏,他回来了,她在哪?站在云头,夜风瑟瑟,他惊觉过来却陷入更深的茫然,天上地下,神魔三寰,他要去哪儿找她呢?
东天云噗地吐出了一口血,胡辰和泷准都惊诧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受了伤。东天云擦了擦嘴角残余的血丝,自己也分不清孤问是不是真的割到了他的心脏,总之……疼痛得连他也快要支撑不住。
郁沐直勾勾地盯着孤问,根本没察觉到东天云的异样。他终于飞快出手,眼神都像疯子一样发了亮。孤问不比当初的天魔剑,郁沐的手指还没碰见它的剑柄,它已经不服地铮铮抖动,剑气一凛,郁沐低叫着捂着手指退开。他看着孤问剑,突然爆发一阵大笑,笑过之后慢慢露出凶狠的表情,“畜生!你当年便是我先祖的佩剑,如今不识旧主还无耻伤我,真令人不齿!”
东天云拿起孤问,虽然郁沐说出的任何话都令人耻笑,但他不能允许他侮辱孤问。东天云冷冷看了郁沐一眼,郁沐本能地被他震慑,醒悟过来后格外羞恼。
“东天云,你既然肯让我试,就早已知晓我拿不起来。”郁沐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几分平时的语调,“不过不要紧!这把剑本就属于天族,就算让它重新封印荒废,也不会让你拿着它耀武扬威!”
东天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郁沐早就提防东天云杀他,一边说一边向殿外退,上了云头才冷冷撩下狠话:“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天族也不在乎从你手里硬夺孤问了!你恢复仙体无望,就凭你那半仙半魔的不纯修为,只有死路一条!”
东天云终于有了反应,只是极为鄙夷地一声冷哼,郁沐拂袖而去。
胡辰和泷准脸色灰败地看着东天云,在他面前,他们俩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不过死在他手中总比死在郁沐这个小人手中好些。
“你们走吧。”东天云说。
胡辰和泷准都没有动,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过了一会儿胡辰才摇了摇头,“你放我们走?”
东天云点了点头,相爱的人可以在一起,总算是件好事。他抬眼看了看胡辰,希望能从她的脸上再看见香苏的几分影子……可是,只剩完完全全的陌生。
这个女孩是郁沐和赤琳的帮凶,却也有她的无奈,他无法怨恨她,因为无数个夜晚,他看见的是她幻化成的香苏幸福地与泷准在一起。他甚至希望,这个秘密永远不被揭穿,就让她永远成为香苏,至少让他看见她幸福地活着。
泷准和胡辰战战兢兢地走了几步,听东天云低低地说:“站住。”两人颓然苦笑,果然还是逃不开一死的结局,也好,算是他们偿了这场孽债吧。
“把簪子和绫留下。”
胡辰这才惊觉,因为紧张她一直死死攥着这两样东西。她郑重把这两样东西捧给东天云,这是他心爱姑娘留在世间仅存的物品。
东天云默默地看着,接过这两样东西的动作缓慢而沉重,胡辰再次产生了怜悯和艳羡,怜悯他失去了心爱之人,却艳羡那个被他如此深爱的姑娘。
当大殿只剩东天云一个人,红彤彤的灯笼,也驱不散弥漫在高深殿堂里的孤寂和凄凉,东天云看着手中的栀香绫和沉星扇,手指一紧,再一次吐出一口鲜血,沾染了血色的绫和簪,无端就让人觉得忧伤而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