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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刑警的日子 一个刑警的日子1 第十三章 穷不是原罪,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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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贫穷是原罪,这其实只是一句托词,你怎么不看看有些人穷到了骨子里但也没有犯罪呢?

    还有两个女孩需要问询,但她们都迟到了。由于读研期间不像大学时期还有明确的课程安排,所以一般学生都做不到随叫随到,毕竟他们很可能就不在校内。我们来之前联系过校方,请他们代为通知安排。这其实也是一层筛查,杨教授被杀我们初步判定为熟人作案。这个“熟人”还伪装了现场,伪装的目的就是不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那现在警察来问话,如果这其中有嫌犯,势必打草惊蛇。是背稿子也好,是玩儿失踪也罢,都不失为一种试探。

    因为夏新亮长得帅气,对付女孩子有先天优势,所以我把这两个女孩交给了他。

    夏新亮坐在校方安排的房间内等了又等,俩女孩儿都没出现,他刚打算给她们打个电话,就从窗口看见了一辆摩托车远远驶来。是辆重型摩托,公路赛那种规制的。夏新亮看着这辆摩托停下,坐在后座的人先下来了,穿了条超短裤,上身是一字肩的雪纺衫,头盔往下一摘,秀发瀑布般落下。接着下来的是骑手,一袭黑色紧身高腰牛仔裤搭配贴身露脐小背心,头盔一摘,是个短发姑娘。

    两人拎着头盔一边说话一边往矮楼的大门处走。夏新亮又看了看那辆摩托车,目测是500CC的。这骑手得有把子力气,否则这车推都推不动。

    两位英姿飒爽的姑娘是一同出现在门口的,夏新亮本来想分开问话探听底细,但一看俩人关系这么好,分开不分开也是枉然,若是想隐瞒啥,一个肯定不会拆另一个的台,干脆就一锅烩吧。如若发现什么端倪,再逐个击破也无妨。

    不承想,俩姑娘都落落大方。她们来之前校方都有通知是问询杨教授的事,还特意嘱咐了别乱说话,但显然叫董春妮的姑娘并不当回事,真真做到了我们希望的有啥说啥—什么叫别乱说话?不就怕我们啥都跟你们说给学校抹黑吗?但这种人渣,有什么可替他遮拦的?人在做天在看!什么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报应这不是就来了吗?

    夏新亮跟我汇报说,这是董春妮的原话。

    据董春妮说,这个杨教授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沙猪,她说我们出来求学,不怕学业苦学业累,要不是真心喜欢,也不会报这么生僻冷门的专业,都是奔着深层次的个人提升来的。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选了这个人渣的课!

    学生可以选择导师,但一旦选定,便不能自行更换,这是规定。这个规定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毛病,但细想一下,其实漏洞很大。因为一个学生选择导师的时候,对导师并没有深入了解,只能凭借校方介绍以及个人功绩等这种泛泛的信息做选择。

    这也就是说,你一旦遇上挂羊头卖狗肉的,只能认栽,因为这不是选电器,不能七日无条件退货。更无助的是,你若强行更换,校内关系乃至行业内都算上,盘根错节,你得罪了某人,很可能在该领域内都会被边缘化、被封杀。

    导师选砸了,对一个研究生来说,再熬头不过。

    董春妮对杨教授的抱怨主要在专业上,他在学术上很是有所保留,或者说肚子里就没啥墨水,董春妮一看这不行啊,就只能追着杨教授问这问那,杨教授就给她指了条明路—交钱补课。董春妮心里是不愿意的,一来她念书是交了钱的,二来过错方不在自己,不是她不学而是杨教授不教。可怎么到头来,倒成了她需要额外花钱,更重要的是花时间来买知识?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把董春妮气得不行。那就是杨教授骚扰杨燕。

    董春妮跟杨燕念研究生时才认识,但两人一拍即合,这个合,用姑娘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三观合,所以一跃成为了闺密。背井离乡、在这儿都没什么经年好友的两人,马上缔结了深厚的情谊。

    杨燕说,我不说闺密。闺密这词儿现在都用烂了,什么人都能叫闺蜜。我们就是情同姐妹的挚友。

    至交好友被性骚扰,董春妮怒不可遏,但杨燕深知董春妮点火就着的侠女气概,她说春妮没关系,我跟高捷也说了,他说他出面帮我协调。

    高捷是杨燕的男朋友,也是学民乐的,专业是古琴。高捷找杨教授“协调”之后,杨教授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处处为难杨燕,这也是她科目不过的根本原因。

    有意思的是,杨教授并不敢对穿着暴露、性格火辣的董春妮下手,而是选择了文静腼腆的杨燕动手动脚。夏新亮说,这很符合性犯罪者目标受害人的选择定律。一般来说,这类猥琐男挑选对象,特别偏爱文静腼腆、相貌不格外突出的姑娘,因为这类姑娘顺从性更强,敢于穿超短裙、露背装,脚踩高跟鞋,目光坚定的姑娘他们反而不会轻易下手,因为这类姑娘更勇敢自信、面对侵害更可能反抗。

    杨燕科目考试不过,大家心知肚明是杨教授的刁难,这回董春妮无法坐视不理了,她找了个社会上的朋友去教训杨教授。然而这人啥也没敢干。为何董春妮这么说呢,因为她还特意去围观过“成果”,结果杨教授既没有鼻青脸肿,也没缺胳膊断腿。用她的话说,他都对不起她特意领他去杨教授家补课认门,去了还不止一两次,耽误了她多少时间啊!

    夏新亮对俩姑娘的证词没产生任何怀疑,对此他表示—俩人太直了,骂起杨教授来真真直抒胸臆。再者,杨教授骚扰杨燕的证据,包括来往微信、来电语音等,人家都一一拿了出来。一看就是两人正式整理过,董春妮说,她们会一直保存这些证据,一旦结业,马上公开举报。杨燕说:我是,我总得把研究生读完,但我不会缄默不语,这种人你若放纵,受害者只会越来越多。

    从她俩的证词里,脱颖而出两个人,一个是杨燕的男友高捷,一个就是董春妮夜店里认识的朋友虎子。前者夏新亮已经让杨燕打电话叫来了,正在来的路上。后者嫌疑上升,为什么呢?这人不见了。他把董春妮拉黑了。

    董春妮自己都很惊讶,因为两人平素联系并不多,若不是夏新亮让她联系对方,她还发现不了对方将自己拉黑了呢。夏新亮看了看之前两人的聊天记录,并无不妥之处。没多亲密,也没多疏远,更谈不上有啥聊崩了的可能性。

    两人的关系呢,董春妮也讲得很清楚,就是去夜店玩儿认识的,这男的也骑摩托,骑一辆哈雷,两人挺聊得来,一度走得比较近,有过亲密关系,但毕竟文化程度、社会结构都相差太远,慢慢就淡了。董春妮找他教训杨教授是他们关系还比较近的时候,这男的没办成,董春妮也没说啥,之后一段时间两人也还聊天偶尔见面,但关系慢慢淡了。

    董春妮回忆是春节后的事儿,过年她回了老家,再回来她就一心扑在学业上,差不

    多那时候起,她经常偷偷找邱教授请教问题。这事儿邱教授没提及,是董春妮跟夏

    新亮说的,说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事儿,既然跟杨教授那儿没收获,她就转而求助邱教授。据她说,邱教授十分靠谱,不仅帮助她解惑答疑,还经常利用课余时间给她指导,仅一点,让她千万注意别让杨教授知道,两人走动也都是避人耳目。董春妮已经确定读博时跟定邱教授了。

    这从侧面也能排除邱教授的嫌疑,那时候杨教授已经遇害了,他还谨慎回避,说明他根本不知道杨教授已经遇害,因此他不可能是凶手。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叫虎子的社会人士为什么把董春妮拉黑了?他会不会是凶手?董春妮带他去过几次杨教授家,董春妮让他修理杨教授他并没动手,最后杨教授死在了自家。会不会是他见杨教授一人独居,又是收入良好的大学教授,起了歹心进而杀了人逃跑呢?

    高捷来得还挺快,我们几个在楼下碰情况的时候,一个瘦高个儿的男孩儿匆匆跑进了楼里,没过多久,夏新亮接到董春妮的电话,说高捷到了。那不用想,刚才那个男孩儿准是高捷没错了。

    我把手里的烟掐了,“走吧,咱俩上去一起会会这个男朋友。”

    “我呢?”李昱刚也回来了,看我不打算带他上去,明显有些不太乐意。“你歇会儿吧,看看女大学生。”

    “哪儿有女大学生啊!这放暑假呢!”

    “没女大学生看看校园风景。我俩去就行了,呼啦咱全上去,容易叫人紧张。”李昱刚撇嘴,“你咋不让夏新亮晒着看风景啊?”

    “人谈个话姑娘都记他手机号儿了,你有这本事吗?”李昱刚死瞪了我一眼,拔腿走了。

    “刘哥,我那是工作需要。”夏新亮看着我认真解释。

    “你往心里去干吗呀!我这不是挤对李昱刚嘛!还解释上了。”这傻小子。

    我俩上了楼,杨燕想陪着她男友,夏新亮说不用,没几分钟的事儿,就是找他了解了解这个死者生前的情况。

    董春妮可能还真对夏新亮挺有好感,揽着杨燕的肩把人领走了。我们进去的时候,杨燕的男友高捷没坐下,站在窗边往外望呢。“瞧什么呢?”我以比较亲和的语气问。

    “咳!瞎看!一放假就不到学校来了,结果发现仲夏的校园还挺美好的,跟山水画似的有意境,就入迷了。您好您好,您们就是警察同志吧?不好意思啊,接到电话我就奔学校来了,结果叫车老没人应答,耽误了。”

    高捷礼貌客气,又很热情,我伸出手,跟他交握到一起。“你客气了,我们也是突然联系你。”

    “杨燕说,是想问问她们教授意外死亡的事儿?”“对对对。坐,你坐。咱们坐着聊。”

    等到我们仨都落座,我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跟杨教授起过冲突?”“您问哪回啊?”小伙子答得直爽,丝毫不避讳。

    有点儿意思。

    “说说最后一回吧。”

    “最后一回是燕儿成绩下来之后,他给燕儿不及格。他存心的。”

    嘿呦,这情况我们还不知道。杨燕只跟夏新亮说被杨教授性骚扰之后,她男友找过杨教授。

    “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高捷的眼睛看向空中,“容我想想啊——嗯.她们成绩比我们出来晚哎哟具体哪天我不记得了,但肯定是节前。我跟他大吵一架,跟他说了等春节过完回来再开学我要跟校方反映要说法,我说你别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我再怎么着也当过学生会长,我回来肯定让大家联名搞你。”

    “噢噢噢。没动手?”我问。我身边的夏新亮也听得认真,有必要的就在本子上记下来。

    “没动手。他不配。我这手是抚琴的手,不是用来打人的。尤其是这种人。”“那你回来联系学生会的人了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问。

    他的眼神丝毫没有闪躲,眼底的愤怒之情也不加以掩饰,“找了啊!跟大家阐明了情况,从他欺负我女朋友说起,又说到我找他跟他理论,之后他非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开始刁难我女朋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判我女朋友不及格。大家一听也急了,说怎么学校还有这样的导师呢?联名信、陈情书也写了。全交上去了。但交上去学校没给说法儿。我后来跟进过一段时间,反正就被和稀泥了。说情况他们基本掌握了,肯定会帮我们协调,说一大堆反正就是那一套。”

    “这事儿你没跟杨燕说?”

    “没有,没说。她本来就不爱争执,董春妮脾气又暴,上回她想找人打那杨教授来着,我拦也没拦住。不管怎么说,咱得遵纪守法,别有理变没理,您说对吧?”我点点头。

    “我不愿意让她知道我又去找那老混球了,所以联名书的事儿也没告诉过她。”“稍等。”我掏出手机,给李昱刚打了过去,电话很快接通了。

    “这么快问完了?”

    “你帮我去学校查查,高捷跟我说,他联合学生会弹劾过杨教授。你查查后来这事儿怎么没音讯了。”

    挂了电话,我继续问高捷:“你去找杨教授是跟校内吗?”

    “没有。我找过他三回。都不是校内。他不怎么来学校,去的他家。”“嗯。”

    “虽然死无对证,但我跟您保证,我都是跟他商谈,情绪激动有没有?有。但从没动过手。只有头一回听说他摸燕儿大腿,我推过他一把。”

    “你是学古琴的?”“对。”“本地人吧?”

    “是啊。我大学也是跟这儿念的。保研。”

    “行,小伙子。人死为大。不论这人生前品行如何,他被人杀了,就是受害人。咱们不抨击他,不怨恨他,好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不是传闲话爱背后嚼舌根的人。但有句话,我不吐不快。跟您说说无妨吧?”

    “你说你说。”

    “您甭听学校说什么他死了是民乐界多么多么大的损失,什么编钟的传承就断层了,好么给他拔多高似的。教编钟的邱教授,我们学校的邱教授,技艺特别好,人品也好。燕儿跟春妮开学后约不上杨教授的课,就自己研习,遇到难点疑点,都多亏了邱教授点拨。我们还一起上他家做过客,还合奏过。”高捷说着竖起了大拇指,“他才是真正的艺术家。”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种发自肺腑的惺惺相惜,“姓杨的死了,才是编钟,乃至民乐界之幸事。通过打压别人成功的人,成功大多守不住。”

    “听这意思,你知道这两位教授之间的过节?”高捷点了点头。

    “邱教授告诉你的?”

    “我是百度知道的,万事百度皆知道。这年头,互联网让什么都藏不住。”“这事儿.你当面儿拆杨教授台了吗?”

    高捷脸上透露出笑意,“我偷偷告诉您,我写举报信了。我才不会当面拆他台呢,这种人只会矢口否认,我又没确凿证据。上回联名状石沉大海我就知道了,学校肯定是包庇他,往学校说没用,得对症下药。不瞒您说,姓杨的一直没来学校,我还以为他被处理了。本来我下一步都准备好了,如果举报信也没用,我就微博实名举报,我豁得出去,我相信邪不压正。做人,我爸从小就教育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高捷走了,我跟夏新亮面面相觑。“刘哥,也不是就我一人儿耿直。”

    “他那是压抑太久。这条线,也算断了。别说这位同学不避讳杨教授之死了,杨教授要是知道他背后这么搞他,还不定谁杀谁呢。”

    “那”

    “咱们找找那个虎子吧,是虎子吧?”“对,虎子。”

    “这人嫌疑本身也比较大。”我拧开夏新亮的水瓶,渴了,喝了一口我又后悔了,我喝完孩子肯定不喝了,他洁癖。

    “您喝,您喝。”夏新亮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一会儿再买。”

    “这个虎子恐怕不好找,说白了,董春妮跟他也就算泛泛之交,她连人叫啥都不知道。这年头,姑娘们心也是大,啥不知道都能跟人在床上滚。”

    “刘哥您这话就不对了。都什么年代了,您这言论可有歧视女性的意思了。”“少跟我上纲上线。你也是,个人生活要注意,千万别胡搞乱搞。”

    夏新亮白了我一眼,“谢谢关心。我好歹是个洁癖。”我乐了。

    “是时候召唤神兽了,看看有啥办法查查这个虎子没有。”“神兽?”

    “李昱刚啊,不还是您给的封号嘛!说他队上神兽,吉祥物!”

    还真是我说的,我们头前办了个案子,李昱刚这小子靠搜集整理旧新闻把嫌疑人给抓了,那家伙,神通广大不得了。

    “要查。一定要查。这个人,你看董春妮描述,长期混夜店,没啥正经营生,北漂。属于高危人群啊,真起了歹念、胆儿不小就能干大事儿。”

    我们正说着,李昱刚来了电话,说他查得头都大了,又没什么线索提示,感觉被资料海洋淹没了。我说你回来吧,我们找见点儿方向了。

    我们俩在车里等了李昱刚半天,这位爷姗姗来迟,一拉开车门坐上来,就说道:“校方确实收到了学生会的联名信。气死我了,这孙子爱打官腔,说话叫一个弯弯绕绕。我查杀人案又不是纪检委,至于嘛。问这么点儿事,浪费多少时间。”

    “那他们联系杨教授了吗?”我问。现在死者的死亡时间无法准确推断,这对我们的工作造成了极大障碍,只能靠信息一点点拼凑,若是这个拼凑可以尽可能地接近正确时间,就会对我们有很大帮助。别的不说,至少能判断是谁最后见了他,是谁最有嫌疑。

    “说是试图联系来着,真假我也不知道,反正结果是,没联系上。我看,有点儿包庇那人渣的意思。”

    “窥狱然。”我斜了李昱刚一眼,“对受害人,不能带情绪。咱的工作是什么?是破案。甭管这个教授人品如何,生前干过啥,他被人杀了,他就是案件受害人。咱们查找凶手,责无旁贷!”

    “咳!您跟我说这个干吗,我又没说不好好儿查案。但是人就有情绪吧?咱是刑警,但首先是人。我表达喜怒哀乐是我生而为人的自由,我也有我的职业素养,不冲突。”

    当着夏新亮的面儿,我也不好跟他争论什么。确实我也没法批判他什么。我们干这行,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看人总戴有色眼镜,内心里就会把人划为三六九等。但,这也恰恰是我们需要克服的弊病。或者说,人性需要克服的弊端。有时候我上网,会发现许多群众有一种情绪,那就是缺乏同理心。

    你譬如说,一个学生,走夜路,遇上抢劫了。他们会说—小小年纪不跟家学习,谁让你这么晚出来压马路。

    你譬如说,一个姑娘,被人强奸了。他们会说你穿着暴露了,或者说—为什么不反抗,你要反抗了坏人能得手吗?

    你譬如说,一个大学教授被诈骗了。他们会说—你不是高级知识分子嘛,怎么还上当?你就是贪!

    说白了,他们不谴责犯罪的人,而是去挖受害者的不是。想尽办法地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活该你受害。

    这是一个十分狗屁不通的逻辑。细想想,绝对是狗屁不通。

    我还跟夏新亮聊过这问题,闲聊。他学心理学出身,给我科普了一个名词,叫作“公平世界假设”。在这种假说里,人们生活在一个公正的世界,得到的都是他们理应得到的。不幸的人所遇到的不幸都是“咎由自取”,而幸运的人则收获着他们的奖励。

    它的核心是啥?是逃避。逃避这个世界的危险、风险、不可抗力以及确实存在的不公平,进而麻痹自己—他们咎由自取,而我不会。

    可怕吗?真可怕。但往往,人们意识不到这种可怕。

    反正夏新亮给我上完这一课,我想了特别多的东西。首先想到的就是我自己的有色眼镜,林苗苗的那起案子。这俩孩子现在都不懂这些,等有一天遇到类似的案子,就会豁然开朗了。

    回到杨教授身上。随着我们不断的深入调查与挖掘,我们可以判断—他不是个好人。别提是不是好教师了,好人都算不上。但他死了,被杀了,死后躺在自己的房子里约半年的光景,骨头被血水、组织液浸泡。就算他品行不良,甚至存在犯罪为,他也不应该是这么个结局。你可以把他扭送法院,你可以声讨他,对他口诛笔伐,前者是法律,后者是情绪,但你无论如何不能得出一个结论:他怎么死的随便,他不配得到真相。

    寻找虎子是件让人头大的事儿。我们的信息极其有限。这个虎子姓谁名谁都不知道,仅仅有个微信号,再有就是有可能会出没的地点、同样不知姓谁名谁只有绰号的江湖朋友。微信号不是用手机注册的,手机号没有做实名认证不说,还早已因过期被收回了。等于说,虎子是个符号,淹没在苍茫的天涯里。

    半个多月,我和夏新亮操起了老本行。在没有高科技的时代,警察破案就靠11路。啥叫11路?两条腿呗。跑断腿。夏新亮跟着我,讲话脑袋都跑晕了。这海里捞针的程度,并不比李昱刚坐在电脑前处理数据简单。我们基本吃住在三里屯,在无数家夜店走访、摸排,寻找相关联系人以及蛛丝马迹。

    夏新亮叫苦连天,我说你知足吧,这就受不了,搁以前你甭干了。小同志,你要珍惜啊,这比你上课还生动呢,真实体验20世纪警察生活。

    在整个夜店的走访当中,我们没发现虎子这个人。

    叫虎子的多了,你说哪一个?我们只能跟他们描述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长得挺帅的,眼睛眉毛,仅靠通过这种描述来寻找。包括很重要的一点,他骑个哈雷。董春妮没虎子照片,俩人也没合影过,董春妮说—我不爱发朋友圈。对,现在拍照都是为朋友圈服务的。所以你在小资餐厅看见有人放着美食不吃、搁着好环境不享受,在哪儿咔咔拍照千万别奇怪,对这帮人来说,享受美食美景不是重点,朋友圈秀晒炫才是王道。

    一通奔波下来,我们没有寻找到这个人,可是侦查盘古小区的时候,这小子的嫌疑逐渐上升—邻居反映,这小子单独去过杨教授家!

    董春妮是带着他去过两次,但现场走访当中发现,这个虎子可能还独自去过几趟,白天黑夜都有。口供都说他穿一个黑夹克,小平头,小伙儿挺精神的,在小区晃过。我们并不知道虎子长什么模样,只能通过体貌特征来判断。也就是说,其实挺模糊,是不是他我们不确定,但我们就认为是他了,可能性最大了。

    李昱刚也不好过。由于案发时间太久,监控基本没指望。唯独有个微信号,这微信号李昱刚加了,对方并不理睬。他不理睬,李昱刚加不上他好友,就没法发木马给他,这鱼就钓不上来。那怎么办?又得靠撞库。这个虎子啊,给李昱刚烦坏了,讲话—这孙子给自己微信设置的密码非一般复杂。这我哪辈子才能撞出来啊!我紧张症都要犯了,生怕当机,那他妈又得重新开始,这辈子都别想破译了!奶奶个熊的!

    我们兵分三路,多管齐下,半个多月过去了,毫无收获。我不禁怀念起以前的特情,特殊情报人员,大家交了心,人家真是豁出去给你搞情报。这年头,别说上面儿不叫用特情了,也没人白当特情了。你想要情报?可以,拿钱来。

    21世纪,什么最贵?我看不仅仅是人才,还有信息。远了不说,倒回十来年,个人信息是个啥恐怕没几个人有概念。现如今呢?现如今大量个人信息被批量贩卖。你前脚办了张信用卡,后脚就有人打电话诈骗你。由此引发的恶性案件也不在少数,从轰动全国的丁双琴案到徐玉玉案,无一不是因为信息泄露引发。

    晚上九点多,我们正被夜店酷炫吊炸天的音乐狂轰乱炸到头疼之际,李昱刚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这小子终于解密了虎子的微信,并复制了他的通信录、拷贝了部分聊天记录、观阅保存了一些朋友圈照片。他说:“刘哥,你们别满世界溜达了,快回来吧!我这有点儿吃惊啊!”

    我一踅摸,夏新亮人没了。嘿,我就出来接个电话,这人哪儿去了?我急着回队上见李昱刚,小夏这宝贝徒弟咋失踪了?

    我这俩眼开始撒抹,人群摩肩接踵,夜晚的三里屯是这座不夜城的心脏,而这些光鲜亮丽的姑娘小伙就是流淌其间的鲜活血液。

    打电话夏新亮也不接,我估摸是听不见,得,我先走吧。电话也打了,见了未接还不得给我回电?

    步行走出繁华的三里屯,我在一条小路上叫了车。等司机来的过程中,我点了支烟,低头玩儿手机。这时,婷婷给我打来一个电话。

    我心底顿时咯噔一下,这都晚上十点了,点点早就睡觉了。她这会儿给我打电话肯定是有急事儿!

    婷婷的声音特别冷淡,“你回家一趟。”

    我说:“怎么了,家里有啥事儿吗?我在外面查案呢。”“我知道你查案,你除了查案子还会干什么?”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我顺着电话仿佛都能感受到婷婷话里的寒意,她说:“刘子承,我要和你离婚。”真是当头一棒。要不是日子不对,我还以为过愚人节呢。

    在我看来,我俩的日子没啥毛病,儿子也有了,房子、车子、钱样样都有了,为什么啊?俩人一起艰苦奋斗,为了这个家为了好日子,一晃十一年了,为什么啊?

    我真是眼前一黑,我说:“你又闹什么脾气啊?这好好儿的架都没吵,什么就离婚啊?”

    她不接我的茬儿,一直沉默,我定定心神,问她:“你得有一个理由吧,你离婚的理由是什么?”

    “我下午给你打过几个电话?”

    我笑了:“这不还是怄气嘛!我下午出现场,接电话不方便。你看你,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气量越来越小?这也算事儿啊?”

    “是不是女的生了孩子就成了你们眼里的糟糠、贱内,就不是女的是妈了?就应该活得没羞没臊,就应该活得没有自我,就应该理所应当地相夫教子别的全甭想了?”

    “我说你小点儿声儿,点点都睡了。我是那意思吗?你怎么老曲解我的意思?我意思是我工作就这么个性质,我从第一天上班就是从事这么份工作,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没接电话是我不方便接,不是我故意或者我不想接。”

    “你这份工作——你就跟你这份工作过吧,跟犯罪分子过吧,跟受害人家属过吧!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操心这操心那,怎么跟受害人家属交代、怎么尽快控制嫌疑人减少社会损失、怎么挽救生命财产安危,你多大的心啊,你这么大的心怎么就装不下咱们一个小家?你救苦救难你观世音啊!我怀上点点,你不是不能打调动报告,可你偏不,你就这么热爱你的岗位,你爱岗敬业你就自己做你的英雄梦吧。我受够了,这么多年我付出多少,为你,为你们家,为孩子,为这些没完没了的生活琐事!你可以为你的工作付出你的所有,但你不能让我跟你一起付出,我没义务我也没责任,我不能再这么活下去了,我也是人,我也有自我!”

    “你这——你这说哪儿去了。姑奶奶,我错了,是我错了行吗?不就是接电话嘛,我以后,无论你什么时候打电话,我都接,成吗?”

    “你别再给我打空头支票了!一次又一次!我需要你接电话的时候,你哪一次接过?每次跟你讲,你就来这一套!狼来了听三次也够了!”

    “你打电话找我什么事儿?”

    婷婷的笑比哭还透着悲伤:“没事儿。是什么事儿也不重要了,有什么事儿你该耽误也全耽误了。我嫁个人,我打电话给他从来找不见人,我这是跟谁过日子呢?空气吗?”

    “来来来,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我错了,你说说,我看看我耽误什么事儿了,现在办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爱上别人了。”

    “什什么就啥啊,爱谁啊,爱什么啊这话酸不酸啊,不是你——”

    “他能定时定点给我打一个电话。我知道他人在哪儿,在干什么,我不用提心吊胆想着他安全不安全,我知道他晚上睡在哪儿。”

    我没挂电话,拦了辆车就往家里赶,婷婷那边滔滔不绝地吐着苦水。

    这些话我都听她说过很多遍,可是这次不一样,我觉得——我是真的要失去她了。她说,我爱上别人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婷婷已经走了,常年的刑侦经验在这会儿为我还原了她离开的现场。真是讽刺,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拖着箱子就走了,没告诉点点,没告诉任何人。

    唯独告诉了我,她的意思是,以后她不会给我打电话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没有愤怒,更多的是失落和茫然。我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就像是一具丢了魂儿的行尸走肉,大脑完全死机,什么也想不出来。

    结婚时她的模样,她怀孕时的模样,患上肿瘤时候的模样,还有病好了之后打扮自己的模样,这些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晃过。

    其实我知道,我岳母几乎每天都在给她打电话,给她介绍一些“高富帅”。哪有这样的母亲,整天劝自己女儿改嫁。

    婷婷开始的时候会安慰我,让我不要和她妈计较。后来婷婷懒得安慰我了,因为她觉得我俩都适应了。再后来,我不明白,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变了心。

    她的离去,早有征兆,只是我没有察觉,或者是隐隐察觉到了却不肯相信。点点在屋里睡着,我不想痛哭出声,也不想宣泄愤怒。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表露出什么样的情绪,什么样的情绪才能配得上我现在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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