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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孟泽:心上人的白月光竟是我 下部 25、公子苏月,状元景岩

    台子上那人霍然一个扇展,折扇声响落定,恰在此时抬眸看我。

    越过那人声喧嚷,越过那鼎盛烛火,素色绸衫、玉石头冠为称,那清雅得不可名状、又美得不可方物的人儿,是我一万三百多年未曾见到的那一个,也是我这一万三百多年来最想的那一个。

    十二根扇骨做成的折扇被她握在手中,仿佛下一秒就会变成三尺长剑。

    我望着她,不敢动也不敢眨眼。我怕我再一抬头,我怕我一眨眼,这落在我眼中的人儿就消失不见了。我甚至不敢叫出那个名字,我怕一喊她,这景象又都如梦中经历过千万次的场景那样,都成了透明不可触摸的模样。

    台子之下那乌泱泱哄闹却越来越盛——

    “苏月公子,我出五万,五万金铢!只求苏公子对在下一笑!”

    “十万金铢,只要能一同苏月公子月下对饮一壶!”

    “二十万金铢,求能一亲公子芳泽!”

    “五十万金铢,求能入公子雅屋!”

    我后知后觉,却是在这一波又一波的叫喊之中恍然大悟——他们这是在竞价,这是打算要买素书。那会儿我只注意到那声音,却压根没有在乎她说的是什么;便是在这时,我才反应过来那句话——“这位公子留步,你生得这般好看,若是买本公子的话,本公子愿意给你打个八折,你瞧着如何?”

    她这般不会就是做好了今夜被人买了去的打算了罢?!

    这个大悟令我陡然一僵,惶惶抬头又望了望台子上的她一眼,看到她那般姿态的时候,已是心惊肉跳。

    因为在这般竞价之中,我看到台上的素书扇着折扇,看不出委屈,也看不出难过,甚至唇角含了笑,看着这一群要买她的男人,唇角噙了笑,复又放下折扇,接过身旁侍候的少年递过来的一杯茶,眸子半阖着打量着这人群、顺带打量着我,捏着茶盖缓缓撇开浮茶,一举一动从容得不像话。

    她也瞧住了我,手中那饮枯了的茶被身旁侍童接了过去,提起离骨折扇摇了摇,眯眼笑道:“这位公子,你愿意出多少钱?”

    这句话问出来,我那颗心,寒凉了半截,又酸涩了另外半截。

    寒凉的是我不晓得她在这般地方待了多久了,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非要把自己卖出去,更不知道她为何处于这般境地之中还能如此安然饮茶、毫不在乎。

    酸涩的是我为何不能早早发现她,为何不能曾陪在她身边替她解决了这诸多的困难,叫她不至于沦落到这里、被凡人用价钱来衡量着。

    我纵身越过那哄闹的人群,飞上台子在她身边落定,攥住她的手便裹进怀里。她眼中惊诧闪过,却像是早已见过这般场面似的、不过一瞬之间便恢复了从容姿态,手指触上我的胸膛,踮了踮脚尖,双唇贴在我耳边,笑意吟吟:“公子可知道,平素里旁人抱苏月一抱要花多少金铢?”

    这句话入我耳中,我觉得肺腑有火气涌上,这火气叫我没忍住,扣在她腰间的手指紧了一些。

    她身子僵了一僵,却依然顺势又贴近我几分,不怒反笑:“那公子可知道,平素里旁人抱得这么紧,是要花多少金铢?”

    我低头看她,她不太明亮的眸子里,依稀可以看出一个怒目圆睁的本玄君。只怪当初怒火冲到我灵台之上,我只想问她为何会变成这般样子,却不曾细想她眸子为何瞧着不太明亮。

    “素书。”我终究叫出了这个名字,隔了这么多年,这个名字重新叫出来,忍住了眼眶不潮湿,却忍不住心里落泪两行,扣紧她的腰,觉得这触感真实,忍不住又唤了一声,“素书大人。”

    停在我胸膛上的手指,微微顿了顿,眸子半开半阖,倦倦问道:“素书是哪一个,在这‘尚袖楼’里可也挂着牌子?为何苏月没有听说过,”停顿须臾,忽然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抬眸看着我道,“还是说,公子想装作你是我的故人模样,不给钱就想入苏月的帷帐?”

    我皱眉:“素书。”

    “本公子叫苏月,你说的素书是谁?”她道。

    “你这名字是错的……你以前便是叫素书,你是不是忘了?”我道。

    她捏过折扇,本想隔开我半分,却因着我将她扣得有些紧,便终究没能挣脱出去,只是开口时候话音里也带了些慵懒,“你果真是认错了人。本公子祖上八代都姓苏,我那入了土的祖父从‘朗月清风’里取了个‘月’自当名儿,你若是觉得我这名字有错,要不去地底下问问我爷爷,顺带问问我那也入了图的祖宗罢。”

    我将她松开半分,妥协道:“好的,苏月……”

    “打住罢,”她趁我放松,退了两步从我怀里出去,转头看了看台子底下那群争先恐后要出金铢要买她的凡人,“没带金铢便不要来这种地方了,来这儿本就是要花钱的。”

    我挥开衣袖拦住她,本想好好跟她说话,可是望着她这般样子,语气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许多,“你要多少?本……我有钱,你不要这般不自爱……”

    “那你是要听本公子吟诗弹琴,想看我挥毫作画,还是打算同本公子下棋饮茶?”她摇着扇子笑。

    “都行,你会哪一样都行。”

    她啪的一声收了扇子,半阖着眸子,睫毛疏长、阴影落在眼下,开口时候声音里依旧含了几分笑,只是那话叫我太阳穴突突跳了几跳。

    “那就抱歉了,琴棋书画本公子都不会。”悠闲地晃着扇子,捏过侍童递上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况且——本公子买身不卖艺。”

    好一个卖身不卖艺。

    本君太阳穴里似是住了个蚱蜢,蹦得我头痛。卖身不卖艺这句话当真要把我气死。

    可打算捏过她来“教育”一顿,可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副场景。我不过恍惚了片刻,那景象便要消散,亏我反应过来,迅速抓住几丝。

    那场景里正值料峭寒冬,窗外积雪,房内炭炉里烟火清淡却温暖,有公子坐在圆凳上,手握素绢擦着一把暗朱色釉子的琴,琴身上似是文着两条小鱼,交颈而游,那姿态逼真又欢愉,好似沾水便可活过来。我不晓得这公子是不是本君,心里却知道,这把琴是给一个小姑娘的。

    而我也知道,这个小姑娘想要一把琴很久了。可是她或许自己都忘了,她根本不会弹琴。不止不会弹琴,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可做琴的公子依然想满足她这个愿望。

    果不其然,床榻之上醒来的小姑娘第一眼便看到了这把琴,可她却哇得一声哭出来,那模样撕心裂肺、不像是喜极而泣,一抽一抽道:“我好像不会弹琴……呜呜……”

    最后,有声音自那场景里传来,似是谰语,没有根由也没有去处——“你看你长得这么高了。”

    从这短暂的场景抽身出来,身边的她已经坐下重新打量着台子下的那群人了,台下的价钱也提到了百万。

    我再不能忍,也不想顾忌这是在凡间,使不得仙术,上前将她捞进怀里便奔了楼顶飞去。

    夜风忽忽扯过,她好似有些兴奋,于半空中问我:“你飞得跟个神仙似的。”

    我将她放在屋顶,四周终于没有了那群人,叫我觉得安静了一些。旁边还有一坛酒,这酒本就是准备给她的。她低头望了一望,抬手时候却生生错过了酒坛,往旁出伸出去,于是便扑了个空。

    我蓦地一惊。

    她似是发现了这一点,手指在距离酒坛不过两寸的地方顿了顿,于夜风中清凉一笑,自嘲道:“你晓不晓得,有一种病,叫夜盲症?”

    脑子里轰然抽上来一句话——“尊上瞳神昏朦,却瞧见了那大火星的鲜红颜色,以为玄君赴约,迎出阁外,不料正入其中,灰飞烟灭。玄君……来迟了。”

    我攥住她触空的手,放在唇上,望着她努力想看清、最后却不得不摇摇头放弃的模样,开口时候便没忍住,哽咽了些:“素……苏月,我会当你的眼睛。”

    憋在本君心里的这句话,阴差阳错迟了三百年。终于在这并不算安然的夜里,终于在这不算清净的凡间,说了出来。

    “啧啧,你连金铢都不愿意给本公子花,眼睛这桩事,便更不能指望你了。”她笑道,手指从我手中抽了出来。

    “你到底为何这般缺钱?”我皱眉,“这到底是你第几次把自己卖了?你以前虽然爱来这烟火之地,却从来懂得分寸,身份都是清白的。”本君看着她这丝毫不在乎的模样,怒火越来越盛,语调也忍不住提高了一些,“可你如今为何成了这般模样,为何开口闭口都是钱?那个清白的你哪里去了?你以前打扮成男子模样瞧着风雅又潇洒,可你如今这素衣玉冠虽未变,装成男人也未变,但混在这**之地,迎合着楼下这一众凡人的断袖癖好,你当真不觉得恶心吗?!”

    她怔了一怔,哑然失笑,“你问我迎合着这一众凡人只想着金铢恶心不恶心?那我要问你一句话了,”她抬手摇摇一指,指尖一滞,却又把手收了回去,低头时候似有若无笑了一声,“这楼顶黑压压的,本公子也瞧不清自己指的那儿了,你且自己看罢,这帝京外,有个挨着的城,叫护城,这护城便是护卫京城之意。如今这护城要失守了,到那时候这一众百姓都是俘虏,受人束缚,任人欺侮,莫说是迎合旁人,就连充监充妓的也比比皆是。我要问你的便是——你觉得那时候恶心不恶心?”

    这句话叫我愣了一愣:“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本公子很缺钱罢了。”她灌了口酒,忽然抓住了我方才那句话,偏着脑袋问我,“你为何说迎合着楼下一众……凡人?”扑哧笑出声,“本公子说你飞得跟个神仙似的,你莫非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我有点怕说自己是神仙吓到她,索性望着她,不说话,却暗暗捏了诀术,打算探一探她的元神,顺便瞧一瞧她在这凡世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看不到我的动作,一手拥着酒坛,一手枕在颈下,躺在楼顶之上,身形恣意又洒脱。

    她一定也看不到自己那素袍在夜空之中的翩翩模样,看不到自己被她枕着的衣袖上那浅墨色的竹叶迎着夜风鲜活得似有沙沙声响,看不到月水洒下、映得她整个面庞都如玉一般细腻温润。

    比起当年同她在这凡间花楼顶上饮酒的时候,今日,我更能瞧得清楚这眼前的人儿。我觉得欣喜也觉得心疼,甚至有点害怕。欣喜的是自己能看得清楚她的姿态容貌,心疼的是她倒像同我交换了双眸、如今看不清楚的那个人成了她。

    至于为何觉得害怕……是因为她这般揽酒枕袖望清风的模样太过潇洒不羁,太过倜傥俊雅,我怕她果真投错了胎成了男人,更怕成了男人的素书比本君还要帅气风流。

    幸好她灌下一口酒又道:“像你这般一眼能瞧出我是女儿身的倒是不多。你也看到了这楼中俊俏的公子比比皆是,有些生得比女人都美。我个头比一般姑娘高一些,说自己是男人,也是有很多人信的。你看我缺钱缺到这份上了。”

    “你既然觉得我没钱,刚才喊我做什么?”我道,信手捏出一块绢帕,替她擦了擦从唇角洒到脖颈上的酒。

    她侧目望着我,甚是调皮地握住我的手,半撑着胳膊靠近我,眉睫倦倦一挑,道:“我看上了你长得俊。若是搁在往日,本公子一定要找个有钱人掠他个几十万金铢,”她笑得愈发开心,话也愈发不正经,“今夜不同,如你所见,今夜,本公子我打算卖身,怎么着也得找个能看得下去的人挽手入眠,你说对不对啊,俏郎君?”

    她一定没有发觉,她的眼神其实并未落在我脸上,而是落在我脖颈处。

    她看不到景象,眼力竟然差到了如此地步。

    我又握上她的手,她想了想,想抽回去,我便连手带人儿都裹进了怀里。

    她身子微微抖,略急促的吐息悉数落在我脖颈上,我抚着她的后颈本想安慰她,她却因着我的动作抖得愈发厉害。

    “莫怕,让我抱一会儿。”我说。

    她便不动了,额头抵在我脖颈处,传来方才被夜风吹得有些凉的温度,“不知为何,你我认识这不过几刻,我却有几分你曾是我的故人的错觉。”她低声道。

    这话叫我一怔,下一刻脱口而出:“你是说长相还是说气泽?”

    怀中的她轻笑出声:“气泽这种东西虚渺难捉,如何能判断是故人,我自然是说长相。”

    话音落定,我又是一怔。

    “怎的不说话了,莫非‘故人’二字,触到了你的伤心事?”她含笑问我。

    下一秒,我将她裹得紧了一些,下颌抵在她头顶,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来——“素……苏月,我有一个故人,提到她,我有些想哭。”

    若本君没有记错。

    若本君没有记错,一万三百多年前,我与素书初相识,一同在凡间慕花楼顶饮酒,那时清酒过喉,我曾同她说过几句话,那几句话同今日这几句极其相似,只不过当那提到故人便想哭的她,成了提到故人便想哭的本君——

    “我偶尔也会有你曾是我的故人的错觉。”

    “你是说长相还是说气泽?”

    “气泽这种东西太过虚渺,气泽想像的神仙不在少数,如何能判定那是故人。我自然是说长相。”

    “‘故人’二字可是触到了你的伤心事?”

    “我有一位故人,提到他我就想哭。”……

    这般想着,便再也不愿等待,手指上移,探入她细软的发丝,这一万年来,我曾引着一丝一丝的仙力缓缓进入小鱼儿体内,如今也能控制着诀术一丝一丝游出来探入她元神,不伤害她分毫、她也不会感觉到分毫。

    她元神素单,无仙气缭绕,无神泽护佑,果真是个凡人。

    那些纵然混着凡尘烟火气息、却依然清雅至极的音容笑貌随着往事和记忆,缓缓游入我指尖。那些记忆落入我心底,我便晓得了,她在这凡间,确实过得不太好。

    她这个不好,倒不是生活上的不好,而是感情上有点曲折。

    我不晓得她如何成了一个凡人的,诀术细微不易察觉,却也弱了许多,探不到前尘,观不了后世,只能依稀可以看得清她此生的模样。

    素书这一世,生在一个显赫世家,果真如她所说,她家姓苏。她这世家果真显赫,苏是当今皇姓,她是当朝公主。

    她口中那入了土的祖宗,便是她皇爷爷,太皇爷爷。

    入了土的祖宗们并未放弃子孙后代,纵然辞世了,却不忘常常在坟头上冒些青烟,照顾着后代人,护佑着这疆土安稳,于是,几百年来庙堂之上,端坐皇位的人一直姓苏。

    素书,不,苏月她这位公主,极好读书,常常出没在城南角的书店。她爱读书这个爱好,同这一万年来的本君有些像。

    许是当了这十几万年神尊的神尊的习惯,从及笄开始,她便是男子装扮。

    素书她这有些曲折的凡尘路,便是从及笄开始的。

    她在及笄前日,依然是穿着裙子的,也依然同往常一样,出现在城南角那个书店,在书店里翻看书的时候,遇到一个天青色衣衫的公子。这个公子腰间系着一只千眼菩提坠子,我细细一瞧,竟然……竟然真的是南宭。

    南宭他是早早发现了素书便下凡投胎历劫,还是恰好在投胎历劫的时候遇到了素书。本君探不到前尘,便说不清楚,只是晓得南宭他在这凡间投胎的人,叫景岩。

    素衣玉冠的小素书,不,小苏月,盘坐在高高的书架之下,翻着一本名为《护城劫》的手写书。诀术小心翼翼渗入她心神,知道了她看这书时候的想法。

    小苏月觉得这本书写得有些特别,护城取音“护卫京城”,这是最贴近帝京的一条防线,书中没有大篇幅罗别护城的重要性,只是狠狠扒了护城三百余年的历史,如何如何兴盛,如何如何衰落,又如何如何重振雄风,如何如何抵御外敌,读到最后,书上只剩一句话。这句话却令苏月浑身一震——“护城失守,京师在劫”。

    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戛然而止,却没有写如何让护城免于失守的方法。这显然是作者故意留了些勾人的笔墨。

    “姑娘爱看这种书?”

    苏月抬头,看到的便是这南宭投胎的景岩。南宭摆了摆袍裾,同她一道坐在地板上。

    本君看得分明,他这是在套近乎。本君心里不大好受,大概是吃了醋。

    “姑娘对此书可有些想法?”景岩问道,眼里有些期待。

    “这样的书我读的并不多,却有一事想问你,”苏月抚平了看书时候书上留下的些微折痕,笑道,“如若只给你一块璞玉,没有其他东西,你能否雕刻出一件玉器?”

    景岩想了会儿道:“不能。姑娘这般问,是什么意思?”

    “那便是了,如果能有雕刻玉石的工具,雕刻一件玉器便不是难事。我无非是想说,这本书只是让我看到了一块璞玉,却没有守卫护城的方法途径,总是有些难以下手的感觉。”

    “方法途径、刻玉工具,都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胸膛上心脏处一个位置,眼里有粲然的自信的光。

    本君觉得南宭投的这一胎公子,果真能装。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成吧,在你心里也算是个落脚处,藏着罢。”苏月起身,把书放回原处。

    这一世的素书,通透许多,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说话便这般懂得含沙射影了。

    景岩愣了愣,却也只是愣了愣,像是注意了她很久似的,款款朝她拜了一拜:“姑娘果然如旁人所说那般……”他中间卡了卡,随后生硬地补了一个词,“那般超凡脱俗。”

    苏月乐了,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公子中间这一卡竟带出来这么一个词,她有意要逗一逗他:“你这个超凡脱俗用的甚好,我确是打尼姑庵还俗来的。”

    许还是十七八岁的纯情少年模样,景岩不似活了十几万年的南宭那样阴冷狠戾,此时的他禁不起苏月这一句调笑的话,脸上微微一红,眼神便观往他处。

    本君向来不是心肠好的神仙,我现在看到他这般模样,恨不能直接闯进苏月这记忆里,告诉她景岩在天上可是个屡屡伤害她的混账。

    复又一想,若是论起前尘往事,论起天上之时,为了阿玉的一个幻象,撇开落入蟒群中的她于不顾的神仙,却是本君;她于银河深里生下毫无生气的小鱼儿,心痛欲绝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旁、没有替她承担分毫的也是本君;最后她撞入大火星,灰飞烟灭仙迹无存,害她看错、飞出采星阁的那个,依然是本君。

    于伤她这件事上,我似乎比南宭更加混账。

    思及此处,心到底是抽了一抽。

    指尖稍稍不稳,有丝缕的诀术紊乱,惊得怀中已然睡熟的人儿蓦地瑟缩了一下,喃喃开口说了几句梦话。

    我安了安心神,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她素袍渐凉,我脱了外袍披在她身上,又将她揽进怀里。她嘤嘤了几声,额发蹭了蹭我的胸膛,又睡过去。我便没有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安稳下来的诀术再次探入她的记忆。

    依然接着上面的场景。见景岩脸红,苏月便愈发来了兴致,侧了脑袋打量他:“嘿,你若是喜欢这超凡脱俗的尼姑,我倒是可以给你说一门亲昵。”

    她说的这一句并非瞎话,素书今世的娘亲、也便是当朝皇上的妃子,身边有个跟苏月一般大的宫女,名字唤作木苏玉,小时候在尼姑庵长大,十岁时候入了宫。

    景岩脸上红得更甚:“不劳烦姑娘了。”

    苏月半眯了眼,我晓得,这一世,她活了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这般认真地打量一个人。纵然本君已然身处醋海之中,恨不能跳进去,捧住素书的脸,叫她只能看我。

    我这般想着,诀术便探进这记忆之中的景岩身上,寻到了他的想法。他是这家书店的主人,他也早就注意到了苏月。今日终于下定决心打了招呼,便也紧接着邀她饮了茶。

    我越来越气,却又想看他到底想对我孩儿他娘做什么。

    二人坐在茶案旁,他看到苏月执杯的动作,盯住她的眼睛,淡淡说了一句:“姑娘是宫里人。”

    苏月握着茶盏的手蓦地一僵,茶水不小心洒出来两三滴,落在她裙子上。

    她从来都是偷偷溜出宫来看书,从未对旁人说过身份,她不明白景岩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小小年纪的她已然懂得如何以不变应万变,于是她也微微侧头看他,却是令开了话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景岩啄了一口茶,看着漫不经心,却一语中的:“在下名叫景岩。景星凤凰的景,千岩竞秀的岩。前些日子刚刚买下这个书店,是这书店的新老板。”他也是有些聪明的,先回答了苏月故意扯开话题而问的话,又稳下了自己方才那句叫苏月惊讶的言论,“我看姑娘握茶杯的手势,像极了瑾妃娘娘,所以觉得你是。”

    锦妃娘娘,便是苏月她娘亲。

    彼时苏月暗暗道了句不好,默想:“他连我娘亲握杯的手势都能记在心上,想必也是见过我母妃的,若是下次他们再见,让我母妃知晓我如今出宫外出得这般勤快,以后的日子怕是不怎么好过。

    不过她灵光一闪,几乎没有多想,便微微笑道:“景公子好眼力,我服侍锦妃娘娘五年有余。”说罢从容地饮完了手中的茶。

    本君没有忍住,于飒飒夜风中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我当真爱极了这个聪明狡黠,若一只皮毛顺溜的狐狸、叫人抓也抓不住的素书大人。

    苏月及笄之后,同旁的公主不太一样,她开始穿男装。皇帝大约也很宠她,她喜欢这么穿,便也由着她了。

    纵然她偶尔也想不明白她为何喜欢这素衣玉冠配三尺折扇的打扮,可我晓得——这是自前尘我的素书大人身上,带下凡间来的习惯。

    只是当初,似乎听老君提过一句,素书之所以是男子装扮,还是当年聂宿逼她的。

    有些事情便是这般,纵然当初如何如何抵触,但也禁不住时间把排斥打磨成习惯,又把习惯打磨成喜欢。

    苏月及笄次日,便跟了她表兄去列国游历了三年。临走时候,景岩虽然没有来送她,却托人给了她一封信,告诉她等她三年后回来,一同讨论防御护城的方法。

    本君没有去窥探信上的内容,但是用小拇指想一想,这混账大概是同我娃娃他娘表白了。

    这三年游历,苏月学识大涨,骨子里自带的风雅散发出来,整个人儿愈发潇洒。性情爽快,举止倜傥,再加上这男子装扮,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把她当成了少年郎。

    只是她常常也会摩挲临别时候景岩给的那封信。纵然我不想承认,却也能觉出来,苏月这般,约莫也是瞧上他了。

    三年后苏月归来,恰赶上边疆大捷,这下双喜临门,皇上便在皇宫御花园里大摆了宴席,邀请皇亲国戚、朝堂重臣,以及皇亲国戚、朝堂忠臣家的少年,宴席人数众多,年轻人占了一半,有择婿打算。

    只是这皇上不算太昏庸,想着为大将接风洗尘事大,欢迎公主回家事小,整个宴席上便没有提他的苏月公主。

    苏月她爹不提,不代表苏月她娘不着急。游历三年回来,苏月十八了,这下连个对象也没有,要到何时才能嫁得出去。

    本君有些悔恨。恨自己不能早早在这凡间遇到素书,若我早早遇到她,我便一定要八抬大轿、十里嫁妆,将她娶回我身旁。

    可那时苏月她娘亲却暗暗给她寻了个公子,苏月素衣玉冠随她兄长准备赴皇上的宴席的时候,她娘亲拉住她嘱咐了一句:“今年殿试状元极其难得,模样甚好,学识渊博谨慎懂礼,前几日还被你父王提拔为左相。我看他的生辰八字都与你极为相合,今晚你仔细瞧一瞧,那个唤作景岩的。”

    苏月一愣,“哪个景岩?”

    “景星凤凰的景,千岩竞秀的岩。为娘极喜欢他这个解释,”她娘亲又道,“他祖辈是开国功臣,于工事防御上颇有智慧。后来隐居江南,不问朝政。近年来护城屡遭侵袭,你父皇便请了他们一家出山。三年前他初到帝京的时候我便见过,模样甚好,清雅俊逸。”

    苏月没有料到他竟有这般身世,她甚至在那三年里想着,该如何同她父皇母妃说自己看上了城南角的书店老板这件事。现在既然缘分这般清明,算是锦上添花。于是揽了揽袖子,笑道:“劳烦母妃惦记,孩儿记着了,宴上定多留意几眼。”

    只是宴上,苏月虽然转着酒盏打量着那个天青绸袍的景岩打量到眼珠子快要贴在他脸上,可景岩却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她。苏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便只能想到一个解释:怕是这三年来,景岩变心了。

    本君以一个身外人看,觉得那时候月光落在她那素单的袍子上,叫人瞧着有些疏冷。

    只是苏月万万没有想到,她母妃会在宴上说出将她许配给景岩的话,也万万没想到景岩铁骨铮铮地拒绝了。

    本君心下欢愉,觉得这实在是——喜闻乐见。

    纵然苏月并不这么想,她转着茶杯,歪着脑袋眯起眼打量他,心里却是蓦地一抽。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苏月一眼,跪在殿中央,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不向恶势力妥协、甚至是打算英勇就义的模样。苏月自然也从来没想到过,看似文质彬彬、谨慎懂礼的景岩也会有这般的样子。

    “皇上、娘娘对景岩的厚爱,景岩无以为报,但景岩已然有了喜欢的姑娘,并决心此生非那位姑娘不娶。”

    苏月闻言,手中的茶杯转得越发快,撑着下巴继续打量他。

    瑾妃亲显然怒极,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他脊背挺得笔直:“景岩与娘娘身边的宫女木姑娘情投意合,还请娘娘赐婚。”

    木苏玉,本是尼姑庵的小尼姑,超凡脱俗如是,十岁那年还俗进了宫,三年前便已经是在瑾妃娘娘身边伺候了五年的宫女了,现今也是十八岁。

    诸多巧合,诸多不对,原来是认错了。

    景岩他认错了姑娘。他以为,当年常常出宫去他的书店看书的,是木苏玉。他甚至没有去过多打听,木苏玉是什么样,可是他三年前表白的那个姑娘。他甚至不抬头看一眼,正在打量他的这个素衣玉冠的“公子”,纵然这个“公子”就是他念了三年的人儿。

    苏月聪明,对此事自然也清晰明了了,终于停下了手中的茶杯,缓缓拂了拂茶芽,抿了一口。抿下这一口茶,她便也明白了,皇亲国戚,朝堂重臣,众目睽睽之下,景岩拒了她堂堂的公主,她担着皇族的颜面,自然是不可能再去嫁给他了。

    看到此处的本玄君,几乎要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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