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他耍无赖到极致,一路骗我到**,云雨都经了一遭,他却依然没有说出那抢回紫玉的办法。我只记得昏昏沉沉入梦只时,他伏在我耳畔,抬手理了理我耳侧的鬓发,低声温言道:“安心等我回来。我回来便同你成亲。”
再后来,清宁香气在夏夜里飒飒而生,凉滑若霜的触感紧紧拥着我,我觉得异常踏实和心安,不自意睡得更沉。
这更沉的梦里,我仿佛又梦到了凡间的场景。恐是因为入梦之初听到了天尊大人说的“成亲”二字,于是那场梦里,竟梦到凡间成亲时候的一出景象。
那是凡间一处不大的宅子里。成亲的那个姑娘瞧着约莫十五六岁,烛光朦胧之中,眉眼瞧着竟有一些像我。其实这几个月以来,梦到这种凡间的场景已经让我有些见怪不怪了。就算那姑娘长得真像我,我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在心里恭喜了她顺便赞美了自己道:姑娘你长成同本神君差不多的一副貌美模样,应该也是嫁给一个显贵俊美的公子罢。
可事实好像不是这样。她墨发簪花,嫁衣简单。没有凤冠,没有霞帔。如此看来,她的未婚夫并非富有显赫之人。但她脸上却是格外欢愉,只是有些紧张似的不敢笑得太过,还不住对身旁服侍她的小姑娘道:“我就要嫁给他了,其实我有些慌张,听闻这帝城的人成亲时候程式都是很繁琐的,待会儿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可要提醒我。”
她身后的小姑娘一直低头忙碌,甚至来不及抬头看她,便应道:“小姐不要担忧,王爷不会在乎这些程式的,你嫁给他他便开心得不得了。”这个小姑娘很会安慰人,说话的声音也熟悉得不得了,可是在梦中,我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这到底是谁的声音了。
等等,这小姑娘方才说可是说她家小姐嫁的是王爷?
若真的是王爷,那这位新娘子打扮成这样,确实有些寒酸了。
可是将要出嫁的姑娘,她并不在乎。十五六岁的年纪,稍显稚嫩的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欢喜和祈盼。
最后,没有喜娘,没有花轿,没有姻亲的人马,她是从一个院子里自己走到另一个院子里,同她的未婚夫成亲的。
她的未婚夫,传说中的王爷,瞧着玉树芝兰姿态高华,可偏偏我在梦里看不到他的脸,但仅仅是从脸庞的模糊的轮廓,便能瞧出来他的面容也不会差的。
她提裙灵俏地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彼时太阳出来,朝霞鼎盛地铺在东上天,映得她粉嫩的小脸明媚万分,她一双玲珑眼珠欢喜地望着他,开口时候语气泠然而轻巧,甜美而清脆:“萧漫,我今日要嫁给你了,你可好好待我。”
又是萧漫。又是这个名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梦到过多少次这个名字,可偏偏今日这一次,听到这两个字,我没由来地浑身剧烈一颤,右心陡然传来一般的疼痛。身后那凉滑却又带着清宁香气的触感贴着脊背紧紧拥着我,适时给我以安然抚慰。我才稍稍舒缓一些。
梦中,大红嫁衣的姑娘对面,新郎官的他没有答话,只是一把握上她的手,牵着她转身便走,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翩然高华的风姿,十分像天尊大人。
可是梦中不过转眼之间,那个原本是王爷的人,就做了皇上。当年那个连凤冠、花轿都没有就嫁给他的那个姑娘,此时正在角落里,静静看着远处高台之上的他盛重地迎娶旁人。
我隐隐看到她的苍白容颜,明明是风华正好的年纪,她素衣白裙、安安静静的样子,却让我陡然想到一个词——“命不久矣”。
那极力忍着、却掩不住肝肠寸断的声音又想起来——“夫人,您把血吐出来,把血吐出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求求您,您听话啊夫人。”
这句话,我明明听了好多次了,可是如今再次听到,只觉眼眶依然湿润。
“我嫁给他的时候,没有穿这样好看的裙子,也没有戴这样华重的凤冠,但是他也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比我的大,但是那双手今日要握住别的姑娘了。”
“夫人,皇上他怕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他早就想娶赵以清了……”
如今这一句一句,落在心上,竟若剜心一般疼啊。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如今这几句诗,吟起来竟十分应景。我并非是一个容易沉浸于悲情之中拔不出来的神仙,如今这一场恩怨情仇于我本没有多少干系,我看不下去,便盼着赶紧清醒过来。可这时候,偏偏更多的话纷纷杂杂于我耳畔响起——
那是谁笑容无奈,话语苍白:“你若是不喜欢我了,能不能,放我走?”
又是谁剑眉倒竖,眸光沉霾:“你要去哪?”
是谁抬头,看天上云彩正好,于是清灵笑道:“哪里都好,找个肯待我好的人嫁了,我其实还正是年轻的好时候。”
又是谁声音冷彻,残忍剥掉她最后一层希望,于高台之上将她打入冰冷深渊:“你当初既是朕娶回来的,死也要死在这皇宫,你想再嫁给别人简直痴心妄想。”
可偏偏不甘心呐:“你娶了别的姑娘,却不准我再嫁给别人?”你亲手摧毁了我的一切,还要将我永生永世困在这里,我倒想问你一句——你凭什么?
可那偏偏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他要你生,你便能生,他要你死,你便要死。是他坐拥天下,是他执掌山河,你不过是他日后三千妃子里活不长久的那一个,你于他心中不过蝼蚁一只、尘土一抔,他要将你如何你便如何,哪里有凭什么。
所以,你不得不听着他的话——
“你若是肯好好呆在朕身边,朕保你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好一个锦衣玉食,好一个富贵荣华。
生命垂死,行将就木的你,倒要如何再去享受这锦衣玉食,倒要如何去体会这富贵荣华。最珍贵的生命都要消失了,这些身外之物到底有何用处?
你不禁凄凉一笑,却依然是笑:“我怕是活不得太久,要你锦衣玉食有何用,要你富贵荣华又有何用。”
可坐拥美人的他早已看不惯你这幅样子,早已听不惯你说自己活不长久的话,早已对你没有半分怜悯疼惜、没有丁点儿不舍同情,他冷笑着捏起你的下巴,语气如果能化成利箭,你怕是早因他的话万箭穿心而死——“你这是在威胁朕罢?朕不过让你为清清解个毒你便要这样记恨着,不过是你举手之劳,你却偏要同朕讨个要死不活的人情?”
你抬眸看了看他身旁今日要娶的那一位姑娘,凤冠霞帔,凤凰嫁衣。你知道,如今还能冷眼旁观的这个姑娘,她的命是用你的命换的。你可怜自己,以珍贵生命换回来这样一个蛇蝎女人。你也可怜她,空有一副好面皮,心肠却这样狠。
可罪魁祸首依然是他。
当你再次打量着这个曾经握上过你的手、同你成亲的人,如今却将你桎梏于深宫,囚困在身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这天与地的落差和心酸,你怕也是灰飞烟灭、永生永世也难忘罢。
可,又能,如何?
你终究是轻声一笑,叹出一口气,罢了。妾有情,郎无意,一厢情愿换来姻缘疮痍,这是你不得不走的劫。你转头对身旁的宫侍道:“拿副空扇子来,我要为皇上跟赵姑娘画一幅扇面。”“愿汝龙凤姻缘,白首至老。妾身福薄命浅,与君三日别。”
为何是三日。听闻,仙界一天,人间一年。那时候的你其实也早就把自己看做命已穷尽、驾鹤西去的仙人了罢。
高墙在,宫院深。故人在,相思尽。
黑暗冰冷的深窟里伸出利爪,拉着我不断往下沉,我渐渐喘息困难,悲凉灌顶,深沉绝望。我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在这一场凡间情事之中愈陷愈深,若不是身后那紧紧拥住我的凉滑触感缠住我的手臂将我从梦中拉出来,我的神智恐怕要被这梦魇彻彻底底吞噬干净了。
我从梦魇之中抽离出来,本能地喊了一声:“天尊大人!”此时,已是大汗淋漓。
日光穿过,落在枕上,我转头时候,却并未发现天尊大人。却——
却发现身后有一只奇怪的东西!
它看着是个人形,却是通体晶莹,细滑若上好宝玉,只是身上染了疏离的冰霜,在几绺璀璨日光之中,闪着银色辉光,若九天银河里的飒飒星辰。
它见我醒过来,又顺势往我身上靠过来,我一个惊恐,连滚带爬从**落下去。
待我惊魂甫定地再次朝它看过去的时候,它已经拿起我的衣衫,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身下摸出一只绣鞋来指着它大声喝道:“你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赶紧把衣服还给姑姑奶!否则、否则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