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长长的吻结束时,攻拉着受的手往下一摸:“你看,没骗你。”
受:“……”
受被翻江倒海般复杂而强烈的情绪淹没了,反映到脸上居然是一片空白。他僵硬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飞快朝房门瞥了一眼。
攻知道外头还有个人,即使没有人,他也并不打算把受就地办了。
攻并不是一个很有节操的人,但受跟以前那些在他眼前摇曳生姿的花骨朵儿不一样。这已经是朵薄脆如纸的干花了,别说风吹雨打,就算光照强些,指不定也碎裂了。
换做以往,攻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是没有这个审美情趣的。但如今攻的性子也被磨慢了许多,开始体会到养花的乐处了。
攻给了自己的萧寂寂一点冷却时间,笑着在僵直的受脸上轻啄了一下:“我走了。辞职我驳回了,但准你放个长假。”
他说完就真的出了门,不带走一片云彩,只把一脸空白的受留在原地。
养子并不在客厅里,还真去厨房烧水泡茶了。
攻捅破窗户纸后心情好,想到刚才闯进来时对他不怎么客气,便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我刚才太着急了,别放在心上。”
养子停顿两秒,回过头来,已经挂上了诚恳的微笑:“哪里哪里,是我僭越了,您多担待。”
攻是什么段位,何等眼神,早就看出这小子心气高肚量小。此时见他居然把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反而有点“孺子可教”的欣慰,觉得他开始识大体了。
受没给自己放长假,第二天就照常去上班了。
攻虽然又是告白又是强吻,但那日之后,并没有将受逼得太紧。不干涉他的日常工作,下班后时不时带他去参加一些业内聚会。
但还是有什么悄然发生着转变。
比如攻进出总是让受坐自己的车,聚会之后总是送受回到家门口。
比如没有聚会的时候,他就跟受共进晚餐,起初是在各种餐厅,后来是在自己家。
又比如每天临别时的晚安吻。
受对这一切的反应,就是没反应。
你若是突然给天桥贴膜的一笔千万巨款,他的反应也只能是没反应。
穷惯了的人面对横财,第一反应绝不是考虑如何消费、如何投资,而是茫然与仓皇,仿佛占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随时会被没收。
受还在漫长的适应期,养子这段时间却极其活跃。
那日的事情似乎给了他某种原动力,让他更加拼尽全力地向上爬。不仅为了工作呕心沥血,还从睡眠时间里榨出一半来完成攻交代的功课。
攻并不是免费教他,时常让他帮着承担一些项目。养子收到的任务越来越难,却过关得越来越快,眼界与手腕日进千里,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做做事务性工作、钓钓白富美的小职员了。
一个员工有多少价值是瞒不过经验老道之人的,很快,他就被自己的公司破格晋升了。
一个月后,攻觉得受与自己相处时逐渐放松了,便开始加长与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去各地出差都会带着他,飞机坐邻座,酒店睡同房。
这回当助理,受的表现比上次积极了一些,虽不出风头,却也绝不给他丢份儿。无论出入什么高档场所,受都安静而淡定,根本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小会计。
攻不知道,受是被赶鸭子上架,将那点天赋演技全用在了装蒜上。
这日坐飞机时,攻带的一行人包下了头等舱。
攻在抱着pad看视频。起初戴着耳机,后来大约是耳朵不太舒服,便改成了公放。
旁边的受听了一会儿,疑惑地望了过去:“那是啥?”
“电影。”攻说,“最近想收购一个影视公司,他们发来了一些之前的作品。过来一起看?”
头等舱的座位分隔较远,想一起看电影,受就得坐他腿上。
受老脸一红:“……不了吧。”
攻笑了笑,没指望他答应,只是趁机撩一把。
受虽然看不见画面,那边的台词却一句句地飘进耳朵。
这是个古装片,男女主角干巴巴地相爱相杀,十分老套。仅有的金句都是出自一个老太监,非常黑色幽默,把攻逗笑了几回,而攻的笑声又把偷听的受也感染了。
片刻后,受起身去洗手间。
攻:“帮我带杯咖啡回来。”
受:“嗻。”
攻:“……”
受果然端了一杯咖啡回来,走到攻面前双手呈上,捏细了嗓子小声说:“陛下慢用。”
攻:“……”
等攻接过杯子,受略带戏谑地笑看了他一眼,回座位了。
被反撩了一把的攻还沉浸在那个飞扬起来的眼神里,怦然心动地想:不成了,好想看他再演戏哦。
晚上,两人吃了顿饭,喝了点小酒,照旧睡双人间。
受先洗完了澡,在浴室里犹豫片刻,还是穿得整整齐齐地走了出去,规规矩矩地钻进被窝:“你去吧。”
片刻后,攻披着睡袍秀着腹肌走了出来,径直爬到了受床上。
受:“……”
攻调暗了灯光:“不动你,就说说话。”
攻说不动就是真不动,意外地正人君子。
受知道他这完全是迁就自己,心中感激,借着微醺的酒劲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脸,却又半途转向,只是理了理他的鬓角。
攻笑纳了这含蓄的示好,朝他蹭过去一点:“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耐心等了一个月,他觉得可以做点盘问了。
受沉默了许久:“那要看是哪种喜欢了。”
“哪种都成。”
受:“第一眼。”
攻意外地挑起眉:“你是说进公司的第八年?”
受笑而不答,接着说:“那时候不是那种喜欢,是像在看一幅名画或者一颗宝石,摸一下都没资格,只是纯粹欣赏。”
攻听过各种恭维话,却依旧为受这几句飘飘然:“后来呢?”
“后来就……相处的时候逐渐动心呗。”
受这辈子,从未祈祷过有谁拯救自己,哪怕是至亲之人。那对他来说是一种浪费精力的幻想。
但事实上,他人生中所有的救赎都是攻给的。
早在彼此不认识的时候,攻的公司就给了他安身立命之处。正因为这公司风清气正,他才能安心打工多年而无风无浪。后来相识的契机那么糟糕,攻却并没有因此一脚碾死他,反而一步步地给他机会。
对受来说,攻的魅力不仅仅来自荷尔蒙,更是源于这个人的坦荡与温柔。
直到那天晚上,攻在导演面前替他找场子。受的痴心妄想再一次萌发,无论他如何为之无地自容、试图用酒精浇灭它,都阻止不了它在大醉后化为一场绮梦。
受自嘲地笑笑:“人真是贪心不足。”
攻大致能猜到他的思维回路,果断搂住他,示弱道:“我不是名画也不是宝石,只是出身和运气比你好些。我干过很多糟糕事,孩子都嫌弃我,情人……情人倒是换过不少,但就像我女儿说的,只是长炮短炮的区别。”
受上下打量了攻几眼:“我敢说你的情人都真心爱过你。”
攻笑着亲他:“谁知道呢?我其实不太懂情爱,年轻时也懒得懂。但你喜欢我,我很高兴。”
受没有问自己是长炮还是短炮。一个月了还没打炮,这里面必须有点真情实感了。
攻:“好了,再告诉我一句实话呗。”
受点头。
攻:“那天晚上为什么说烫?”
受陷入了沉默中。
攻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大约是作为一种回报,受艰难地开口了:“当时喝醉了,梦到了以前的事。”
攻几乎是立即预感到了他说的是什么事。
受的牙关开始打颤:“那天……”
“好了,”攻打断了他,“不想说就别说了,早点睡吧。”
受摇摇头:“那天,他们想把我拖去那个派对,我知道他们要弄死我,所以拼命想逃。他们应该是收到过‘派对之前别留伤痕’之类的指令,不方便打我,为了控制我的行动,就……就把我丢到了冰水里,一直浸着。”
攻:“……”
受:“我被拖去现场的时候,已经半昏迷了,身上的水还没干。他们把我推进去,我手脚不听使唤,眼睛也看不清路,想逃走都迈不开步子。后来……后来他们就干了那些事,然后把我推到人群里,所有人都躲着……直到……”
攻听到此处,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紧盯着受,受也回望着他。
攻:“……你也记得。”
受点点头:“你是我唯一看清的人。我的体温还很低,所以被你烫得直哆嗦……”那是他们真正的初见。
受被抛到攻的怀里,攻却很快推开了他。在周遭宾客们的欢呼声中,攻嫌恶的眼神反而让受感到了安全——这个人与他们是不同的。
那个短暂的怀抱,将受烫得火烧火燎,仿佛在相触的皮肤上烙下了一个永生难忘的印记。
从那之后,只要看见这个人,受就下意识地觉得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