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对自己的人生当然不存任何指望了,攻却略微做过一番设想。
攻的私心里一直盼着看看受穿回戏服,变回那副顾盼神飞、蛊惑人心的样子。起初纯粹是出于个人癖好,如今则多了为受着想的成分。
但人生不是换装游戏,受也不是任人摆布的NPC。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攻都不想替对方做这个决定。
无论如何,有备无患总没有坏处。攻不声不响地托了个关系,销毁了受档案里的曾用名记录。
黑历史清干净了,攻又把目光投向了现今的影视圈。
之前由于厌恶这圈子的风气,攻一直不愿往里面掺和。但以受的年纪,如果将来想作为新人拿角色,唯一的可能就是带资进组。
既然未来存在着这个可能性,攻就计划着先投点小钱探个路,试试这滩水的深浅——他虽然做得起赔本生意,但并不想当冤大头,商人秉性使然,加入游戏当然是冲着赢面去的。
一天下班后,攻将受带去参加了一个聚会。
攻事先没解释是什么聚会,也没让受如何打扮。所以受一身咸鱼装扮到了地方,才发现全是影视圈的人。
受顿时进入了应激状态,手脚发冷汗毛倒竖,如履薄冰地观察着周围的面孔。
片刻后他才想明白,担心是多余的:二十年来,圈里混的不是成了大佬就是已被淘汰出局,四周早已换成了一批新人。即使有旧识,多半也忘记了自己。
话虽如此,当攻上前去与人攀谈时,受还是浑身不自在地落在了后面,转身装作去替攻拿饮料。
就是在这转身之际,受跟一个熟人打了照面。
此人是当年与他同居过三年的那个导演。
当初不入流的小导演钻营这么多年,也混成半个人物了,此刻正挽着自己的妻子。
对方起初还不确定是受,但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受的神情变化过于诚实,让他也骤然煞白了脸色。
导演刚入行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儿理想主义的。这份奢侈的理想主义让他跟受相爱了三年,还收养了儿子。
但他的心在那次经济危机里经历了一次大清洗,他觉得自己成熟了,拥抱现实了。
那个时候,导演以为受也同时成熟了。他甚至暗中猜想,受跟自己是有这个默契的——否则当自己周旋于各位的大佬面前讨投资时,受为何一直陪在身边呢?
后来果然有财团大佬看上了受。
小艺人爬一爬床,是很正常的事。导演觉得受已经做好觉悟了,他会去跟那大佬睡一晚,或者很多晚,为自己换来翻身的机会。
他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
受带着一身伤痕回来时,导演在家门里对他下跪了。在导演心里,自己是对人生下跪了。下跪的导演绝望而沉痛:“我救不了你,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求你走吧,我真的没有办法……”
受低头看了他片刻,一句话也没说,踉跄着转身走了。
那天之后,受彻底消失,不留任何踪迹。
导演成功地跟一个有门路的女人结了婚,还生了孩子。
年头长了,导演甚至会怀疑受只是一场梦,一个被青春的荷尔蒙与荒诞的梦想催生的幻影。
这早已死去的幻影又阴魂不散地回来了。
导演比受更惊慌。
导演立即找了个理由将受单独拉到一边,不尴不尬地叙了几句旧,受心不在焉地应了。
青春的荷尔蒙与荒诞的梦想催生的美人老了,被生活腌成了一条咸鱼。
导演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鄙薄:为什么要出现呢?为什么要将我记忆中仅存的一点美好都彻底毁掉呢?
在导演眼中,受显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导演:“你也看见了,我已经结婚了,孩子还很小……他们都不知道我的过去……混到今天确实挺不容易的,我知道你也肯定有困难,这样吧,咱们就都讲讲情义。”
导演摸出一张支票递给他。
这段话的中心思想是:“拿着封口费滚得越远越好。”
受盯着支票看了几秒,笑了。
主要是觉得这世界很幽默,大家都很喜欢给自己递支票。
要说受心里不存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什么都晚了。退一万步讲,今日如果重提当年的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己的平静生活也要被打碎。
但受当然也不愿意让导演顺心。
为了膈应他,受死皮赖脸地屈指一弹那支票:“老板,诚意不够啊。”
导演:“……”
受才不管他怎么看自己,漫天要价,狠狠讹了一笔。
与此同时,跟人谈生意的攻发现受已经消失很久了。
攻突然想到他有可能是被谁认出来了,怕他遇到难堪,连忙四下找他。
于是攻寻到角落时,正好看见受皮笑肉不笑地从一个人手里接过一张支票。
这一幕如此熟悉,攻心头无名火起。
谁啊?凭什么学我给钱啊?
攻并不知道这导演当初扮演的角色,因为受从未提起过。
于是攻衣角带风地走了过去,通身翻涌着王霸之气,看也不看导演,直接质问受:“这是哪位?”
受:“……”
这种捉奸在床的即视感,让受和导演同时震惊了。
导演看了看总裁,又看了看受,那眼神的内涵非常丰富,包括了“你果然是这种人”“那你当年装什么”以及“你都这样了咋还能傍大款”等层次各异的鄙夷。
受一颗刀枪不入的咸鱼心,终于还是被他的眼神刺成了筛子,涌出了新鲜的血肉。
受惨淡地说:“熟人。”一边自暴自弃地把支票塞进了口袋。
攻的念头转得飞快。
熟人为什么要给钱?是可怜受吗?那受为什么要收?联想到当初受对空白支票的处理,攻不觉得受会接受任何“熟人”的支援。加上受明显不对劲的表情,攻隐约猜到这“熟人”跟受有着更深的瓜葛。
攻又多看了导演一眼。
这一眼洞穿了他脸上的恼怒、恐惧与鄙夷,阅人无数的攻一下子懂了。
不管这人对受干过什么,反正不是好事。
攻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替受找回场子。
受现在需要一个金光灿烂的大款给他撑场吗?并不需要,只会让对方联想得更为龌龊不堪。
所以在这个长达数秒的停顿过后,攻突然变魔术般变脸了。
攻慢吞吞地拉起了受的手。
受:“……”
攻握着他的手讨好地摇了摇,近乎谄媚地说:“别生我气啊,我这不是担心你迷路吗,找过来的时候有点急了。”
导演和受再次同时目瞪口呆。
受:“不敢,不敢。”
攻:“看吧,我就知道你生气了。”
受:“……”
攻委委屈屈地拍了拍受:“我走,我这就走了,你玩够了别忘了回家哦。”
受呆若木鸡地望着他离开了。
攻越走越远,一直到快要消失在人群中时,才背对着他潇洒地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