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林晚星要找人来收拾东西,并运走这个箱子。
林晚星估计也没想到,楼下小卖部的奶奶会这么八卦且警觉。
奶奶首先发现房东小姐很久没回家了,其次在看到中介带人到顶楼天台时,仔细上楼打听对方到底要干嘛。最后,她还很好心地给房东小姐的“男朋友”打了电话。
“奶奶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吵架,小女娃生气肯定是有理由的,你多哄哄好了。”
电话挂断前,王法听到奶奶这么劝解道。
王法当时的茫然无措,这种感觉差不多要赶上当时他站在球员葬礼外那会儿。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被宣判死刑,也可以不需要理由。
球队从仓门赶回宏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王法已经做好天台人去屋空的准备。
但他从没想过,推开梧桐路17号大铁门时,会看到那样茫茫多的纸。
昏暗的楼道灯光下,白纸铺天盖地,如雪片般洒满整个烟灰色楼道,让人一时根本无法踏入。
仰起头,一只破损的纸箱耷拉在二楼楼梯口。
想来是纸箱太重,搬运途中不慎破损,导致里面的东西洒出。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书本特有的油墨味,王法弯下腰,捡起一份纸,上面有幼稚的儿童简笔画。
画作上印有提示语,并被精心编号,应该是林晚星曾做过某种儿童心理学研究的材料。
租房的中介和快递员正忙碌着收拾残局。
看到他的到来,中介脸上很明显露出一丝尴尬神情。
王法手里握着纸,没由来地想抽根烟。
“你们回来了啊。”中介把一叠纸摞好,手在裤缝边擦了擦,小心翼翼踩着白纸间的缝隙,走到他面前。
“是啊。”王法看了眼楼梯间的纸,自顾自蹲下,捡了起来。
“哎哎,别别别,我来就行!”
“她要把东西收拾完寄走?”他边捡边问。
“是……”
“要寄去哪?”
中介沉默下来。
王法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下:“她嘱咐过,不能说?”
“哎……您也别问了,就……我也是听吩咐办事的。”
“明白。”过了一会儿,王法才淡淡答道。
转眼间,越来越多的学生走进大门。
他们看到满地纸张书本,听完那番对话,也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破天荒地没有吵闹,而是跟着弯腰下腰,收拾起落满整个楼道的东西。
一时间,楼道内异常安静。邻居们炒菜声和电视机里儿童动画片的笑声清晰可闻。
林晚星那个纸箱里的东西确实很多,大概囊括了她整个大学生涯的全部珍贵记忆。
里面有她的中英文课本,她的听课笔记,她打印过的论文,还有她曾做过的研究。
她字迹清秀,做事认真细致。
看着林晚星大学时的奖状红红白白落了一地,他们比以前无数次都清晰认识到,林晚星究竟有多么优秀。
然而很讽刺的是,像林晚星这样的优秀学生,却封存了她全部大学生涯。她把这些东西随意扔在角落,当做摆杂物的茶几,如果不是这次搬运意外,这个箱子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被林晚星再次拆开。
王法很确定这点。
楼道内,纸张和书籍被一点点收拾干净,露出原本的水泥台阶。
几张被压在最下方的照片显露出来。
王法捡起照片,忽然愣住。
那是几张林晚星的胶片照片,有她自己,也有她和同学的合影。
照片中,女生俯身冲镜头比耶,她穿着亮色T恤和学院短裙,露出浅浅一截白皙腰身,眼神清澈迷人、笑容灿烂明媚。
虽然有些夸张,但像有光突然照入,王法从未见过林晚星如此活泼快乐。
他搜肠刮肚,不断回忆。
明明他们赢了那么多比赛,在一起有个很多充满欢声笑语的时刻,林晚星脸上总是挂着盈盈笑意。
可无论哪一次,他都没见林晚星如此放松随意。
王法握着照片,手指有些发白。
也是那时,他才有了一些具体感觉。现在的林晚星和曾经的林晚星,几乎是完全两个人。
无论她表现得多么轻松自在,却始终生活在阴霾里,不见天日。
明明楼道内的东西已经被彻底清空,空气却逐渐窒息起来。
快递员取来了新的纸箱。
王法和所有球员都站在旁边。
他们看着林晚星曾经的书籍、簿本、报告,被一件又一件再度放入新的箱子里。
纸箱合拢,胶带刺啦扯开,一圈又一圈缠绕上箱子。月光下,胶带反射着凄冷的光。
有某一瞬间,王法觉得那掩埋包括的不是林晚星曾经的大学生活,而是她整个人生的全部。
可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愚蠢地站在这里,拿着林晚星曾经的照片,目送箱子缓缓离开。
呼吸沉重,回天台的楼道格外漫长。
学生们踢完激烈比赛,并奔波一天,此刻迈着迟缓的步伐,一步步踏上台阶。
一层、两层、三层……
走到楼顶天台铁门前时,队伍却堵住了。
楼道昏暗不见光。
林鹿走在最前方,他站在铁门前没有任何动作,身后也无人催促。
如此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为什么啊?”终于,林鹿忍不住回头看着后面所有人,语气中充满茫然无措。
不知谁第一个坐下,其他人都跟着在阶梯上就地落座,根本没人想回去。
王法很清楚球员们的心情。
好像他们推门回到天台,就得彻底承认,林晚星已经找人收拾东西要彻底搬走的事实。
起码现在,门背后一定很冷,没人想面对天台此刻的漆黑与空洞。
王法低头看着手中照片,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来解释林晚星的行为。
空气中呼吸声粗重,沉默又继续很长一段时间。
秦敖忍不住掏出手机,给林晚星拨了个电话。
可那头除了漫长的等候音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响起。
一次又一次,秦敖锲而不舍地拨出电话,却一次又一次听到最后通话失败的机械女声。
“别打了。”
终于,付新书苦涩的声音响起。
“到底怎么了!?”秦敖愤恨不解地说。
“为什么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不要我们了?”
细碎而凌乱的讨论声在楼道内逐渐响起。
那几乎是个极其幽默的场景。
每当他们说话时,楼道感应灯都会亮起,照亮一张张困惑无助的面孔,而沉默后,灯光又会再度熄灭。
“为什么这么走了,都不像她了。”冯锁用力揉着头发,有些口不择言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为什么不像她?”王法收起照片,回头看了眼他的球员。
“就觉得……走得有点不负责,我们老师一直很负责。”
“她坚信人的独立自主,对你们最负责的地方,就是她一直以来都试图教会你们这些。你们应该很清楚认识到,你们彼此间,都是独立隔离,没人需要对其他任何人的人生负责。”
这是很残忍的一句话,说出来时,王法觉得这或许是他对自己的宽慰。
球员们再度安静,楼道里的灯也同样轻轻熄灭。
不知谁叹了口气,灯又再次亮了起来。
这次的灯光是暗淡的鹅黄色,像一层弥漫而上的雾气,一切都显得朦胧未知。
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原来并不是他们这层的灯。
有人绕过楼梯,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一位穿制服的快递小哥。
“呃……”小哥抬了抬鸭舌帽,看到楼梯间坐满的人,也是一愣。
“你们……”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快递文件,又看了一遍上面的收件名,问,“你们是宏景八中高中足球队吗?”
第115章任务
快递小哥其实有点奇怪,为什么给高中足球队的文件要寄到居民区?
不过他只是来送快递的。
他看了一眼面前坐在楼梯上的高中生,对面还处于震惊状态,于是他又问了一遍:“快递是送到楼顶天台的,是你们不?”
这下,眼前的高中生们才如梦初醒:“是我们、是我们。”
坐在最前面的小伙子站起来,签收了快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