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则凛没和邵俭修他们打招呼,挂了电话直接从主场中间穿过人群离开,全程冷脸。
他不是天生好脾气的人,可多年来经过部队的打磨和救援的历练,也不会轻易发脾气。今晚的情绪显然是不对。
肖子校担心两人吵架,追出来劝:“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我哪里不冷静?”栗则凛连续深呼吸,再开口时语气依旧不佳:“她出差回来四天,没告诉我。出车祸挫伤了手臂,没告诉我。加班倒是告诉我了,然后就加到这来了!”
肖子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替别漾说话:“她签了导演约,很快要进组拍戏,为此连续加了快一个月的班,这些你都看在眼里……”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栗则凛冷凝了声音:“我现在都不确定那些她声称加班的日子到底在干什么!”
“栗则凛!”肖子校抬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下,训斥:“说话之前先过脑子!”
栗则凛抿平唇角,扭脸看向一边。
“和她在一起的都是谁,你认识吗?”见栗则凛不答,肖子校再问一遍:“认不认识?”
栗则凛没好气:“她们剧组的,还有另外一位导演在。”
“团建可不可以?加班累了出来放松一下行不行?夜遇是她的场子,她过来也算加班,有没有毛病?”肖子校用手指点他:“把救援时的智商分一半过来,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再耍横不迟!”
栗则凛不说话。
肖子校眼角余光瞥见别漾出来了,提议:“或者我和你一起送她回去,然后你跟我走,你们都静一晚,明天再说。”
栗则凛不领发小的情:“回你的家吧,别瞎操心。”
“情绪不对时少说话,我不想过两天有人找我喝失恋酒!”肖子校说完朝站在夜遇门口的别漾走过去。
别漾见两人说完话了,迎过来问:“发火了?”
肖子校回身看了眼坐进车里的栗则凛,收回视线后替某人铺垫:“他有点脾气上头,要是说了什么混话,你别和他计较。他对你的心意,你肯定是清楚的,原谅他一次。”
别漾屈指蹭了下鼻尖:“今晚这事错在我,等会我和他道歉。”
肖子校听她这么说放心不少,以玩笑的口吻说:“先哄哄,过后再和他算账。”
别漾垂眸笑了下:“行。”
车里那位竟没了耐心,已经发动车子,摁了两下喇叭。
别漾抬步小跑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才坐稳抽出安全带要系,陆巡陡然加速,一下子蹿了出去。
肖子校看到这一幕刚落回原位的心瞬间提起来,想拦已来不及。
车上的别漾被搡了下,要不是她手上动作够快及时扣住了插扣,有被甩向前面中控台的危险。
脑海里忽然浮现那晚急刹下挫伤手臂的画面,心脏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她转脸,目光复杂地盯着栗则凛。
栗则凛油门踩下去就后悔了,他挂档的右手下意识要去按别漾前倾的身体,想要护住她,安全带“咔哒”一声扣住,他抬起的手落到了方向盘上。
感应到别漾的目光,栗则凛绷着脸没有回视,唯有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别漾咬咬唇,脸转正,她降下车窗,任由夜风吹着自己。
片刻,栗则凛把车窗升上来。
别漾视线却没收回,始终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
前方是十字路口,陆巡拐上别漾公寓的方向,这边车略多,车速慢下来。
别漾吹了风酒劲上来,头有点晕,还有想吐的感觉,她闭上眼,迷糊着半睡半醒。
邵俭修在这时打来电话,缓解了车内令人窒息的安静。
栗则凛接起来,没等开口,那边抢白道:“现在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多了,网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见了就当没看见,问清是怎么回事就行了,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和漾姐吵架。”
栗则凛不解:“你说什么呢?”
“你不是因为这个和漾姐生气?”邵俭修觉察到不对,战战兢兢地说:“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等一下。”栗则凛叫住他,要答案:“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不说,等我一会自己弄明白了,先收拾你!”等邵俭修吞吞吐吐说完,他分心看了下旁边闭着眼的别漾,一句话没说,直接挂断,脸色沉得不像话。
那边的邵俭修急了,他对回来取车钥匙的肖子校说:“完蛋了,我好像惹祸了,大祸。”
肖子校皱眉:“怎么了?”
“就这个。”邵俭修把一张微博截图翻出来:“我以为栗少是看到这个和漾姐生气,我就给他打电话说了……”他越想越后怕,怂怂地问:“还能补救吗?”
“我怎么有你们这么群猪队友?!”肖子校头疼得要命:“火上烧油!你等他拆你骨头吧。”
“……”
回到家,别漾踢掉高跟鞋先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灌下去,揉着太阳穴出来。
栗则凛见她往卧室去了,他盯着她:“解释一下!”他说这话时声色俱厉,算账的意味颇浓。
别漾脚下微滞:“我先洗把脸醒醒酒,可以吗?”
栗则凛的脸色无比冷淡,他抬手指了指腕表:“我从中午等到现在,十几个小时。”
白天的时候他就在生气,晚上又发现她所谓的加班是去夜场,情绪堆积在一起,有火气正常,别漾原本准备在路上就给他道歉,哄他的。只是,他突然给车加速的那个举动,别漾当时是真的想下车就走。
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怒意:“栗则凛,我认为我们冷静一下再说比较好。”
栗则凛却对“冷静”一词格外敏感,他拒绝:“上次夏非的事你也说冷静,然后冷了我二十四天,这一次是多久?等我自行消化吗?”
别漾当然没这个意思。
“好,你说,想先听哪件事的解释,加班?”酒气上涌,别漾有些站不稳,她倚着主卧门框:“我们工作进度提前了,孟静考虑到最近大家的压力都很大,提议去放松一下。”
栗则凛静默地看着她,眼底冷意更胜,显然是不信。
别漾看着他冰冷的脸色:“不管你信不信,起因都是这个。我本可以不去,但我心情不太好,想喝两杯,就去了。我设了十点的闹钟,想着时间一到就给你……”
栗则凛有强烈的时间观念感,他截断她:“我给你发第一条信息时整十点。”
别漾当时没看时间,直到他在与她的对视中打完那通关于口哨的电话离开,闹钟响了,前后相差两分钟?
“那是我手机时间有误差?需要对个时吗?”别漾走过来,坐到单座沙发里,手机扔到他手边,“密码没变,你那次看相册时我告诉过你。”
栗则凛没心情对时,只觉得她在试探自己的底线,他胸腔里压的那股火开始烧起来:“你心情不好为什么不找我?自从上次伯父生病,你对我就有些不一样,忽远忽近,为什么?别漾,我多爱你,你知道吧,你就算是玩的,今晚都玩砸成这样了,还不准备给我句实话吗?因为我爱你,我对你先动的心,你就吃定了我没你不行,非你不可是吗?”
他前面那些话都有道理,别漾可以一一给他解释,而原本她也是准备今晚和他说明一切的,包括陆司画的事。然而,针对最后一句,别漾反问:“所以,你并不是,是吗?”
栗则凛一时没吭声。
在别漾看来,等同于默认。
在这份感情里,别漾以为自己一直占据主动,有十拿九稳的笃定感。这一刻,她觉得高估了自己在栗则凛心中的分量。
忽然不想做任何解释了,她不动声色的笑:“我记得我说过,我们各玩各的,动心,就是你的不对了。”
她居然拿这话堵他,栗则凛更火了。
“都说速热也速冻,对我腻了是吗?连解释都懒得。”栗则凛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微博翻了翻:“因为陆鉴之吗?”
别漾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栗则凛“啪”地把手机甩到茶几上:“你自己看。”
别漾拿起他的手机,首先入目的是一系列她和陆鉴之的合影,都是那天她胳膊脱臼,他们在医院,陆鉴之握她手,和搂她肩膀的照片,所配的文案分别是:“群星总裁深夜带女子到医院检查,疑似女友怀孕。”和“神秘女子为摄影师别漾”。
再往下翻,还有他们一起从医院出来,回别家别墅的合影。那些照片因为光线问题,相对比较模糊,看不清两人的五官,但凭衣服和车型车牌都能确认,是陆鉴之和别漾无疑。
别漾静默片刻:“这是那天我急刹导致胳膊脱臼去医院时……”
“深夜十二点,你受伤了找他不找我?”栗则凛黑眸沉郁:“你就是那晚回来的是吗?”
“是。”别漾在心里捋了捋思路,想着该从哪里讲起。
栗则凛却没给她机会,他黑眸中有狂风暴雨般的情绪:“那分手吧。”
话音落下,周围的空气顿时下降了几度。
别漾怔然,她不可置信的抬眸,栗则凛神情冷的像凛冬的夜,透出化不开的寒意,找不到一丝以往温柔深情的影子。
“你去追求你喜欢的人,我不玩了。”话落,栗则凛拿起自己的手机,往门口走。
别漾脑子嗡嗡地响,她喝了声:“栗则凛你站住!”
栗则凛回身,眼眸很深:“你胸前的彼岸花是为他纹的吧?你在满都海剧组,我打电话,你说谎那次,是去找他了吧?他送你回公寓,我吃醋那天,你说再没下次,可威尼斯火灾时,是他送你过去的,一直陪到我从火场出来,后来也是他送你回的公寓吧?你那天不是回家了吗,为什么那么巧,又是他送你?”
“夏非动了你时装周的合同,你不是回身找别董,是找的陆总吧?你平时很少主动去俱乐部找我,那次却让他送你过去,是因为他有了颜清,你故意做给他们看的是吧?伯父生病,我回来晚了,你一句责怪没有,反倒是他去晚了,你生气,对他发了脾气。如果他只是你的异性小叔,你有立场和必要怪他吗?还有那晚,你喝醉了去找我,那么反常,不是和颜清喝酒,是和他吧?”
“是伯父不同意吗?因为他一直是以叔叔的辈份存在于你们的生活里,还是他喜欢了你最好的朋友,你压抑着没告诉过他,你喜欢他?”
“你不是不想谈恋爱,你是不想和他之外的人谈。所以,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爱我,连我问你,你都不肯正面回答。”话至此,栗则凛嗓音一哑:“别漾,我觉得被你怠慢了。”
原来,那么多的细节,他都留意到了。然后组织在一起,成了一场她的禁忌暗恋。别漾一直防着黎庶,时刻提醒自己要和黎庶保持距离,以免他误会,结果,真正被他视为情敌的人,还是陆鉴之。
别漾的视线从他绷着的嘴角,移到眼睛:“你心里压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不问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了这么多事。”栗则凛喉结一阵滚动,自嘲地笑了:“还真是细思极恐。”
“然后连解释都不听了,就要分手。”别漾眼中忽然就有了泪意:“原来分手是这么轻易就能说出口的啊?那当初那么笃定,说不顺利就晚点结婚,说不给我设限,都是情绪上头的甜言蜜语,不能当真的是吗?”
她说不下去似的停顿住,转过脸去:“那就如你所愿。”
栗则凛听出她语气的更咽,意识到自己冲动了,懊恼和悔恨翻涌而来,他忽然想扇自己一巴掌。
“但解释我还是要给你,我希望你听完再走。”别漾在眼泪落下来前转身,她去酒柜开了瓶酒,坐在沙发上径自喝起来。
栗则凛走不出去,他在玄关处站了很久,折返回来。
等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别漾说:“除了工作关系,我不怎么交朋友。有我性格的因素在。虽然在你看来,我和你一样,是速热型的,但其实我挺冷情。再者,我有个秘密,朋友交往的久了,深了,会触及它,否则就是不坦诚。而我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妈是谁。”
“在外,我从不提我爸是别董。说好听是,我要靠自己。其实,是我想回避我爸妈的事。有些话题,一旦提起,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后续。像是,别人要是知道了我是别东群的女儿,就会去探究,别夫人是谁?”
“我爸并不介意自己有个前妻,像他说的,他若没妻子,哪会有女儿?可他前妻介意,因为她选择离婚,选择放弃对我的探视权,就是为了立住单身的人设。所以当年她离开别家时,没带走一分我爸的钱,一件用我爸的钱买的衣服,珠宝。她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让我爸抹去他们婚姻的痕迹,保她星途无虞。”
“从那时起,我妈是谁,成了不可言说的秘密。”别漾自斟自饮:“上次你提议两家长辈见个面,我回家和我爸说,想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但在此之前,我爸都要先和她打招呼,怕对她的事业造成影响。因为你知道她是谁,就代表了你们栗家知道了,而她,是先河的签约艺人。”
栗则凛心中突然生出某种强烈不安的征兆。
别漾再看向他时,脸色都是白的:“猜到了吗?我妈是,陆司画。”
栗则凛身体一僵。
别漾笑了笑:“我们的媒人。和你母亲说我是,朋友的女儿。”
“你在《满都海》剧组受伤时,我和你说,她想和我建立母女关系,是这个意思。”别漾仰头干了一杯,眼神空洞地望着墙上自己的巨幅人像照:“骄傲不允许我承认,我被她抛弃了二十四年。可我不承认她,就认不了陆鉴之。”
陆鉴之与陆司画……栗则凛恍然大悟。
别漾径自说着:“我和你说过,我是陆鉴之看着长大的,严格说来,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在外人看来,他像是我爷爷奶奶的小儿子,可我从会说话时起,就被全家教着,喊他‘小叔’。”
“你说得没错,我喜欢他。从小护着我,满足我所有条件,在过去的二十四年里,都把我放在第一位的……亲舅舅,谁会不喜欢啊。”
方才情绪里涌上来的暴戾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栗则凛的心在一秒一瞬间被悔意占满。他在怔然片刻后,俯着身,视线与她平齐,“别漾,我……”
别漾没回应他,拿过手机,以免提的形式打给陆鉴之。
那边的人还没休息,很快接起来,嗓音清明地问,“怎么了小漾?”
“小舅,你帮我个忙。”
从小叔到小舅的称呼切换,那边没有任何的不适,回应:“你说。”
别漾哑声:“你帮我向栗则凛证实一下,你是我的谁?”
那边静了几秒,沉声:“栗则凛,你又乱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