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勾不到
易迁走后,沈星河拉着方小杞,继续把邢府走完。直到看完最后一处凶杀处,也没发现更多线索,而夜色已经深沉如墨。
沈星河也没有多失望,仿佛只是伴着方小杞夜游了什么美景,轻松地说:“无甚收获啊。小大人,咱们回家吧。”
沈星河一边说着,迈出一道门槛,突然感觉头颅内一阵刺痛,原本就昏暗的夜色霎时又涂了一层墨,眼前的几级台阶突然变成深渊,他一步踏空,狠狠朝阶下栽了下去!
紧随其后的方小杞发觉有异,急促喊了一声:“大人!”
利用轻功底子向前飞起一步,手抓住了沈星河的背心,用力往回一拉!
然而她身子太轻,非但没把沈星河拉回来,还被沈星河前扑的势头扯着一起栽去!半空之中,方小杞身子一拧,硬生生转到了前边。
沈星河摔下去时,只觉像扑在一片云上,软绵绵的,一点也没摔疼。他有些困惑,眼前仍然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便探手摸了摸身下绵软。
“爪……爪子拿开!”身下传来方小杞快要断气的声音,旋即,沈星河感觉脸上挨了一下子。
幸好方小杞摔到得没力气,否则这一下至少能把他的脸打青。
沈星河这才反应过来把人砸在了底下,赶忙坐起,慌道:“小杞,你没事吧?”
方小杞横在地上,生无可恋:“还有口气儿……”
“抱歉……”
沈星河想扶她,却看不见她,害怕再误碰不该碰的地方,手伸了一半悬在半空。
方小杞抓住这只手,借力缓缓坐了起来,沈星河就势攥紧了她的手指,仿佛握住黑暗与人间的唯一关联。
她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用另一手试探着自己的肋骨,还好没断。她哼哼道:“大人,您看着不胖,其实还挺重的。”
沈星河无神的眼中更加黯然:“我最多摔个跤,你为何冲上来?”
方小杞没答,看着他目光不能聚焦的眼睛,心中刺痛。为何?只因他已经很狼狈了,不能让他更难堪。
若非要狼狈,便陪他一起狼狈好了。
方小杞坐在地上,看了看沈星河的眼睛,担忧地问:“大人,这几日,失明症是不是加重了?”
他低下头,试图用眼睫遮住眸子,答道:“有一点。”顿了一下又说,“按从前看过的郎中的说法,当犯病越来越频繁,说不定哪一次,就再也恢复不了了……”
方小杞心口似被狠狠戳了一刀,心中清楚,他的失明症已经到了不拖延的地步。嘴上只能安慰:“不会的,你就是累着了。我该拦着你,不让你大晚上的来看现场的。”
沈星河自顾自地说:“不过你放心。”
方小杞一怔:“放心什么?”
沈星河的视野里没有方小杞的身影,眸中却含着坚定和温柔:“我一定会赶在彻底失明之前,把玉石劫案查个清楚,还你父兄清白。”
“你……”方小杞将他的手掐得发白,变了声调,“沈云洲!”
她第一次叫沈星河的字,却饱含着怒意。沈星河一愣:“怎么了?”
她咬着牙:“你能不能把自己看得重一点?”
沈星河眸子散神,让他的神情显得更加无辜:“你和你阿娘,于我母亲恩重如山,为你父兄雪冤是最重要的事,我……我自己有什么重要的?”
“你……”方小杞气疯了,扯着他的手往自己面前狠狠一拽,迫近到他脸前,仿佛想逼着他用失明的眼睛看清她。
“当然重要。”她恶狠狠地说,“你对我……很重要!”
沈星河愣了一下,脸上慢慢浮起喜悦的神气。
他今日穿的是件松霜绿云纹锦袍,出门时走得急,发上只别了碧玉簪,简简单单的穿戴就显得贵气,就算狼狈地席地而坐,也是个贵公子。
可是此时此刻,方小杞觉得,那华服之下,是一个贫穷饿极的小孩,只得到一块名叫“珍惜”的糖果,就喜出望外。
沈星河从小到大,最缺的,就是别人对他的珍惜。
方小杞想明白这事,有些受不了,挣开他的手向后退去。沈星河觉得手中一空,慌张地朝前一扑,手按住她拖在地上的一片裙角,擡眼看着她:“小杞,你要去哪?”
方小杞掩着自己发酸的眼眶,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说:“没有……”忽然意识到什么,端详着他的眼睛,“你看得到了?”
沈星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从哪一瞬已渡过黑暗,看清了月色下的人。他“嗯”了一声,站起身,顺手拉方小杞起来。
方小杞站在他跟前,低头理着摔跤弄乱的衣裳,理来理去,总也理不完。沈星河等了一会儿,问道:“衣服怎么了?”
方小杞揪着衣角:“大人……”
“别叫我大人。我给都革职了,不是什么大人了。”沈星河眼睛好了,心情随之轻松,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弯,眼中含着算计,“你方才叫我的字,就挺好的。再叫叫看。”他话说到最后,音调轻且扬,像带了个小钩子。
方小杞方才怒极之下脱口而出,已是目无长官十分失礼。她讷讷道:“卑职不敢。”
沈星河看着的她,像看一只自己使尽手段,都勾不到怀里的猫,十分发愁。竹笛就不由自主从袖袋滑到手中把玩,苦恼地说:“难道非得惹毛了才行?”
方小杞忍无可忍:“沈云洲!我真的有正事要说!”
沈星河听着她是真发怒了,顿时老实了许多:“你说。”
方小杞顿了一顿,道:“我可能,找到医仙的徒弟了。”
沈星河愣怔一下,仿佛没有听明白。
方小杞把曾帮主打听到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曾帮主说,当年,医仙身边的小弟子头脸受伤,一直包着纱布。在此之前,鹤三娘也曾提过,说白不闻的脸改动过,可能是面部受重伤之后又被修复。这便对了起来。白不闻,就是医仙白川的弟子!”
她顿了一下,艰难地说:“可是同时,白不闻也满身疑点,甚至可能是钟馗。我希望他能给你诊病,又怕他趁机害你,我……”
方小杞在纠结中红了眼眶:“我多么希望白不闻是清白的,我该在确认他可靠后再跟你说这事,可是越来越多证据表明……他很可能不清白……”
她不由擡手捂住了脸:“我怕你知道了更难抉择。我想让你知道自己有治愈的机会,又怕给了你希望,到最后又是失望。我,我不知道该告诉你,还是不该告诉你……”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发顶。沈星河轻轻地说:“对不起。”
方小杞放下捂着脸的手,露出一对湿漉漉的眼,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沈星河眼里像含进了夜雾:“我只一味消极逃避,全然不知你独自承担这许多,是我太无耻。”
“要不要白不闻给我诊治,我会慎重参酌。”他的手从她发际下滑,拇指在她右边眉眼轻轻一蹭,把湿意濡在指上,“以后有什么事,不要自己闷在心里,都说给我听,我们一起想办法,可好?”
方小杞抿着嘴,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