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大人大可不必
白杉,父母早亡,由舅父抚养。舅父好赌,家底败光欠下巨债,白杉十四岁时被他卖进青楼,至今已有三年。
解红衣凄凄惶惶以扇掩面:“杉儿命苦啊。”
接着她神色一变,咬牙切齿,“话说回来,但凡落到平康街泥尘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命苦的?既生如草芥,便该认命!一个多月前,白杉竟卷了细软,跟男人跑了!她可是奴家白花花的银子买的人,她这一跑,奴家亏死了!”
沈星河眼中一凛。一个多月前白杉失踪,恰好与白梅山庄中“画中人”出现的时候相吻合!他问:“她是跟什么人跑的?”
“自然是看对了眼儿,又不想花钱赎人的嫖客!那人奴家见过几次,他却不曾透露姓名。”
沈星河微眯眼:“可是个身材高大,武官模样的人?”
解红衣摇头:“不,那男人虽算得上壮实,却不高大,更不像武官。大约是个穷木匠。”
沈星河问:“你如何知道是木匠?”
解红衣道:“那人手上、身上常沾着漆料,衣着气质又不像作丹青的读书人,奴家才猜他是个木匠,必是给家具涂彩漆时把漆料抹到身上的。”
“漆料……”沈星河似记起什么,若有所思。
解红衣神情恨恨的,兀自喋喋不休:“死木匠无财无貌,也不知白杉脑子进了水还是眼瘸了,待他很不同。白杉逃跑的前两天他还来过,奴家思来想去,必是此人把白杉拐了去!穷鬼还要来嫖便罢了,竟敢拐我家姑娘!奴家已经去京兆府报过官,待官府抓到这王八蛋,老娘撕了他!”
她突然想起什么,眼中一亮:“哎,对了,您是大理寺的官爷,大理寺也是抓人的衙门吧?您能不能帮奴家抓着那个木匠?”一边说,一边动手动脚来扯沈星河的袖角。
沈星河急速后退,指着她呵斥道:“给本官老实点!”
这时候,他突然有点理解方小杞那个不容人碰的毛病了。若被解红衣那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抓住,他也会忍不住动粗!
解红衣悻悻收了手。沈星河问:“白杉可留下什么东西?”
解红衣脸色一变:“可不是留下东西了吗?那小毒妇把她屋里值钱的东西一卷而空,倒留下个邪物,差点把老娘害死!”
沈星河一惊:“什么邪物?”
老鸨记起前事,气得声调都变了:“蝎子,她留下一只邪门的毒蝎子!”
白杉住过的房间在二楼。沈星河走了进去,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解红衣却不敢进,站在门口忿忿说:“白杉这小毒妇毒得很!奴家发现她人不见了,便进她屋里翻看,手刚伸梳妆台底下的抽屉,就被一个红通通的蝎子蜇了一下!”
她摸着自己手上曾被蜇中的地方,余悸犹存:“奴家吓得要命,想喊人,舌根却发麻,竟发不出声音,紧跟着僵硬,竟站在原地动弹不了,宛若中邪!足足站了一个时辰,才慢慢能活动,也能出声了。”
“不能发声,浑身僵硬?”沈星河若有所思,“那只红蝎可逮住了?”
“那么毒的东西谁敢逮?它蜇了奴家,就不知钻到哪里去了!到如今这屋子也没有姑娘敢住……”
沈星河顺手拉开了解红衣说的那个抽屉,就见一只血红的蝎子趴在里面,充满敌意地高高举起钳子和毒尾!
沈星河嘴角一勾:“它是把这抽屉当窝了!”
他顺手拿起梳妆台上一个三彩盒,将里面的脂粉倒掉,把红蝎扣了进去,转身就走。
解红衣跟在后面相送:“官爷慢走,有空来玩啊,我们这里的姑娘个顶个的天仙,保证有官爷喜欢的……”
走到大门处,沈星河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院门内侧。
解红衣跟着停住脚步,问:“官爷,怎么了?”
沈星河指着院门内侧贴着的一张钟馗画像,问:“这张画像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端午节啊,您看这画像都有些旧了。”解红衣说,“每年端午节家家户户张贴钟馗像,以镇宅驱邪,这是民间习俗,我们花楼也不例外。或许,官爷这种高门贵府不讲究这个?”
的确有这个习俗。不止民间,贵府也会在端午节时,在院门内侧,或是玄关、厅堂悬挂钟馗像,年年以新换旧,家家户户可见。只是出了马自鸣案之后,沈星河对钟馗像尤其敏感。
他没再说什么,背影头也不回地消失。
解红衣站在阶下深深福身相送,擡起脸时笑意淡下,眼神变得凉冷,像换了一个人。
*
大安城城南的昌乐街最为荒僻,是游商和三教九流的落脚之地。夜深了,昌乐街一处破旧大院的屋子内,方小杞辗转难眠。
此处是一座废弃旧宅,主人家不知迁居何处,多年未归。院子占地不小,屋子也不少,只是荒凉颓废,还有闹鬼传言。
比起怕鬼,飞燕帮主曾风更怕花钱,带着孩子们鹊巢鸠居。方小杞是帮里唯一的女孩,分得一间单独的屋子。
屋中没有家具,她睡的是用砖块搭起的木板。被褥很很薄,秋风从窗隙灌入,发出呜呜咽咽之声。
方小杞原就裹着被子靠墙角睡,越发往角落里缩得紧。脑子里想起一会儿白梅山庄小戏台上的血迹斑斑,一会儿飘过废宅里的闹鬼传言。
好不容易睡着了,梦中却有叼着花枝的喜鹊翩飞在蓝天。
按理说,这该是个好梦。可是方小杞莫名感觉喜鹊背后天空颜色蓝得让人心悸。她漂浮在这个梦里,困惑地仰望着。
突然,喜鹊“喳”地一声大叫,嘴里叼的花枝掉落,直朝她的脸砸来——那是一枝白梅!
方小杞猛地惊醒,胸口急促起伏,冷汗湿透鬓角。她本能地去摸左手腕的手绳,又摸了个空。
窗上有影子晃动,她又吓了一跳,擡头却见是被风晃动的树影落在窗上,像张牙舞爪的鬼影。
她揪紧薄被起身,脊背抵着墙角坐着,回想起梦中情形。喜鹊,白梅,蓝天。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蓝天,蓝色!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
*
大理寺里,灯火通明的公事厅里,沈星河正气急败坏,一脑门官司,脚下,躺着一个人。
他离开凡心阁后没有回家,直接来了大理寺。正巧季杨也回来了。
他在东城门门吏的笔簿上,查到了金部司郎中左东溪的出城的记录,需出城找人。
宵禁期间出入城门,需有官府的公验,季杨特意回来跟沈星河讨要,打算连夜出城。
沈星河给他写公验的时候,季杨顺手拿起书案一角搁着的三彩瓷盒,好奇问道:“这是装什么的?怪好看的。”
沈星河擡头一看,赶忙阻止:“别打开……”
已经晚了。季杨手贱地打开了盒盖,一只血红的蝎子飞快地爬到他手上,狠狠蜇了他一下!
沈星河把蝎子重新捉住,再看季杨,这货先是瞪圆着眼、大张着嘴,却一声也发不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沈星河看着他:“你感觉如何?”
季杨面露惊恐,却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沈星河长叹一声。他走到门口,唤来值夜的差役,命道:“速去太医署请一位精通毒理的太医,之后把仵作也叫来。”
屋内的季杨虽不能说话,却能听得到。先听到少卿竟给他请太医,受宠若惊。后半句却是请仵作,顿时吓得眼泪长流。
少卿大人这是做了两手准备,先让太医给他医治,医不活就直接让仵作验看?!
他心中无声地嚎叫——大人,您大可不必考虑得如此周全啊!
太医赶到时,沈星河靠在案前闭目养神,地上的季杨原样站着,已泪流满面。
来的太医姓刘,五十多岁,样貌忠厚。刘太医原以为是沈星河中了毒,沈星河却指了季杨:“是他定住了。”
刘太医也被这诡异情形惊了一下。他试过季杨脉搏诊过,正要问他为何会如此,沈星河用指尖敲了敲案上的瓷盒:“他说不了话,凶手在此,是只红蝎,请刘太医过目。”
刘太医拿过瓷盒小心地打开条缝,往里看了一眼,惊呼出声:“这难道是……”
沈星河眼中一闪:“刘太医认得此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