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非进到卧室的时候,陈千卿已经睡着了。
他的身体不自然的蜷曲着,像一只被煮熟的虾,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苍白的脸庞,整个人都单薄的像张纸。
五年前的陈千卿英俊,优雅,弹了一手漂亮的钢琴,笑起来的时候,脸庞上还有漂亮的酒窝,如同电影里一般的王子,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可是现在呢,陆正非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陈千卿的脸。
陈千卿太瘦了,苍白的脸上隐约看得到骨头的形状,他被陆正非一摸,便条件反射的想要缩起身体,口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
但是最终也没有醒来,或者说已经醒了,却不愿睁开双眼。
陈千卿有双漂亮的眼睛,睫毛浓密,目光清澈,盯着你的时候,就像是在对你说情话,陆正非喜欢陈千卿,更喜欢他的眼睛,但是陆正非永远得不到陈千卿的注目了——因为他的爱人,已经瞎了。
陈千卿睡觉的质量并不高,他最近一直在失眠,不得不靠大量的安眠药才能入睡。这种药剂一旦形成了惯性,就很难改掉,以至于现在如果没有安眠药,陈千卿根本睡不着。
陆正非和陈千卿是孽缘,陈千卿不喜欢陆正非,他甚至不喜欢男人,是陆正非用尽了手段,将陈千卿锁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从盛开到枯萎,最后濒临死亡。
导致陈千卿会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陆正非,而现在,他后悔了。
看着奄奄一息,几乎随时可能离开他的陈千卿,陆正非后悔了,他后悔对陈千卿使出了那些手段,后悔将事情做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但世界上从未有过后悔药可以买。
陆正非后悔的要死,却对陈千卿的离开无能为力,他可以从别人那里把陈千卿抢过来,却无法同死神争夺陈千卿的性命。
“唔……”陈千卿醒了,他看不见东西,却还能眨眼,那双本该清亮的眸子灰白一片,配着他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格外的可怖。
“千卿。”陆正非轻轻的叫道。
陈千卿听到陆正非的声音变身体一僵,眼前这个人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他挣脱不掉禁锢,阻止不了伤害,只能被这个叫陆正非的人一点点拖到地狱。
陈千卿道:“陆正非,我要死了么?”
这个死字在此时是这么的敏感,陆正非在听到这个字后浑身一僵,然后强颜欢笑:“千卿,你别担心,你不会死的。”
陈千卿沉默片刻,那不见血色的嘴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道:“我巴不得我死了。”
陆正非脸上那勉强的笑意瞬间不见,陈千卿看不见陆正非的表情,若是他能看见,怕是心中只会觉的愉悦。
陆正非不高兴,陈千卿就开心。
陈千卿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有任何的折腾,陆正非即便是生气,也只能忍着。
陈千卿见陆正非沉默下来,继续道:“我也庆幸我眼睛瞎了,不用再看见你这么个恶心的玩意儿。”
陆正非握紧了拳头。
陈千卿道:“你滚吧,你在这里我睡不着。”陆正非看着陈千卿,许久后才哑声道:“千卿,你别这样。”
别这样?陈千卿听了这话他却只想冷笑,陆正非明明是那个始作俑者,却总是想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在这场感情里,陈千卿才是牺牲品,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陆正非产生任何感情——当然,恨除外。
陆正非为了得到他,不但威胁他的家人,还将他作为宠物一样囚禁起来,这几年对陈千卿来说,几乎每天都是煎熬。
不过没关系,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要结束了。
陈千卿知道自己快死了,他躺在床上,可以感觉到生命一点点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一个人若是真的想死,那么谁也拦不住。
陆正非找来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甚至用他的家人威胁他,但陈千卿还是一天天的衰弱了下去。
陆正非知道陈千卿在想什么,可是他却毫无办法,只能道:“千卿,你就这么死了,要怎么报复我呢?”
陈千卿闻言咳嗽了几声,脸上却是笑开了,只不过那笑容恶毒无比,他道:“陆正非,我死了,不就是对你最好的报复么?”
陆正非道:“你真的以为你死了就是对我最好的报复?你死了,我还可以去找下一个爱人,我有钱,有权,什么得不到。”
陈千卿轻笑:“你得不到我。”
陆正非无法反驳,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为陈千卿奔走,他甚至愿意替陈千卿死去,可陈千卿却丝毫不会动摇,只是摆着最冷淡的表情,看着陆正非折腾,就像看一条在快要干涸的池塘里蹦跶的鱼,可悲又可怜。
陆正非毫无办法,最终,他对陈千卿道:“千卿,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愿意活下来?”
陈千卿不说话,不动,像一只没有生机的木偶,许久后,他才道:“陆正非,往事不可追。”你的死也无法挽留我。
陆正非眼神漠然,他面前的陈千卿是那样的陌生,和当初那个吸引他的人已经完全不同了,而他,就是将陈千卿一点点扭曲的人。
错误的事,错误的感情,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人,陆正非终于低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凄凉至极,却并没有让陈千卿有任何的心软。
躺在床上的陈千卿双腿残疾,双目失明,严重的抑郁症让他恨透了这个叫陆正非的人,更不会因为陆正非的一声哭泣而产生任何的动摇。
陈千卿本该有一个璀璨的前程,但一切都被陆正非毁了。
全部都毁了。
陆正非跪在地上哭泣,眼泪润湿了地毯,他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太多,错的无法回头,陈千卿的笑声是轻柔的,却如同重锤一般一下又一下的砸到陆正非的灵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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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意正浓。
陈千卿的葬礼是个周末,来参加的人很少,只有几个相识的朋友,甚至没有亲人。
陆正非穿着一套黑色的喜服,手臂上戴着黑色的纱。同之前比起来,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了不少,甚至于鬓脚已经有了白发。
“陆少。”陆正非的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
陆正非沉默的看着自己面前崭新的墓碑,一动不动并不说话。
那朋友知道陆正非和陈千卿之间的事,也不好再劝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后,便走开了。
葬礼结束,陈千卿入土为安,所有都走光后,陆正非一个人站在墓碑前。
“千卿。”陆正非道:“对不起。”
绿色的树木抽出新芽,花香和鸟鸣将一切都衬托的那么的美好,陈千卿的笑容被镶嵌在冰冷的石碑上,那上面的他笑靥如花,然人如沐春风。
陆正非的表情很认真,他蹲下,轻轻的摩挲着石碑,吻了吻照片上的陈千卿,然后,掏出枪,对着自己的脑袋:“千卿,对不起。”
碰的一声,是物体碎掉的声音,鲜红的血液撒了一地,有些飞溅起,沾染了陈千卿的相片,而照片陈千卿的笑容,却因为这些液体变得更加的灿烂。
死亡永远都不是故事的结尾。
陆正非不知道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但是当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死亡是他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的陈千卿在他眼前失去了生命,梦中的他自己,拿起枪爆了自己的头。
鼻尖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和嘈杂的声音,都让陆正非觉的不适,然而最明显的不适是在腿上,陆正非觉的自己的腿很疼,非常的疼。
“千卿,千卿……”有人在叫着一个熟悉的名字,陆正非真不开眼,只觉的浑身都疼的厉害。
“千卿,千卿。”那声音还在叫,叫的陆正非心中沉闷,几欲癫狂。
“陈千卿。”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意和冰冷:“你以为跑的掉?下次,你断的就不是一条腿了。”
陆正非终于疼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了。陆正非艰难的睁开眼,看到了一片雪白的颜色——是头顶上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味道是那么的浓郁,陆正非扭头,看到自己的右手上扎着一根针,而浑身上下根本一动不能动。
“陈先生,您醒了?”一个护士走到了陆正非的身边,柔声道:“您觉的哪里不舒服么?”
陆正非眼神茫然,一时间竟然无法理解护士的话。
“陈先生?”漂亮的护士疑惑的皱了皱眉,伸手在陆正非眼前晃了晃,在发现陆正非眼睛一动不动的时候,心中一惊,急忙将陆正非的主治医生叫了进来。
“陈先生?”那医生见陆正非一脸漠然的模样,似乎也有些着急,他道:“陈先生,您能听见我们说话么?”
陆正非沉默了许久,直到医生和护士都快要抓狂的时候,才哑声道:“你们叫我什么?”
医生惊愕的看着陆正非:“陈先生……您……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