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觉得,叶尘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他喜欢这个姑娘向来聪明,聪明到总是揣着聪明装糊涂。
这世上难得的不是聪明人,而是明明知道一切,却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的人,而恰巧,叶尘从来都是这样的。
她要什么,从来都是顺水推舟。她不要什么,谁都硬推不了她半分。
旁人,或者是连东陵自己,总以为是他逼着叶尘接受的他。可等东陵回头细细琢磨,却也明白,哪里是他逼的叶尘?分明是叶尘欲迎还拒,随遇而安。
这样聪明的人,他瞒都要瞒得上心些。
他抿了抿唇,忍不住道:“为何突然说这些?”
“我不知道,”叶尘靠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慢慢道:“东陵,有时候我会做梦。”
“梦里面,你总是过得很惨,我要去救你,一次又一次。可我每一次都救不了你。”
说着,叶尘仰起头来,静静瞧他:“每一次我都要亲手把你推到万劫不复,你爱的你想要的,我总是要逼着你舍弃。有时候我特别害怕,害怕这梦不是梦。”
“怎么会?”东陵微笑,握住她的手道:“我不会走到这一天的。”
“叶尘,”东陵低头瞧她:“我可是东陵啊。”
东陵帝君。
这个天界真正的神话。
他从来没输过,他永远是天界第一道、也是最坚韧的一道防线。他提剑立在前方,天界所有人都不会害怕任何敌人。
因为东陵帝君,哪怕在面对魔神之时,也从未输过。
叶尘听着这个名字,便觉得心安,她点了点头,不断重复:“我知道,我知道的。”
后面时日,东陵没这么忙,叶尘同他的日子便在的多了。
东陵不喜欢呆在冥府,除非必要时刻,他一般都会带着叶尘出去。
大多数时间,他会呆在东极宫,东极宫有一种额外的冷,让人觉得彻骨寒心。可叶尘从来不抱怨,她冷了,她就去抱着东陵。
东陵是极爱她的,她去主动抱着,难免就会有一场**。在东极宫的东陵总是很温柔,耐心又体贴。与在冥府时截然不同。
每一次离开东极宫,在冥府或者其他地方,东陵总是会有些狂躁。
有好几次,他甚至没做任何前戏,直接就后面冲了进来,抓着她的头发,压着她的脸,不让她回头。
有一次叶尘回头看见了,她看到东陵的眼睛里,一片血红。
他似乎是在用这个行为缓解着某种躁动,某种不能言说的痛苦。
做完之后,东陵便很慌张,第一次的时候,叶尘便察觉了他这种慌张,她抱着东陵,温和道:“没事的,你这样,我很喜欢。”
东陵抬头,茫然看着她。
那一瞬间,这位叱咤风云的帝君,竟仿佛是孩童一般,眼神惶恐中又带着期盼,小心翼翼问:“你不疼吗?”
叶尘抱着他,小声道:“疼呀,”她用头顶着他的额头,全是甜蜜的笑:“可是,也很喜欢。”
东陵没说话,他审视着她的眼,好久后,他似乎是信了,慢慢笑开:“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姑娘?”
叶尘一副‘我就是这么没脸没皮你奈我何’的模样,没有多说其他。
然而那天之后,她就开始疯狂找了许多过往的故事,写在天界史里的,写在小话本里的,凡是与东陵相关的,她都找了回来。
她就特别想知道的是,东陵身体里关着那个东西,会苏醒吗?
找了没有多久,少华便找上了她。
他是背对着东陵找她的,那日东陵照旧去冥府轮班,叶尘找了个酒馆喝酒。
那日下了小雨,雨声淅淅沥沥,叶尘坐在窗户边上喝酒,少华骤然出现在叶尘身后。
叶尘握着酒壶,吓得呆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少华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我听闻你在查当年东陵封印魔神的事。”
听了少华的话,叶尘捏紧了酒壶,却是道:“你是打算同我说什么?”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你是打算来告诉我的?”
叶尘抬头,平静道:“你说吧,我听着。”
少华走到叶尘面前来,开了一坛酒,坐在叶尘身边。
“这事儿得说到仙魔大战的时候,你知道魔神因人心而化,其实根本无法彻底杀死,只能封印或者渡化。当年魔神太强,根本无法渡化,天界岌岌可危,其实我一度以为,天界就如此走到头了。”
叶尘没说话,少华喝了口酒,继续道:“于是只剩下了封印一条路可以走。可是这天地间,根本没有一个容器足够封印魔神,那时候大家就想了个办法,在我们四位帝君间,选出一个人来作为容器,封印魔神。”
“当年选中的本来是我,”少华抬头,看向叶尘,眼里有些苦涩:“四位帝君里,当时就我年纪最大,修为却是平平,东陵还有大好前途,本不该是选择作为容器那个。”
叶尘喝酒不言,少华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可那时我喜欢了一个姑娘。”
“因为魔神擅长控制人心,所以作为容器那个人,必须吃下绝情丹。”
听到这话,叶尘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少华。
少华没敢看她,提着酒壶看着外面,慢慢道:“他比你以为的爱你,叶尘。”
“仙魔大战时,他同我说,他喜欢那个人大概不喜欢他,他也找不到她,那就罢了。可我不一样,我喜欢那个姑娘,那个姑娘也喜欢我。所以这个容器他来当。”
“我那时候……”少华言语间带了哽咽:“我那时候,真的太喜欢那个人了。所以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东陵吃下了绝情丹,然后成为了封印魔神的容器。”
“他记得我。”
叶尘看着少华,捏紧了酒壶,压抑着心中所有怒火和不甘。
少华惨淡笑开:“他不是记得你,他是再爱上你。”
“绝情丹只是让他感情淡漠,不是让他忘记所有。我们一度以为,东陵可以一直什么都不在乎,无情无欲下去,可是他遇见了你。”
“有了**,”叶尘有些干涩:“又怎样呢?”
“有了**,就给魔神可趁之机,魔神一直在他身体里,从来没离开过。”
听到这里,叶尘明白了。然而她却不想接话,反而是道:“你当年喜欢那个姑娘呢?”
少华愣了愣,他没想过叶尘会问起这件事。
沉默了半晌,叶尘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少华突然道:“死了。”
未曾料到是这个结局,叶尘豁然抬头,少华苦涩笑开:“东陵封印魔神过程里,她重创魔神,自爆而亡。”
他说每个字,都格外艰难。
然而少华一说这人,叶尘立刻明白了。
当年和东陵合力封印魔神的女战神舒望,那如火如风,曾让天界众人为之倾倒的女人。
东陵封印魔神一直作为野史传说,然而舒望自爆重创魔神这件事,却是写进了天界史的。
叶尘张了张口,一时却只说出一句:“抱歉。”
“都是过去的事了。”少华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我如今来同你说这些,其实只是想提醒一句。”
“我知道东陵为天界牺牲了很多,可是,”少华抿了抿唇,说得有些艰难:“如果有了魔神苏醒的征兆,还是让他辞去泰山府君的位置吧。一直接触那些阴邪之气,不好。”
听了这话,叶尘笑了笑:“我以为你会让我离开他。”
少华喝了口酒,眺望远方:“我也爱过人,我知道是什么感觉。”
“你会想拼命和她在一起,会不顾一切去努力,无论有任何艰难险阻,你都觉得自己能够战胜它创造奇迹。我从来信他,”少华展眉笑开:“毕竟,他是东陵啊。”
听到这话,叶尘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说话间,叶尘远远看到一个人,头发用玉簪束了一个简单发髻在头顶,大半头发披在身后,内着白色中单,外着青色长袍,白色底衫露出边来,和青色相互辉映,让颜色显得越发鲜明。
他撑着一把绘了青竹的纸伞,踏着细雨,逆着人群,从容而来。
此时已是入夜时,灯笼一排排悬挂而去,街上行人匆匆忙忙,都忙着早点回家。
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一眼看去,就觉清贵无双。
而后他走到叶尘坐在的酒楼窗下,叶尘坐在栏杆边上,低头就可以看到他。
他撑着伞,抬头看向窗外的叶尘,细雨和灯光落在他脸上,他展开眉目,温柔笑开。
那一笑昳丽风流,仿佛揽尽了天下好颜色。
叶尘忍不住笑开,她从二楼翻身而下,在众人惊叫间,翩然落到东陵面前。
东陵将伞撑到她头上,声音温和:“我见着下雨,便撑伞来接你。”
叶尘仰头看他,他眼里落着细雨,微光。
她忍不住问:“东陵,我们会白头偕老吗?”
东陵抬手拉住她,他的手温热宽大,拉着她往城外走去。
“我不知道会不会白头偕老,”东陵声音很稳,很平和:“可是我能许诺你,生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