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一彪在城郊写字楼前下车之时,迎接他的只有史丹凤与史高飞——谁也没料到他心宽体胖之余还能来去如风,接到电话通知之时,他的汽车已经飞驰在江口市内的大街上了。
二三四五奶全被史一彪卸到了市区内的宾馆里,所以他属于轻装上阵——也是对女儿太没信心,生怕她找了个浪里浪荡的小痞子,再惹得二三四五奶们私下笑话。一只大胖手推开车门,一只大胖脚踏上地面,史一彪找好着力点了,紧接着向外猛然一甩周身肥肉,算是使了个巧劲,硬把自己甩出了车。
威武雄壮的站在一对儿女面前,他仰起头先看写字楼的全貌,随即笑眯眯的抬手一拍史高飞的肩膀:“小飞瘦了,小凤也瘦了。”
史丹凤惶惶然的请父亲进入楼内,一边等电梯一边又道:“不知道爸能来得这么快,要是早知道的话,今天就不让无心出门了。这一阵子客户特别多,他早上五点钟就起了床,和我们老板到郊县给人看风水去了。”
史一彪环顾着周遭环境,感觉虽然外面是个大工地,但是楼内的装潢还算有档次:“无心?你那个小男朋友啊?他还会看风水?”
电梯门开了,史丹凤先让史一彪进,再让史高飞进:“他……不大会,看风水主要是我们老板的工作。”
史一彪登时了然——女儿果然找了个一无所能的小混混。
电梯上了九楼,三个人进入走廊。史丹凤掏钥匙开了房门,房内收拾得窗明几净,佳琪昨天去了金光寺没回来,所以此刻客厅里的活物只有一只大灰雀。史高飞知道大灰雀是儿子的宠物,所以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它,一直将其送到了卧室窗台上。
史丹凤殷勤的招待着父亲,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不说强说不笑强笑。史一彪看了她这副心虚的做派,越发不由自主的要起疑。将一盘切开的橙子摆到茶几上,史丹凤以着去卫生间洗手的借口,偷偷的叫出史高飞,暗暗的对他做了一番嘱咐。史高飞的思路素来异于常人,导致史丹凤说话说得十分费劲,正是急得她满头冒汗之时,外面房门忽然响了。
她吓得一哆嗦,当即做了个向后转,两条腿长得无边,仿佛一个劈叉便迈回了客厅。而早归的无心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拎着个印了八卦阴阳鱼的黄绸子口袋。面对着沙发上的史一彪,他显然也是愣了一瞬。不过一瞬过后,他立刻笑着开了口:“叔叔来了。”
史一彪的颈椎骨在层层肥肉中一拧,身未动,头已转。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阵,史一彪忽然抬手一拍膝盖:“哎?你不是那个谁吗?”
不等无心回答,他飞快的面对了史丹凤,瞠目结舌的问道:“他原来不是小飞的吗?怎么?小飞把他转给你啦?”
赶在史丹凤开口之前,他很灵活的又转向了无心:“我说小子,你又不搞同性恋了?”
无心张开了嘴,想要解释几句,然而史一彪自有一颗肥而不腻的七窍玲珑心,在没问够之前,根本无须答案。目光像网似的兜住了一儿一女,他自顾自的继续发言:“怎么回事?弟弟用完姐姐用?平时也没看出你俩有什么共同点,怎么在这事上面审美观这么统一?”
下一秒,他重新叨住了无心:“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说你——”
话没问完,史一彪忽然感觉自己的逻辑出了一点小问题,想了一想,他不由得困惑了:“你是兔子还是草?你们三个之间,是谁先勾搭的谁?去年小飞是不是被你拐走的?”
最后他对史高飞招了招手:“小飞,你是好孩子,跟爸说实话。”
史高飞刚受了史丹凤的嘱咐,所以现在能够一言不发的保持沉默。无心的拖鞋被史一彪穿去了,光着两只脚站在地板上,他眼睁睁的望着史丹凤,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史丹凤度过了最初一阵的慌乱,此刻倒是渐渐的镇定下来了。她支使史高飞去厨房拿纸杯倒热水,又从鞋柜里翻出拖鞋给无心穿了上。无心走回卧室去放黄绸子口袋,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对史丹凤说:“姐,这太突然了。”
史丹凤的头脑正在高速运转,简直无暇理他。忙忙碌碌的又搬出了三只塑料小板凳,她把史高飞和无心召唤到了客厅,隔着一张茶几,三个人并肩坐在了史一彪面前。史丹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史一彪说道:“爸,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没和你说明白。无心和小飞的感情是很好,比亲兄弟还要亲,但并不是同性恋关系。而我和无心朝夕相处了几个月,互相产生了好感,他也不嫌我年纪比他大,所以……”
话没说完,史高飞开了口:“哈?我刚听明白,原来竟然还有人以为我和宝宝在搞同性恋?哎呀他们内心太阴暗了!”
史一彪不敢和儿子争风头,等儿子闭嘴了,他才对着史丹凤问道:“小凤,你说的话,爸可以信。但现在爸最想知道的是——”他用胡萝卜似的食指一指无心:“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他老家在哪里?父母都是干什么的?他跟你们在一起混了小一年了,你们不应该对他一无所知吧?说句老实话,我听你说了这么半天,现在就感觉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此言一出,史高飞嗤嗤的笑了,可是笑而不语,是个莫测高深的模样。
史丹凤被父亲问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动声色的又做了个深呼吸,她正打算给父亲讲故事,不料未等她出声,无心忽然出了声:“叔叔,实不相瞒,我是个孤儿,生在大兴安岭,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因为是黑户,所以也没有正式上过学。您说我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同意。”
这一段话让他说得正正经经冷冷清清。史丹凤惊讶的扭头望了他,因为平日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贱样子,万没想到他也会严肃。而无心微微的垂了头,很平静的继续述说:“我一直生存得很辛苦,直到去年遇到了他们。”
向着史家姐弟的方向一偏头,他笑了一下:“他们对我非常好。”
史一彪的脖子将要有腰粗,脑袋陷在脖子里,他大幅度的点了点头,点得整个上半身一起颤了颤:“哦,原来是个苦孩子。”
无心察言观色,见史一彪已经摆出倾听的姿态了,他当即趁热打铁:“叔叔,我虽然没念过书,但是自学过文化,也有谋生的本领,结婚之后,绝对不会让姐跟着我吃苦受穷。”
史一彪眨巴眨巴陷在肉里的一对眼睛,沉吟着不肯表态。照理来讲,姑娘大了不中留,尤其姑娘自身也没有大本事,离了家庭的资助,凭着她每个月的千八百块工资,很有饥寒交迫的可能。当然,姑娘无才有貌,然而话说回来,再美今年也三十一了。放到火星镇,至多是找个二婚男人,还得是条件不大好的二婚。如此一想,他恨不能一把抓住无心,把他和史丹凤捏成一对揉成一团。想他史一彪英雄一世,家里的一双儿女却是全打光棍,无论如何都是好说不好听,所以,嫁出一个是一个。
史一彪不言不动,脑筋和心眼却是一起在飞转。两只眼睛被肉挤成了缝,以至于目光集中,分外锐利。一瞬间的工夫,他已经从婚礼酒席名单想到了无心婚后出轨的可能性。小白脸子要是出了轨,家里的臭丫头片子必定要找自己哭诉。自己怎么办?很简单,派几个人上门打断他的狗腿。他再不服,直接让他净身出户。
冷不丁的,他忽然来了一句:“无心,当我家的上门女婿行不行?”
不等无心回答,史丹凤先发了话:“不行。要说将来生了俩孩子,选一个跟我姓史可以;但是不能让他倒插门。”
史一彪虽然已经思索到了一定的深度,但在精神上还是有些恍惚——当真有人肯要自家的孩子了?家里的儿女已经被他四处推销了五六年,一直滞销,如今骤然出手了一个,让他不由得生出了难以置信之感。
于是史一彪又不说话了,把一只不锈钢的小盘子摆在自己浑圆凸起的大肚皮上,他心事重重的吃光了盘中橙子。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他迟迟疑疑的想:“其实真把小凤给他也行。小凤不傻,也没和别的小子狗扯羊皮过。她说他好,必定是他真有优点。但还是太穷了,孤身一人,没有后盾,我是不是还得给他俩预备房子?”
思及至此,史一彪下了结论:“丫头片子,真是赔钱货!”
史一彪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喝光了一纸杯热水之后,他手扶大腿起了身:“走了,外面还有人等着我呢。你俩有时间回趟家,看看你们妈。”
史丹凤很识相,满面春风的起了身,带着弟弟和无心恭送父亲的大驾。及至史一彪坐着汽车无影无踪了,史丹凤在楼下大厅中双手插兜,眯着眼撇着嘴长出了一口气:“哼哼,过了一关!”
史高飞和她擦肩而过,直奔电梯,同时头也不回的说道:“姐你表情好猥琐。”
史丹凤立刻恢复了原形:“小飞,你看出来了没有?爸至少是不反对了。无心,你今天表现得也很好,我真怕你对着我爸说实话。”
无心伸手在裤兜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块太妃糖。慢条斯理的剥开糖纸,他低头把糖填进嘴里,然后又用胳膊肘一杵史高飞:“爸,我们以后在地球不能随便暴露身份,你要向我一样,学会保守秘密。”
史高飞认真的点头:“宝宝说得对,我应该向蜥蜴星人学习,纵算不能入乡随俗,起码也得能够自保。真是的,蜥蜴星人怎么总不给我打电话?难道他回他的母星了?不会吧,凭什么他运气这么好,想回去就能回去?”
无心含着太妃糖安慰他:“爸,你不要羡慕他,他没儿子,很孤独的。”
史高飞一听,立刻心悦诚服的又庆幸了。
史丹凤上了三楼,直接去了公司。白大千为了能够有朝一日在经济层面上挑战汇丰大师,如今斗志极强,每天挑灯夜战苦读易经,并且终止了他单枪匹马的作坊式炒作,改为雇用网络水军,请职业人士为自己出谋划策。他新购置了一台电脑,把旧货淘汰给了史丹凤,并且让她勤于上网,留意各大论坛的舆论动向。
史丹凤没了心事,一身轻松的打开电脑。片刻之后她起身绕过屏风提醒道:“白大师,今天你还没更新博客呢!”
白大千还没来得及去剪头发,金丝眼镜前几天被佳琪一屁股坐扁了,他在附近的小眼镜店里配了副黑框眼镜。听了史丹凤的话,他愣了愣,随即却是问道:“丹凤,你会用PS软件吗?”
史丹凤思索着答道:“会一点点,也就是美化照片的水平。”
白大千立刻给她派了任务。而史丹凤逃之不及,只好乖乖坐回前台,在接电话卖护身符之余,开始处理白大千近几天所照的无数照片。忙了片刻之后,她隔着屏风高声问道:“白大师,你喜欢写实风格还是梦幻风格?”
白大千扯着大嗓门答道:“写实风格,不用太帅。”
史丹凤从早忙到晚,专门为白大千PS照片,小P而已,并不伤筋动骨。而白大千每隔一两天,必定发表新博客,博客内容除了东拼西凑故作玄妙的杂文之外,必定附加几张他精挑细选出的照片。如此过了不到半个月,一家大论坛中出现了关于他的帖子,标题为《阴阳师大叔你敢不敢不要这么帅!!!》
帖子里面收录了他博客中的所有照片,照片中的白大千长发遮眼手指夹烟,时而行色匆匆时而静坐沉思,偶尔几张还蓄有稀疏的胡渣。帖子立刻被顶为热帖,白大千不但在网上出了名,连写字楼内的人们也开始重新审视了他。年轻的女职员们都说他有日系大叔的范儿,背地里给他起了个爱称叫欧吉桑,并且统一得了失忆症,把他先前油头粉面的唐装造型忘了个一干二净。
白大千十分得意,还给史丹凤买了一套化妆品,以示奖励。本来他对史丹凤很有一点蠢蠢欲动的小意思,但是史丹凤既然有眼无珠的看上了无心,而他又是老树发新芽,帅得一塌糊涂,自然眼界就要高于先前,不能再天天对着自家的前台小姐思春。
白大千的本事没有增长许多,但是名气一大,生意立刻就跟着红火了。史丹凤忙得坐在前台无暇起身,无心也是终日跟着白大千东跑西颠。家里只剩了史高飞和佳琪两个闲人。佳琪听见史高飞的房里有声音,便抱着一堆膨化食品走了进去:“哥哥,你干什么呢?”
史高飞坐在床上,腿上摆着笔记本电脑:“我看动画片呢。”
白大千总怕自己的女儿会被臭小子看上,所以佳琪不施粉黛,永远只有运动服穿:“我有好吃的,我们一起吃一起看吧!”
史高飞看了她一眼,又“嗯”了一声。
佳琪欢欢喜喜的坐到了史高飞身边,一边用力去撕薯片的包装袋,一边伸着脑袋去看屏幕。正好一部动画片演完了,史高飞关了浏览器,自己仰起头揉眼睛。佳琪伸手去摸了触摸板,移动了鼠标箭头乱点。浏览器忽然重新开了,屏幕先是一片黑,黑了片刻之后,开始有动感音乐响起。
佳琪往嘴里填起了薯片,史高飞也低下头睁开了眼睛。短暂的音乐过后,黑屏幕变成了一片肉色,佳琪莫名其妙的盯着看,没看明白,只听到了一个女人哼哼唧唧的叫了一长串。
下一秒,镜头拉远,她看明白了。史高飞则是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的电脑里怎么会有爱情动作片。
史高飞瞪着眼,佳琪含着薯片,两人全盯着屏幕呆住了。
大家都很忙,所以没人去管九楼的闲人们。无心和白大千是在天黑之后才回家的,史丹凤比他们早一点,早不了几分钟,因为连衣服都还没换。
白大千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算账,想要看看自己今天发了多大的财。史丹凤系着围裙进了厨房,一边洗菜一边对无心说道:“你猜怎么着?妈上次还往死里骂我呢,这回可能是听爸说你好了,竟然让我请假带你回一趟火星镇。可我哪有时间回去?”
无心伸手端过了菜盆:“我洗,你切。”
房中众人动脑的动脑,动手的动手。史高飞晃着大个子出了卧室,低着脑袋走去了卫生间。抬手搭上卫生间的门把手,他转动眼珠瞟了瞟屋中的三个人,同时下意识的一蹙眉头,随即垂头丧气的开门进了卫生间。
白大千坐在茶几上,双手一起摁计算器,嘴里一五一十的念念有词。佳琪从史高飞的房中一闪身溜回了自己的卧室,他也没有留意。
当晚众人吃饱喝足,各自回房休息,其中白大千是无房可睡的,只能在沙发上安身。无心是个懒人,今天奔波了一整天。上床之后把大灰雀捉到枕边放好,他闭上眼睛就睡了。而史高飞仰卧在一旁,枕着双臂望着天花板。双目炯炯的望了良久,他欠起身,伸了脑袋去看无心。无心背对着他,一手缩在被窝里,一手向上搭在大灰雀的后背上。大灰雀缩成了一块灰石头,显然也是在睡。
史高飞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心中暗叹:“幸好宝宝来的时候只是一颗卵子,没有妈妈。”
低头亲了亲无心的短头发,史高飞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把耳朵贴上墙壁,去听隔壁佳琪卧室里的动静。隔壁很安静,他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凉气顺着小腿往身上爬。
天刚一亮,客厅里就热闹了。
佳琪从外面买回了馅饼,史丹凤站在厨房里煮米粥,白大千和无心蹲在地上,整理一箱子崭新的五行八卦福。煮粥的空当里,史丹凤接了个电话。放下电话之后她出了厨房,对着无心又惊又笑:“妈说她给我做了八床被褥,当嫁妆。还说要把婚礼的日期定在六月,现在都快到五月了,六月怎么来得及?”
无心仰起脸望着她笑:“也来得及。”
史丹凤做了一番心算,末了点头笑了:“是来得及。”
白琉璃本来正蹲在窗台上啄小米,忽然听了无心与史丹凤的对话,他转动脑袋看了看无心,发现无心依旧低头整理着箱子,一张脸却是越来越红。一翘尾巴在窗台上拉了一点鸟屎,白琉璃横挪了一步,随即振翅一跃,扑啦啦的飞到了无心的后衣领里。无心抿嘴笑着一缩脖子,不出声。白大千忙里偷闲的瞟了他一眼,随即对史丹凤说道:“看给无心美的。”
正当此时,史高飞出了自己的卧室。佳琪站在厨房门口,向史高飞打招呼:“哥哥。”
史高飞不看她,换了鞋子推门往外走。佳琪的脑子永远比旁人慢好几拍,今天却是格外的机灵了,居然在半分钟后便意识到了史高飞情绪不对头。跑到门口趿拉了鞋,她慌里慌张的追了出去。
史丹凤回到了厨房,通过窗户往外看,看到弟弟正在一蹿一蹿的在街上走,正是个火气不小的样子。佳琪飞快的从后方追上去,且从街边的章鱼丸子摊上买了一盒丸子。殷勤的凑到他身边,佳琪把丸子往他面前送,然而他驴头驴脑的一眼不看,走得却是越发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