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蔻蔻上楼之后便没再下来,杵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前面,一站就是大半个下午,有人打电话进来也不接。
渐渐日头斜了,天色暗了。
外面的世界安静下来,房门外却忽然响起门铃声。
林蔻蔻顿时皱了眉,她记得自己进屋时就已经按下了免打扰,是这么不识趣?
站在原地,她不想搭理,便没去理会。
没想到那门铃声静了几秒后,也不知是不是听里面无人回应,又响了起来,大有不开门就不停下来那架势。
林蔻蔻有些烦,冷了一张脸打开门,刚想骂,结果一擡头就看见裴恕那张带笑的脸,于是一愣。
这人颀长的身形,站在门外便挡了走廊上进来的光,一手拎瓶酒,一手拎份外卖,唇边还带着点笑。
见她开门,他便扬眉:“还以为你要继续装死呢。怎么,板一张脸,这么不欢迎?”
林蔻蔻讶异:“你来干什么?”
裴恕直接绕过她进了房间:“一下午没看见你人,晚上楼下餐厅吃饭也不来,怕你饿死。这不,给你订了点东西。”
他将那瓶酒和外卖打包袋都放到了桌上。
打包袋上有餐厅的名字。
林蔻蔻认得,那是附近很有名的新和记,从来不接预定,去得排队。这时候他能订到,得是下午时候就找人代排去了吧?
她先没说话,反手将门带上,然后看了一眼桌上那瓶酒:“带吃的就算了,带酒是怎么回事?”
裴恕拿起那瓶酒,在手里掂了掂,狡黠一笑:“提前庆功。”
林蔻蔻一怔:“庆功?”
她忽地想起今天白天,自己走之前的事,于是有了猜测:“猎协那边的事很顺利?”
“岂止是顺利。”裴恕一想到白天展台那边的事,险些笑出声来,一面将打包袋拆了,外卖盒一字排开,一面道,“你真该留下来看看好戏,就知道你在圈内的人缘有多好。”
林蔻蔻走时,他已经与陈志山私底下说好,既然有1/3的猎协成员同意就能召开大会,决定是否罢免航向的理事会席位,发起动议的人也有了,那剩下的就是如何凑够那1/3的人同意。
裴恕之前就已经经由林蔻蔻认识了参加大会的大部分人,这时活动起来便非常方便。
有歧路那搭建未完成的寒酸展台在那儿,就算他不主动去找人搭话,其他人或是出于好奇、或是出于同情,都会主动来找他。这时他再极为逼真地表演一番被“老资格”理事会成员航向欺压的苦闷,效果简直拔群。
裴恕道:“看来大家都喜欢看帮助弱者声张正义的桥段,也喜欢痛打一些落水狗……”
林蔻蔻道:“那不该夸你演技一流,把大伙儿骗得团团转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恕这时已经把酒开上了,擡眸望她一眼,道:“你知道你半道走了,我怎么跟他们说吗?”
林蔻蔻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恕淡淡道:“我跟他们说,林顾问身体不大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林蔻蔻:“……”
嘴角抽搐了一下,她顿时用一种看禽兽的目光看着裴恕:“你还是人吗?拿我出来卖惨?你这样说,别人还不知道要脑补多少!”
裴恕却眨眨眼:“你难道不该夸我聪明吗?”
第一次,林蔻蔻对此人脸皮的厚度叹为观止。
裴恕只道:“话要全说出来,就显得假了。谁不知道你当初签了竞业协议才离开航向?算得上忍辱负重;重新回到行业,也没有挖老东家的墙脚;更没有刻意针对,算得上仁至义尽。你现在到歧路,航向就针对歧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联想。”
当时那些人的表情,简直显示着他们空前一致的想法:林蔻蔻,一个大写的“惨”字!
裴恕人缘本就不好,就算前段时间有林蔻蔻为他引荐,缓和了不少,可他敢说,如果是自己倒霉的话,恐怕大家都在一旁拍手称快,看笑话还来不及。
可换了林蔻蔻就不一样了。
圈内公认的好人缘,实力强,先遭受过不公的待遇,今日又被刻意针对,别说那些原本跟她有交情的人,就算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听了也得义愤填膺!
更别说,还有个老好人孙克诚现场表演什么叫做“委屈”。
航向要能翻身,裴恕敢把自己名字倒着写。
他说着,已经从柜子里取了两只酒杯倒上,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她:“这总值得喝一杯了吧?”
林蔻蔻接了那杯酒,久久望着他,终于没忍住道:“你真的——”
裴恕举杯轻轻同她一碰,一副谦逊姿态:“谢了,我知道你想夸我,但不用说出来,我知道就好。”
林蔻蔻:“……”
怎么有人能把“无耻”二字修炼得如此出神入化、不着痕迹呢?
她叹服了。
姓裴的混进她房间,跟回了自己家似的,酒开了,菜摆好,他还拉来两把椅子,亲自帮她掰了筷子,招呼她坐下吃饭。
只不过菜摆在靠窗的茶几上,坐椅子太高,不方便。
林蔻蔻坐了一会儿,便干脆舍弃椅子,盘腿坐地毯上吃,这下高度刚好合适。
裴恕见了,想想也把椅子推到一旁,坐到了地毯上。
林蔻蔻向来没什么架子,比较随意,可这祖宗一直矜贵得很,昨晚带他去坐一趟轮渡他都嚷嚷半天,现在居然就跟着她这么坐下了?
她不由带了几分古怪地看着他。
裴恕猜到她在想什么,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这叫‘近墨者黑’。”
林蔻蔻心绪微澜,没有接话。
裴恕便跟她讲白天发生的事,以及他听到的一些其他组的消息。
大家都跟中了邪一样,不太顺利。
薛琳那组是因为她脾气不好,其他组员渐渐不愿意听她的,凡事都得舒甜从中斡旋,才能保证这个小组不立刻分崩离析。
庄择那组则是因为意见分歧,在如何说服候选人跳槽这个问题上,庄择的想法过于出格,遭到了其他人的强烈反对。
三组大概是最离奇的。
最初因为三位大佬吵架,项目进度停滞不前,好不容易昨天重新开始合作,三个人各自按照自己的方案筛选了候选人提交上去。可今天一见,一手客户公司的情况和薪酬待遇,三位候选人掉头就走。并且其中一个人还将这件事当做笑话发到了网上。
“所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给一家破公司招聘空姐前台,还得是阿联酋航空的……”裴恕说到这里时,幸灾乐祸之情简直溢于言表,“三位金牌猎头,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却在阴沟里翻船。要早知道大会这么好玩,我早几年就来了。”
三组的情况林蔻蔻早知道,只是没想到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剧情已经以八倍速发展到这个地步。
一想到那三个人吃瘪,她都忍不住跟着乐了。
只是她掉转头,一看到裴恕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架势,忽然想起点什么来:“笑这么高兴,你在贺闯那组,很顺利?”
“我在贺闯那组?”裴恕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极为微妙的神情,静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问,“你觉得有我在,他这组能顺利?”
林蔻蔻:“……”
手掌搭在已经空了大半的酒瓶上,她足足花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一下笑出了声。
是啊,有裴恕在,四组怎么可能顺利?
这祖宗光出现在眼皮子底下,就能把贺闯气个半死,碍于旁人在场,说不准还不能发作,只能在心里怄气。
没打起来就不错了。
光想想贺闯那张臭脸,林蔻蔻都觉得可乐,一笑竟停不下来,把脑袋都埋了下去。
裴恕就在对面静静看着她。
大概是边吃边喝,不知觉间酒已经喝了不少,那点醺醺然的醉意渐渐泛上来,在她脸上染出几分晕红。埋下头去笑时,几缕微卷的长发垂落到颊边,更有种难言的慵懒。
人一笑起来,烦恼便好像飞走了。
林蔻蔻胳膊肘支在桌上,一手撑住自己的脑袋,一手轻轻扶着酒杯,笑完了,才用那带着余温的眼眸看向裴恕,也不说话。
裴恕喝得不多,一点醉意也没有。
可被她这么一看,他心头猛地一跳,不由问:“看什么?”
林蔻蔻若有所思道:“你今晚是专程来开解我的吧?”
裴恕原本就坐得笔直的身形,顿时一紧。
林蔻蔻含混地笑了起来,就这么隔着小半张不宽的茶几瞅着他:“你心肠一向这么好的吗?”
裴恕心道,才不。
只是他凝视林蔻蔻片刻,很快就注意到她话里隐含的意思,微微一蹙眉:“所以,你那组的Case果然出了点问题吗?”
“也不算出问题吧。”毕竟是对着裴恕,林蔻蔻不担心对他吐露实情之后会被转手卖掉,想了想,便道,“本来S级的死单就没那么容易做,一号候选人的确比较棘手……”
裴恕厚颜自荐:“要我帮你出出主意吗?”
林蔻蔻立时摇头笑了起来:“要让贺闯知道他的组员不仅不在组内帮忙,还出来帮他的对手出谋划策,不得气死。”
裴恕镇定道:“规则可没说不允许当内奸反水吧。”
林蔻蔻仍是摇头:“也不是你擅长的Case,一个人事总监的职位罢了。”
她简单说了一下沈心的情况。
裴恕听后却不太明白:“只是这样吗?”
以林蔻蔻的能力,就算搞不定这单Case,也不至于搞得下午回酒店时那般脸色吧?
这话他虽没明说,但林蔻蔻却能听懂。
裴恕那干净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桌面上,她垂眸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一时没忍住,一个手指移过去,轻轻点在他无名指那透明的指甲盖上。
裴恕眼皮登时跳了一下。
但还没等他把这小小一个动作所蕴含的信息量理解清楚,林蔻蔻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忽然愣住——
她慢慢道:“沈心问我施定青的事。”
施定青?
仅仅这三个字,便让裴恕瞳孔缩了一缩,下意识皱起眉头,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从他眸底飞快划过。
他顿了一顿,才问:“这单跟施定青有什么关系吗?”
林蔻蔻这时是真有点醉意了,只图好玩似的,拿指头尖一点点顺着裴恕那无名指的指甲盖戳上他手背,说话也没什么防备,随口道:“大概是因为我也想劝沈心离婚吧。”
裴恕搭在桌上的那只手,忽然就顿住了。
连手指间的线条,都在这一瞬间僵硬。
林蔻蔻好半晌没听他回应,才感觉出一丝不对,擡起头来,看向他:“怎么了?”
裴恕脸上,是一种她以前从未见过的表情,仿佛是在雾里,透出一点朦胧的虚幻,竟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一般,问:“你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