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桃杀三士,狠啊。
在听见年轻僧人那番话的时候,强如裴恕都没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位广盛集团昔年的掌舵者,人虽然还没露面,可姿态和手段却是已经显现出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突然陷入诡异的静寂。
众人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他们有备而来,竟然会被张贤这简简单单的一番话打个措手不及?
怎么办?
林蔻蔻心电急转,迅速分析局面。
肯定是薛琳上次找人去劝说张贤时,对方对他们的企图就已经了然。眼下这句话再明显不过,就是为了瓦解她和薛琳的联盟,还想顺带白嫖他们的劳动力,把基金会的问题解决。
按理说,她和薛琳都有理智,不应该这么简单就被分化瓦解,聪明的做法是假装没听到继续借基金会闹事。可她们的目的都在张贤身上——
这可是她们的目标候选人啊。
谁敢冒着被候选人厌恶的风险继续搞事?
再说了,就算她愿意相信薛琳,继续联手;可谁知道薛琳相相不相信她呢?万一她表面说着继续借基金会的事闹,背地里却悄悄帮忙把事儿平了,以获得见张贤的机会,林蔻蔻又找谁说理去?
——只能同意,不能拒绝!
这八个字从心里冒出来的瞬间,林蔻蔻目光闪烁,已经有了决定,直接朝着基金会众人这边转身。
薛琳想得也不慢,一见林蔻蔻动,立马也动了。
两人几乎同时回到桌前。
林蔻蔻语速飞快:“我人脉广阔,不就是算几个亿的账吗?包在我身上!”
薛琳不甘示弱:“舆论方面都是小事,公关公司我认识一票,安抚人心我最拿手!”
基金会众人惊呆了。
可这都还不算完。
边上的裴恕,瞧见情况,忽然转头问那年轻僧人一句:“小师傅,见你慧贤师兄的人数,有限制吗?”
那年轻僧人对此似乎早有准备,回头一笑:“善无大小,慧贤师兄说,帮过忙都行。”
裴恕道了一声谢,紧接着便调转脚步,竟然也向会议桌这边走来,毛遂自荐:“基金会出问题是管理制度不合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固然也能奏效,可从根上治比较能防微杜渐。我在金融圈人脉不错,正好认识不少基金会的,可以请人来专门帮你们建立一套完善的制度。”
林蔻蔻、薛琳:?????
这他妈本来就已经战况激烈、你争我夺了,半路还杀出来个程咬金?
林蔻蔻转头怒视裴恕。
裴恕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瞪我干嘛,我俩不是一伙儿的?
林蔻蔻:“……”
咳,差点忘了。
她连忙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却换来旁边薛琳如临大敌、万般警惕的审视。
在刚刚同时开口时,她们脆弱的联盟就已经自动瓦解了;而一直拒绝与薛琳合作的裴恕则自动回到了林蔻蔻这边,恢复他们先前的合作关系。
所以现在,是二对一!
至少从表面上看,薛琳不占半点优势。
原本一场来清泉寺要说法、要解决方案的声讨大会,突然间变成了这三位大猎头的竞标大会,这谁能想到?
他们在圈里哪个不是鼎鼎有名的大猎?
就算是薛琳入行时间短、资历浅,结交的人脉也有一条黄浦江那么宽广,更遑论是林蔻蔻、裴恕这种混迹已久的王牌!
有他们在,别说是小小一个清泉寺慈善基金会,就算是全球500强公司的破产清算都能给你整得明明白白。
虽然张贤说“善无大小”“帮过忙都行”,可要不要接受他们的帮助,却得要清泉寺和基金会两边来共同决定。
前面一会儿,林蔻蔻等人还为了要见张贤一面孤注一掷,扬言要挟;
如今张贤递了台阶来,他们仿佛前面那些狠话都没说过一样,嘴巴一个赛一个地甜,就想哄着赶紧把基金会的事儿平了。
场面忽然就充满了一种荒诞的焦灼感。
基金会这边原本就是他们劝着来的,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智定虽然觉得这几个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不愧是山下来的“白骨精”,可一来这是张贤那边说的话,想必他心里有数了,二来基金会的事处理起来的确麻烦,凭清泉寺自己处理还不知猴年马月能解决,这仨劳动力一个比一个高级,不白嫖一下简直是对不起自己,所以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接下来的流程,快得像是坐了火箭。
三个人坐在会议桌旁,当场就打起了电话,开始着手帮助物色基金会这边诸多事宜的处理团队。
林蔻蔻在审计方面人脉广阔,直接帮他们找了个注册会计师,负责账目方面的清算;
薛琳则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不惜用自己的人情帮基金会约了一家靠谱的公关公司,不仅低价帮他们出具舆论处理的方案,还白送一套宣传营销;
裴恕更没有吹牛,一个电话过去,有能力帮助重新搭建制度的基金会专家明天就打飞的过来。
什么叫效率?
这就叫效率!
清泉寺与基金会两边的人都直接看傻了眼:前后也就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一套完整的、覆盖方方面面的、让他们挑不出半点错处的解决方案就已经摆在面前,而且人员靠谱、费用极低!
就算是智定有心想要为难林蔻蔻,鸡蛋里挑不出骨头也想挑几片蛋壳,可听完她出具的方案和选择的人员之后,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林蔻蔻说得口干舌燥,完事儿了擡头问:“怎么样?”
基金会这边原本就对她颇为认同,此刻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智定哑然,终究还是轻哼了一声:“算你厉害。”
这就算是过关了。
薛琳忌惮林蔻蔻与裴恕重新联手,生怕自己落在下风,完事儿后立刻抢先开口问那年轻僧人:“目前的处理方案已经拿出来了,可要具体等到各项事务落地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说不准都要半个月一个月以后了。我带着我的助理远道从上海过来,为的就是见慧贤法师一面,公司里也还有一大票事等着处理,不可能真让我们等到那时候吧?”
林蔻蔻与裴恕自然也这么想,纷纷看向那年轻僧人。
年轻僧人的脸上似乎永远不会出现惊讶的神情,温文尔雅地道:“这一点慧贤师兄也有交代,自然不能耽搁几位的时间,正好快到中午斋饭的时间,几位要不嫌弃可以随我过去。”
这谁能嫌弃?
别说是吃斋饭,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他们都会去!
林蔻蔻等人立刻答应下来。
年轻僧人转身头前引路,他们便要跟上。
可才走两步,另一边的智定老和尚突然回过味儿来了,眼瞧着林蔻蔻那大摇大摆的架势,立刻一拍大腿:“不对啊,我还没同意呢!”
早前他可是放过话了,狗能进寺庙,林蔻蔻都不能进!
他直接站了起来拦人:“林蔻蔻你站住,他们能去,你不能!”
林蔻蔻脚步一停。
前面的薛琳微怔,紧接着便眼现喜色,一副幸灾乐祸的看戏表情:这可真是天助她也!
寺庙这边谁不知道林蔻蔻当初在禅修班时的丰功伟绩?
简直像那孙猴子,就差没把天捅破。
就算能放别人见慧贤,对林蔻蔻也该万般警惕,决不能轻松让她去了。
智定老和尚那是两道发白的眉毛竖起,俨然一副金刚怒目之相。
然而这时,林蔻蔻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智定顿时一愣,向他看去。
裴恕就静静立在林蔻蔻身后半步远的地方,高高瘦瘦纸片人似的颀长,姿态闲然,唇畔还挂一抹优雅狡诈的微笑:“智定法师,我们之间的赌约……?”
智定当然记得,道:“那不是只答应了不阻拦你去见吗?她林蔻蔻——”
林蔻蔻此时连忙后退一步,竟是站到了裴恕后面,恬不知耻地道:“裴顾问是我们公司的合伙人,您别看我跳得高,在这单Case里我只是裴顾问的助手,是裴顾问的附带,不能视作一个完整的个体!”
人薛琳都带助理,总不能裴恕就不带吧。
智定简直被她脸皮的厚度惊呆了,手擡起来指着林蔻蔻鼻子就要骂。
然而裴恕又在后面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声。
智定脸色一变,回想起自己那天输的棋,裴恕现在又跟林蔻蔻联合了,再拦人是有点不合适。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该信守承诺。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闭上眼睛,金刚怒目瞬间转为菩萨低眉,竟是强行咬牙,先是自己默念了一番“冲动是魔鬼”“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之类的话,然后才擡起头来,脸上挂起礼貌的微笑,摆手道:“阿弥陀佛,你们去吧。”
话说的是“你们去吧”,可要单单看那咬牙切齿的表情,简直像是在说“你们滚吧”之类的暴躁话。
林蔻蔻差点没笑死。
裴恕倒是装模作样,一句“感谢理解”便迈出门去,她于是跟在后面狐假虎威,从老和尚身边经过时还故意“嗯哼”了一声,差点气得智定拿桌上那剪刀绞她脖子。
薛琳、舒甜、裴恕、林蔻蔻,总共四个人,离开了会议室,从这边二楼下去,跟在年轻僧人后面走着,便转入了寺庙的后山。
后山建筑虽然没有前山那么多,可占地面积更大,是僧人们平时生活的地方。
年轻僧人先是领他们去食堂吃了一顿斋饭。
清泉寺做的斋饭味道很不错,可座中谁都没心思认真吃,相互间并不交流,俨然是各自提防警惕到了极点。
而且众人心中都不免疑惑:最初听这年轻僧人的话,还以为是张贤要请他们吃一顿斋饭,以为能在饭桌上见到,没想到现在似乎请他们吃过了斋饭再请他们去见。
这……
吃晚饭又跟着年轻僧人从食堂离开的时候,林蔻蔻忍不住向裴恕道:“你觉得这算什么?”
裴恕懂她:“看似先请客人吃饭尽礼数,其实是给了个下马威。”
林蔻蔻叹:“是啊,见他一个人跟见皇帝似的……”
就这一番折腾的功夫,都让他们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生出几分忐忑来了。
裴恕道:“董天海先投过这样的人,难怪对后面其他人都不满意了。”
林蔻蔻无比赞同。
一行人从食堂出来,又顺着后山那弯弯曲曲的走廊转了有十来分钟的样子,才到了一栋小楼前面。
虽然是现代建筑,但整体还是仿古的风格。
没什么人进出,院子里栽了几棵树,地上铺着落叶,似乎有人扫过,但没扫完,扫帚就斜斜靠在边上。
众人到台阶前面,里面似乎是一间茶室。
年轻僧人在门前停步。
薛琳问:“小师傅,慧贤法师就在里面吗,我们哪边先进去?”
林蔻蔻立刻看了她一眼,薛琳也不甘示弱地回了她一眼。
谁都不是傻子,见张贤的先后顺序太重要了。在谈判中,先见的有先发的优势,后见的也未必不能制人,这考验的是经验和谈判策略。
双方的气氛瞬间紧绷。
可万万没想到,那年轻僧人尚未回答,茶室里却传来一把带着点沙哑的成熟嗓音,慢吞吞地:“不分先后,既然来了,就一块儿谈吧。”
这是——
林蔻蔻瞳孔骤然一缩,几乎瞬间便明白里面说的这个是张贤了。可这话里的意思?!
别说是她和裴恕,就连薛琳和舒甜都惊呆了!
天底下竟然有候选人要同时见两家猎头?
这他妈……
又想看他们竞标?不斗个你死我活、互相拆台才怪了!
这一瞬间,几个人心里冒出来的念头竟是一般无二:这张贤完全不做人,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