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了一下,有新消息提醒。
裴恕拿起来看了一眼,嘴角便微微一抽:昨晚上的账都还没算呢,又来问他气消没?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一寻思,懒得搭理,干脆没回,只把注意力放回了眼前。
“下不下啊,你还要想多久?我们中午还要回去吃饭的。”
“是啊。”
“再想想……我下这儿,啊不,我下这儿……”
……
白云亭里,老和尚智定还在拉人下棋。只是仍旧是昨天的老毛病,一步棋要想上半天,等得人脑袋大。
上山的游客都去山顶转一圈下来了,他还举着棋在那儿琢磨。
棋盘对面的棋友换了有七八个,都因为受不了他这种老牛拉破车的下法找借口溜走。
眼下坐对面的,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看得出他大概是有这方面的信仰,言语间对智定老和尚颇为尊重,一个一个“法师”,一口一个“您”。
只是此刻智定这一手棋,想了有十好几分钟了。
老人家悄悄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心里暗自叫苦,已经萌生了退意,试探着开口:“智定法师,您这一手棋还要想多久啊?”
智定沉浸在思考中,下意识道:“不急。”
不急?
您不急我急啊!
老人家终于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个深坑:难怪寺庙里能人辈出,可作为高僧的智定法师想要下棋却只能出来找路人下。就这下棋的德性,谁能忍啊!
他眼皮挑着,小心打量着智定,心生一计,咳嗽了一声:“咳,那要不您慢慢想,我先去趟洗手间?”
裴恕一听,立刻看了他一眼。
仅剩下的几名围观群众,也心照不宣地对望:这戏码,他们可太熟了,短短一个上午可已经上演过七八回了……
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智定老和尚——对此还浑然无觉,随口道:“没事,你去吧,等你回来我肯定已经想好了。”
对面老人家立刻松了一口气,一得到智定首肯连忙就站了起来,赶紧溜之大吉。
没一会儿,山上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又十来分钟过去,智定老和尚终于想出自己应该下哪儿了,可等他把棋子一落,一看对面却还空空荡荡。
先前说去上厕所的棋友还没回来。
他不由纳闷:“怎么回事,今天这么多人上厕所,都掉茅坑里了吗?上了就不回来了……”
裴恕站旁边,幽幽看了他一眼,一时竟不太确定:这老和尚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大家都是被他一步棋下十几分钟的德性搞傻了,全部找借口尿遁了啊,能回来才有鬼了!
“这年头,下棋都不讲信誉了吗?”智定等了半天没见人,看着眼前的棋盘,心痒难耐,忍不住就擡头看向边上早已所剩无几的围观群众,“哎,你们有人会下棋吗?来帮他接着下两手吧,咱们继续啊。”
众人一听,几乎齐齐头皮一麻,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有人说,天不早自己应该上山了;
有人说,中午了自己要去吃饭了;
……
只有裴恕,立在原地,目光微微一闪,竟然往前站了一步,笑着道:“智定法师要不嫌弃,我来陪您下两盘?”
智定闻言,先是一喜,可等擡起头来看见他,眉头顿时皱得死紧:“你?”
年纪虽然大了,可他记性还没废,眼睛还没瞎。
在认出裴恕的瞬间,他就警惕了起来:“你不跟林蔻蔻待在一块儿,跑来这边下棋?她想干什么?”
裴恕没想到,老和尚的防备竟然深到这个程度,几乎是一秒竟从棋痴的状态脱离出来,目光锐利,仿佛一眼要将他看透。
难怪林蔻蔻会直接放弃正面攻略这个老和尚……
的确不是很好搞的样子。
他略一思索,却是不惊不乱,镇定自若地坐在了智定对面,只道:“您误会了,我来是自己想来,跟林顾问没有关系。”
没关系?
我信了你的邪。
智定在过去的一年里,患上了一种学名“林蔻蔻PTSD”的病,但凡跟林蔻蔻混在一块儿的人在他眼底都贴上了“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不是好东西”的标签,怎么可能就轻信裴恕?
他冷笑一声:“别白费心机了,想从我这儿找办法见张贤,做梦。你趁早让她死了这条心。上个月我就跟她说过了,要再让她从这寺里挖走任何一个人,我智定法号倒着写,这几年和尚干脆别当了!”
上个月不就是林蔻蔻回上海的时候?
裴恕忽然好了奇:“您这么恨她,看来她在山上待着的时候,业绩很不错?”
业绩……
眼前这个人竟然用了“业绩”这两个字!
智定眼皮抖动,嘴唇微颤,恨不得把手里那枚象棋棋子捏碎了塞进他嘴巴里!
林蔻蔻那叫“业绩”?
叫“业障”还差不多!
如果要问智定这些年在山上修行,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一年之前,他或许会端起一副高人的姿态,说一句“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没有什么后悔的”;可在一年之后,要再问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收了林蔻蔻进禅修班!
智定至今想起来,还忍不住磨牙,只道:“她干过的好事,自己清楚。你别坐这儿,这棋我不跟你下。”
裴恕却坐着不动:“如果我现在跟林蔻蔻不是一伙儿的呢?”
智定不由看向他:“不是?”
裴恕毫不犹豫出卖了林蔻蔻:“实不相瞒,我跟林蔻蔻拆伙了。本来我们是一家公司,那个薛琳是另外一家的,我们双方是竞争关系。可自打上回被您赶出寺,林蔻蔻就说要跟薛琳合作,要一块儿想办法先见到张贤。我不同意,就跟她掰了。”
智定怀疑地看着他。
裴恕道:“我知道我说这话您可能不信,但没关系。要不我跟您打个赌吧?”
智定问:“跟我打赌?”
裴恕便指着面前这盘残棋,道:“赌这一盘棋的输赢。我要跟您下棋,赢了您也不用带我去见张贤,我会自己想办法,只要您答应我不阻拦我去见就行。”
智定嗤了一声:“这盘棋我找谁下不成,有什么必要跟你赌?”
裴恕微微一笑:“这山上还有人愿意陪您下?”
智定:“……”
淦,这年头来他们山上的猎头都这么嚣张吗?
打人专打脸,揭人光揭短!
裴恕连着看了两天,早已经看了个门儿清,这老和尚在山上或许是名高僧,但臭棋篓子的恶名早已经是传遍了,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这儿到处抓路人下棋。
他拿起了一枚棋子,径直落在棋盘上。
接着便道:“而且我承诺,如果我输了,不仅我自己放弃这一单Case直接下山去,而且会带林蔻蔻一块儿下山。”
智定瞳孔一缩,顿时惊讶地擡头:“凭你?”
裴恕淡淡一笑,谦逊道:“哦,差点忘了,还没跟您做过自我介绍。在下裴恕,歧路猎头的合伙人之一,这一单是董天海先生亲自找我们公司做的。”
也就是说,作为合伙人,他既然能答应接这一单,也就能答应拒绝这一单——
这个赌注,他绝对能兑现。
智定顿时定定地看向他,似乎在衡量他这话的真假。
裴恕也不催促,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智定才看向眼前的棋盘,提醒他道:“这个赌约,对你来说可不公平。这盘棋大局已定,我优你劣,你胜算不大。”
想也知道,智定这一盘棋从早上下到中午,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才下的,为此甚至熬走了七八位棋友,局面自然一片大好。
反观裴恕那边,七八个人换着下,一会儿走这儿一会儿走那儿,每个人思路都不一样,看上去就是一团乱,漏得跟筛子似的,赢面实在不大。
然而裴恕非常确定:“我只知道,如果不能搞定您,这一单Case谁也别想做成,所以胜算再小,我也一定要赌。”
智定看着他的目光里,竟不由多了几分欣赏:“年轻人,胆气足,口气也不小啊。”
裴恕只一摆手:“请。”
白云亭里,有风吹过,二人分坐对弈,开始了一盘赌局。
林蔻蔻一条微信发出去彷如石沉大海,半天没见回音,心里便想:这姓裴的小肚鸡肠,就那点破事儿还耿耿于怀,竟连消息都不回一句。
她从来不是那种爱倒贴的。
既然人家不搭理,她也就不上赶着了,一整个下午都在禅修班里联络着基金会那边的人,商讨着后天怎么去清泉寺闹事。
直到下午四点,才忽然收到一条消息,来自裴恕,是回复她上午发的那条消息的:“有事说事。”
光看这四个字都能脑补出裴恕那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
林蔻蔻咬牙,深吸一口气,打字:“我跟薛琳定了计划,后天借基金会的乱子逼张贤出面。你那边呢?”
裴恕看着这条消息,回头望了一眼。
老和尚智定还傻愣愣地坐在里面,瞅着棋盘,半天都没回过神。
他眼珠一转,便竖起手机拍了一张,然后发给林蔻蔻。
林蔻蔻:???
林蔻蔻:!!!
林蔻蔻:我天,你跟那秃驴下棋了?!!他竟然愿意跟你下棋?结果呢?你们谁赢了?!
不用亲眼所见,就这一串标点符号,已经足够表现林蔻蔻此刻的震惊。
然而这时候,裴恕那股贱劲儿起来了。
念及昨晚上的旧仇,他心头暗恨,此刻故意发过去两个贼招人恨的字:“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