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房门打开,他直接走了进去。
林蔻蔻立在走廊里,看着那扇关上的房门,眉头慢慢皱紧。
她是真的没想到——
认钱不认人的裴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裴恕,在业内向来也没有什么好名声的裴恕,在明知道暂时与薛琳合作是目前收效最大的方案的情况下,只因为薛琳是施定青的人,就拒绝与对方合作。
可他跟施定青,能有什么仇怨呢?
她跟施定青认识那么长时间,从未听她说过有什么仇家……
薛琳跟舒甜的房间也是挨着,把东西放下略作收拾之后,薛琳便带着舒甜下了楼。
先前林蔻蔻跟她们约定在楼下见面。
这下头几张桌子错落地摆在树下,禅修班那些学员们不是在喝茶就是在下棋,落在薛琳眼中,简直跟周末的公园没两样,甚至有点像老年人活动中心。
只不过这里的人,明显都不那么普通。
有的是气定神闲的白发老头儿,有的是眉头紧锁的严肃青年,有好几张脸晃过去,薛琳都隐隐感觉到眼熟。
其中更有个坐在凳上剥橘子的老头儿,分明是前几年屡屡出现在新闻上的财经大佬!
这哪里是什么清泉寺禅修班,分明是放眼全国都未必能凑起来的顶级EMBA大师班!
在认出那老头儿的瞬间,薛琳的心便微微一颤,下意识让舒甜拿出一张名片,想走上去结识一番。
可没想到,她才迈步,那老头儿就站了起来,脸上也挂起了笑容。
薛琳先是一愣,紧接着才意识到老头儿所朝的是另一个方向。
她随之转头,便看见林蔻蔻从那个方向走了过来,面带笑容,十分自然地同那老头儿寒暄了一阵。
连这种大佬她都能随意交谈……
清泉寺这禅修班,和她家里有什么区别?
薛琳远远看着,攥紧了手里那张名片,神情越发严峻,对林蔻蔻的防备,也更深一层——
她再厉害,也只是个才入行一年的猎头。再能做单,所能交到的人脉也很难跟这行里混了多年的林蔻蔻相比。
时间所造成的差距,是最残酷也最难追平的。
与虎谋皮固然能得到一时的利益,可也未必不会为他人做嫁衣,平白让人捡了便宜。
林蔻蔻寒暄完便走了过来。
薛琳看见她就一个人:“裴顾问没下来吗?”
林蔻蔻道:“他不来。”
薛琳顿时皱起眉头。
林蔻蔻笑了笑,直接在近处一张石桌旁坐了下来,道:“提出要跟你合作的是我,但不包括裴恕。他想自己琢磨自己的办法,我们就别管他了吧。”
薛琳自然想起了先前在清泉寺门口,裴恕把林蔻蔻拉去说话,事后二人似乎不太对付的样子,对林蔻蔻此刻的解释倒也不太惊讶。
她坐到了她对面:“现在聊聊张贤的事?”
林蔻蔻点了点头。
既然是合作,两人首先交换了各自掌握的张贤的信息。
作为前广盛集团的创始人,张贤今年已经有四十二岁;在当年集团上市后,此人便抛售了自己手里所有的股票,所得金钱全部捐给了慈善基金会,自己则隐退江湖直接进庙出家。
两人都有张贤的照片,但谁也没见过张贤本人。
林蔻蔻没有从秘书那里打听到张贤现在的法号,薛琳那边却知道,张贤出家之后的法号叫“慧贤”。
薛琳忍不住问:“你之前一年都在山上,难道就没见过这个人一面,听过这个人的名号?”
林蔻蔻竭力回想,却摇了摇头。
她道:“和尚的法号乱七八糟,不好记,可能听过也忘了;但我敢肯定,这个人我在山上从来没有见过。”
薛琳不禁有些怀疑:“怎么会?”
林蔻蔻的脑筋迅速转动起来,表情也多了冷肃,道:“有两个可能,第一,我们消息错误,张贤可能已经不在清泉寺,或者根本就没来过;第二,这个人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清泉寺后山,极少往外面走动,甚至不参加寺庙活动。如果我之前在这边待了一年都没见过这个人,光凭借现在短短几天,想要见到他,恐怕比登天还难。”
薛琳感觉到了棘手:“我记得他有老婆孩子在美国,可以从那边入手吗?”
林蔻蔻想了想:“他把钱捐给基金会,当年就跟家里闹翻了,前妻跟他离婚,女儿跟着前妻去的国外,要联系恐怕不容易……”
薛琳又道:“能找他以前的联系方式吗?直接通过电话询问呢?”
林蔻蔻摇头:“打过了,打不通。”
薛琳静默,好半晌才道:“那个扫地老和尚,是真的搞不定?你就不能再去试试?”
林蔻蔻幽幽看她一眼:“我要能搞定,会跟你合作?”
薛琳:“……”
千言万语,瞬间卡在喉咙口,噎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陆续提出了一些方案,但不是耗时太长,就是不切实际,很快都被否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一坐俩钟头,竟是一筹莫展。
舒甜全程坐在旁边记录会议,可记录着记录着,就发现一张桌上变得安静下来。
不管是自家总监,还是那位传说中的林顾问,脸色都不大好看。
薛琳是单纯的烦躁,黑着一张脸。
林蔻蔻烦躁之余,却还带着点疲倦,毕竟昨晚就没怎么睡过,现在难免困意上涌,不停打呵欠。
薛琳见状道:“要不歇会儿,换换脑子,晚点再继续想。”
林蔻蔻赞同:“我出去买杯咖啡醒醒神,顺便给你带一杯?”
薛琳一怔,看她一眼:“谢谢了。”
林蔻蔻直接起身,溜达出去。
风景区毕竟常年有游客,高级的手磨咖啡没有,但一般的速溶咖啡还是能在一些开在山顶的连锁快餐店或者饮品店买到。
在山上住过一年,这里的路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很快便找到了以前常去的那家饮品店。
只不过人多,需要排队。
林蔻蔻只好站在了队伍的尾巴上,一面擡头看着店里最近有没有出什么新饮品,一面想着怎么见张贤的事儿,神思恍惚间,忽然听见前面有人说:“清泉寺这回摊上的事儿可不小,基金会出这么大篓子,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买个咖啡要这么久吗?”
眼见着大半个钟头过去,林蔻蔻还没回来,薛琳不禁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的时间,这一刻想起的竟然是公司里某些带薪蹲马桶的混子下属。
“这女人不会是想白嫖我,等我想出办法了她才回来吧?”
话音刚落,林蔻蔻拎着咖啡的身影忽然出现,竟是脚步极快地走了回来,来到她们面前,一杯咖啡递给薛琳:“忘了问你喝什么,买了杯美式。”
然后还顺手扔了一杯给旁边的舒甜。
舒甜接住,顿时愣了,擡起头来看着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作为助理,她习惯了帮别人买咖啡,这还是头一次收到别人带的咖啡……
林蔻蔻却已经坐下,表情严肃,瞳孔里隐隐带着一丝亢奋,明显心思根本不在咖啡上:“我刚刚排队买咖啡的时候,听见了一桩有趣的八卦。”
薛琳意识到她有突破口了:“什么?”
林蔻蔻问:“你还记得我们之前闯进寺里,在那间会议室外面看到一群人出来,他们在聊什么吗?”
薛琳当时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边,记忆非常模糊,回忆了半天,也只回忆起几个关键词:“好像是什么基金会?”
林蔻蔻打了个响指:“对!我刚刚去买咖啡,正好听到人在聊这个。他们应该都是基金会的人。清泉寺前几年成立过一个慈善基金会,一方面用于各种慈善活动,一方面还会投资帮扶一些需要帮助的公司,主要是由寺庙跟一些基金会的出资人义务管理。但前几天,基金会管理账目出现了问题。”
薛琳心头一跳:“这基金会跟张贤有关系?”
林蔻蔻道:“张贤出家前就成立了慈善基金会,现在都还在运作。要说清泉寺这边有基金会,但他没有捐一分钱,我是不相信的。”
薛琳突然明白她刚才回来时的那种亢奋从何而来,直接转头向舒甜:“快,查一下清泉寺这个基金会相关的信息,看看是什么情况。”
舒甜还看着那杯咖啡出神。
听见薛琳这一句,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咖啡,打开电脑开始检索资料。
林蔻蔻则道:“所以我现在,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薛琳瞬间有了猜测:“利用基金会?”
林蔻蔻目视着她,眸底锐光忽闪,笑了:“对。张贤在庙里深居简出,大概率是不想出来的。可如果,我们逼他,让他不得不出来呢?”
“基金会这边既然存在账目和管理问题,而且到现在也还没解决,需要清泉寺这边给一个交代,那他们必然需要一个有能力解决这次事件的人。张贤当年执掌广盛集团,从能力上看绝对足够。但一来清泉寺未必想让他出面,他自己也未必想出面,二来这次的事情可能还没有大到这个程度,毕竟目前双方看起来还是在商谈。所以我想……”
林蔻蔻顿了顿,凝视薛琳。
“我们不如想办法,找找人,煽风点火,把事情搞大,大到必须由张贤出面来解决!”
饶是薛琳早有准备,这时也被林蔻蔻这话惊得不轻:“我以为你会说我们顺手帮清泉寺解决了基金会的难关,获得他们的好感,好让他们允许我们见张贤。结果你——”
简直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仅不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个女人竟然还想着把事情搞大?
她眼皮都跳了起来,禁不住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林蔻蔻:“你就没有想过,万一这事儿不成,被清泉寺那边知道我们这么搞,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林蔻蔻道:“能有什么下场?最差也不过就是和现在一样见不到张贤罢了。成还有希望,不成这单Case就黄掉。”
薛琳深深皱了眉头。
林蔻蔻扫她一眼:“你不会在犹豫吧?号称是这一年来风头最劲、手段最狠的猎圈新人王,连这点胆气都没有?”
薛琳冷冷道:“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疯。”
林蔻蔻睨视她:“干不干?”
薛琳险些被她这一句话梗死,死死瞪了她半天,恶狠狠道:“你最好是有成事的把握。”
这就是答应了。
林蔻蔻顿时轻松地笑了起来,开始分配起任务。
要把事情闹大,还要推张贤出来收拾局面,自然就要分头行动。因为林蔻蔻早在清泉寺那边挂上好,所以游说鼓动清泉寺让张贤出面这件事,就交给了薛琳;林蔻蔻则负责联系基金会这边,尽量把事情搞大。
“届时正好看看,张贤在庙里这么多年,还有多少能力,能不能把这次的事情处理妥当。”林蔻蔻的算盘扒拉得啪啪直响,“另一面,久不在世俗里的人,忽然出面处理危机,力挽狂澜,又能感受到那种处于他人目光中心、权柄在握的感觉,也可以试探试探他还有没有欲望……”
毕竟当年的张贤,是何等风光?
如果让他重温当年的感觉,说不准能让他脱离寺庙清修那种清心寡欲的感觉,一旦对俗世有了欲望,那要再挖他出山,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吗?
何况事情如果成了,她们还能见到张贤。
这简直是个一箭三雕的好计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多一会儿便分工完毕,确定了接下来的工作步骤。
舒甜作为唯一的助理,现在归二人共用,负责协调辅助。
调查基金会,确定相关联络人员名单……
种种细节也颇花费时间,等整理出来,已经接近下午四点过。
林蔻蔻坐了一下午,脖子酸痛,浑身僵硬,忍不住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这时擡起头来,才发现长日已斜,余晖洒遍。
禅修班众人早已经跑去上晚课,这会儿楼下冷冷清清的,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她忽然想起什么来,朝着三楼看了一眼——
奇了怪。
整整一个白天,姓裴的进屋之后好像就没出来过。不说要单干吗,人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