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晓得了。”
柳家二女哭着从地上爬起,却还是拉着杜丽娘的手不放松。
是她往日瞧得不仔细还是如何?怎得今日才发觉母亲已老得这般厉害了?
“娘……”
无论什么年岁,有母亲在身边都让人心安。
柳家二女坐在杜丽娘身边,静静平缓自己的情绪。
屋中渐渐安静下来,忽从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人还未到,但这笑声已让杜丽娘皱起了眉。
“大姐姐到了。”
杜丽娘无声一叹,强撑笑意点了点头。
“哎呦,二妹妹也在?”
一个身穿素罗长裙的妇人步履匆匆而来,她进了屋便朗声道:“你今儿衣衫齐整,发髻也不凌乱,也没呼天抢地的,着实让人惊讶。”
不等柳家二女答话,她又道:“孩儿给母亲贺寿,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音未落,杜丽娘就见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自己行了个大礼。
瞧着一脸横肉,满身混不吝的闺女,杜丽娘唇舌发苦。
眼前的大女儿对她来说十分不同。
她是自己与柳梦梅的第一个女儿,自幼便被她呵护在掌心。且那时她与柳梦梅之间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是以二人对待她也最为上心。
自女儿开蒙她便教她熟读百书,她希望女儿可以做那千古贤淑、宜室宜家的闺中典范。
她手把手教女儿读书识字,规矩伦常。
闺中时候,她这大女儿是再温柔婉媚不过的,举止间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气韵。可这些年来,她身上的那点子雅致文秀,皆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她万般看不上眼的市俗刻薄。
对于二女儿,她心中有愧,可对于大女儿她却总有一股子难言的怨。
她在大女儿身上倾注了全部爱意,甚至连长子次子也远不能及,可偏偏大女儿负她最深。
“你有孝心。”
杜丽娘拍了拍柳家二女的手,示意她莫与姐姐争锋,这才转头看向老大。
“既都到了,便去正堂吧,也该到时辰开席了。”
“哎呦,就等着母亲这句话呢!”
柳家长女猛一拍大腿,无半点仪态地大步走出了房门。
杜丽娘瞧着深深吸气,却是不曾说一句话。
正堂里柳梦梅带着柳家次子以及几个女婿皆已落座,见杜丽娘过来他微微垂眸,二人相对无言。
众人按着顺序坐下后,很是沉默了一瞬。
柳梦梅身边坐着柳家长女以及大女婿陈东,她二人身边是柳二夫妻,再往右是柳家二女等依次排开。
席上一时无人说话,陈东略有犹豫后举起酒盏站了起来再次向杜丽娘贺寿。
“祝母亲……”
“你坐下。”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柳家长女便朗笑道:“这第一杯酒,得让我来。”
陈东讪讪一笑,乖顺坐了下来。
“母亲,孩儿敬您一杯。”
柳家长女说完,便抬手一饮而尽。
柳家二子见状道:“一起一起,祝母亲福寿绵绵,富贵宁康。”
杜丽娘闻言默默点头,浅尝一口后道:“用膳吧,孩子们都饿了。”
几个小的听见这话,嘁嘁喳喳吃了起来。
“你别喝了,喝多了伤身。”
见陈东又提起酒壶,柳家长女横眉一挑,眼露威严。陈东见状立马将手中酒盏放下,微垂着头不再言语。
江子良见此模样轻蔑地嗤了一声。
他惯来看不上这个姐夫。
男儿大丈夫被个女人训斥得如同看家狗一般,着实枉为男人。
视线自陈东面上扫过,他看到了一旁的徐玖寅,又忙堆起笑脸谄媚倒酒。
柳二怕江子良喝多误事,忙不迭在当中周旋。
他既怕江子良惹得徐玖寅厌烦,又怕江子良瞧出自己的防备,还要怕冷落了沉默寡言的陈东。
柳梦梅半垂着眼皮,没什么话语,只一个人静静吃喝,杜丽娘也不管他,偶尔跟身边的女儿说上几句话。
柳家二女静静看着桌上众生相,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往日她只将心力放在自己那点子痛苦与不甘上,从不曾发觉原来她所以为的顺心顺意的好日子,根本不存在。
席间,父亲母亲沉默寡言,不曾有片刻眼神交流。
并非二人执意赌气,看着倒像是早已习惯将对方视若无物。
她往日所认为的,与心爱之人日日过蜜里调油生活的大姐姐,今日瞧着也不似她所想那般。
整个席上,大姐姐都很忙。
她忙着管教陈东,从敬酒到用膳,从何时下筷到哪一句话说得不够体面,皆在她的管教之下。
她能瞧得出,大姐姐的举止透着一股故意与宣示,可偶尔眼中的不耐与瞧不上,也会不小心展露出一丝半点。
在陈东被管教得乖顺无比时,大姐姐会如同打鸣的公鸡一般微微抖着身子,面上亦带着一份骄傲。
偶尔还会神色轻蔑地看过众人。
就好似在说我家相公对我百依百顺,我不曾嫁错人一般。
可当她发觉自己的骄傲没有被人看在眼中时,再转过头看着陈东,又会露出几分恨其不争,恨其软弱的厌恶。
柳家二女在心中淡淡啊了一声。
往日她一心羡慕大姐姐可以将夫婿管教得如此乖顺,却不曾看见大姐姐日渐急躁的脾气。陈东一举一动都听大姐姐摆弄,可另一面他也着实让大姐姐心累。
若大姐姐是个知足的还好,偏偏她读书识字,心有丘壑,万般不甘与无奈都只能存于心中。
柳家二女静静看着桌上众人,所有人都各有心思,各有盘算,各有计较。
她瞧着忙忙碌碌的众人,忍不住对身边的柳二夫人道:“嫂嫂,你说人如何能摒弃贪婪心?”
“人若不贪婪,想必会快活不少,一旦生了贪婪之心,便欲壑难填,这痛苦也就随之而来。”
“她当日选了心爱之人,或许便不该再强求他有所出息,想要强激他出人头地。这么多年下来,未曾将对方激出什么建树,自己倒是愈发执拗,日渐发狂了。”
“若她甘于自己所选之人就是平庸之辈,怕是生活也能十分和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