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道:“先前与同僚在茶坊那里存了些银子,往后再不去了,便将这银子取了回来。”
“不去?”
“嗯。”
柳二点头:“往日不知家中拮据,时常与同僚吃茶喝酒,这一笔笔都是不小的开销。”
“你不说我不知,你说了,我便再吃不下了。”
柳二夫人捏着手中银子,心头微热。
“不与同僚应酬,他们可会排挤孤立你?”
“夫人放心,自是不会。”
柳二进屋换了寝衣,轻描淡写道:“我同他们说了家中银钱紧张,这段时日不便一处去喝茶听曲,待我手头宽裕,自会做东宴请,他们都可体恤。”
“你直说了银钱紧张?”
柳二夫人面上微热,有些臊红:“这样的话怎好说出口?人家听着必要在背后笑你。这银子你拿去,母亲方才将坤儿先生的润笔银子还了回来,坤儿先生那我自有法子。”
她娘家母亲还给了一笔,那边可以交代,倒是他这头突然断了与同僚的交集,若来日在官场被人记上一笔,便不好了。
“这银子你拿去,明日便请几位大人……”
柳二摇头:“无妨,无妨。”
他坐在床边,将脱下的长袜随手丢到一旁,柳二夫人见状眉头微微一蹙,心中正有种莫名不悦时,就听柳二道:“家中拮据,我若还在外饮茶喝酒打赏优伶,那成什么人了?”
“且只是日子紧了些有什么好说道的?谁愿在背后笑便笑去,多大的事儿?”
“能博人一笑说不得还算我功德。”
柳二斜歪歪倒在架子**,柳二夫人见状长长叹气。
“你净胡说,你为官呢,这体面不可废。”
“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他们嘲人穷困才是不体面。且什么又叫体面?我家中妻儿老母衣食都有了困难,我反而在外豪掷千金便体面了?”
“这给他人看的体面,背后却要咱们自家人勒紧肚皮吃苦受罪,自是不要也罢。”
“可你为官……”
柳二嘿呦一声,翻了个身:“做人真诚些好,我如今直言拮据,谁也不会说什么来。世间贫穷之人多了,他们嘲笑得过来?”
“且谁人不知谁家事儿?若我真在家节衣缩食,在外宴请四方宾客,这才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的存在。”
“这等蠢事做多了,他人才会看你笑话,且知你好脸面,必会多多鼓动你花费银钱。那等想要充阔却又为难咬牙苦吞的嘴脸,更惹人发笑。”
“做人呐,真诚点儿好,我不过落一时脸面,却可省去日后诸多麻烦,这岂不是很好?”
“再说,他们若笑我,反会暴露品性,落了下乘。”
“夫人放心,为夫不怕人笑。”
他可不想打肿脸充阔。
疼在自己身上以取悦他人,这不是蠢货又是什么?
“日后那短靴你莫寻什么绸缎、罗缎了,选用粗棉就好。粗棉透气又耐穿,我上脚亦舒服些。自己合脚便罢,管他人如何看。”
几句话说完,柳二已微微闭上了眼,他语气渐渐飘散起来:“对了,我还答应了明日给梁大人的长子做师父,他一月给我八两束脩……”
“梁大人的长子不是有些痴……”
柳二夫人话还没说完,耳边已传来阵阵鼾声,她看着躺在**的柳二,半是无奈半是苦笑地上前将被子盖在他身上。
地上是方才他褪下的脏袜,柳二夫人利落捡起。
往日这等小事她说得累了,平日见他如此也万般不顺眼,可想着方才那通她在家中艰辛,直言不做充阔的冤家等话,她心中便觉舒畅不少。
生活好似就是这般,对眼前人时而厌烦,时而心疼,时而又觉得他并非一无是处。
柳二鼾声如雷,柳二夫人轻声哼笑,摇摇头走出了屋子。
坤儿下了学一直在房中读书,她晚间还要给孩儿煮些夜宵,免得孩子饿着肚子。
柳二夫人推开儿子的房门,就见姐弟俩正在屋中不知写写画画什么。
“玥儿也在?”
“母亲来了。”
两个孩子放下手中书籍,跑到她身边。
“娘亲娘亲,这是我跟阿姐一起制得羊毛护手,您快来试试。”
半大的男孩儿正是精力充沛时候,他手中举着一个圆咕隆咚的半掌护手递到柳二夫人面前:“娘亲,你快戴上试试。”
“有了这东西,来日你再做活的时候手便不会粗了。”
男孩儿拉起母亲的手,急忙忙想给柳二夫人戴上。
“坤儿嫌弃娘亲的手粗了?”
“怎会?坤儿是心疼娘亲。”
在一旁的柳玥见状笑着道:“他啊,从同窗家中换了只羊羔,这几日晚间非央求我帮他做做这针线。”
“我说那羊毛塞得太多,那么厚实还如何做活?他却是拉着我非让我这般做。”
说完,柳玥从桌上拿出一罐散发淡淡香气的油膏:“我学着书上方子给母亲做了这个,母亲可每日涂抹,有滋养的功效。”
两个孩子眼中满是孺慕之情,柳玥甚至等不及从陶罐中挖出一坨为柳二夫人涂抹上。
“母亲平日记得使用。”
“哎,知道了。”
柳二夫人将两个孩子紧紧拥在怀中,心中滚烫。
许是生活便是如此,有无尽苦涩,亦有无尽甜蜜。
陪着两个孩子说笑一阵,柳二夫人带着柳玥走了出去。母女二人坐在院中榕树下,低低交谈。
“我今儿去了你外祖母家,你舅母说想要给你说一门亲事,男方是她家中侄儿,她想着要亲上加亲。”
若不是同杜丽娘交谈过,她是不会跟女儿说这些事情的。被人知晓闺中女儿挑拣婚事,传出去不知要落个什么名声。
可听杜丽娘说过那些话后,她方明白人活于世是顾及不到那般多的。
想得越多,越是为难自己。
她宁可女儿来日过得顺心些,不说百事如意,起码也不至于要尝尽生活的苦楚。
“娘亲想着问问你的意思,你如何想的?”
柳玥慌张道:“孩儿不敢过问,全凭您与父亲做主。”
柳二夫人一摆手:“娘亲是真心实意要过问你的意思,毕竟来日你要与夫君过一辈子。若不曾选个良人,日后是要吃苦头的。”
“我想着嫂嫂母族尚算富庶,你嫁过去吃穿不愁,且家中长辈又多,不至于出现江家那般情况。虽长辈多日子会拘束些,但也可避免无人撑门拄户的窘境。”
“娘亲知你性子沉稳,必会得长辈喜欢。只是有一事娘亲有些在意,你舅母为人尖酸了些,虽没什么坏心,但人小性儿得厉害,不是个大气的。”
“也不知是否她家中管教过于严苛的关系。”
“若真如此,母亲万不能让你去的。”
柳玥见母亲似是很在意此,不由捏紧了手中帕子,她是有些话想说,但却不知如何开口。少女羞涩是一,其二是她有些胆怯。
见女儿欲言又止,柳二夫人笑道:“今夜就我们母女,你不必担忧害怕,想说什么便说,娘亲会万事以你为先的。”
柳玥闻言强压下心中情绪,喃喃道:“舅母说得应是龚二太太家中的表哥。”
“女儿曾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