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噗通一声,杜丽娘直愣愣跌向身后。
他怎能如此?
他怎能如此!
杜丽娘大口喘息,好似离了水的鱼不能喘息。她想要说话,想要辩驳,想要说自己并非如此,可双唇开合许久,都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年少时情爱至上,她甘愿为他生,为他死,她甘愿追逐梦幻泡影,甘愿孤注一掷,背一腔孤勇不想退路。
可经时光洗礼,她为人媳为人母,早已不再只沉溺在那捞不着,看不清的镜中花,水中月里。
所以夜深人静时,她总忍不住心生愧疚,心生悔意。
但她不敢说,不敢想,一旦说了便证明这一生的路,她选错了,走错了。
可那些背负于心尖之上的枷锁,并非不看,不想便可逐渐消失。它们只会日复一日随着经历,浸润时光中的水汽变得愈发沉重,难以梳理。
偶尔这些几乎可将她压垮的愧疚,会从心底一点一点冒起,钻入骨髓,钻入血肉,让她忍不住疼,忍不住呻吟,忍不住言语不详的在日常点滴里透露出几句。
可她在诉说时,她的枕边人从不曾给予只言片语,也从不曾正视她无法压抑而泄露出的痛苦。
她以为他不懂,亦或懒得懂。
她曾为此恼恨,为此生气,也曾为此感叹他并没有把自己放在心里,时间久了,她不愿说,也不想他开解自己。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枕边人如此了解她的痛苦,她的无助。他懂她的痛,她的悔,可他不曾选择去疗愈自己。
他将在生活里透露出的点点滴滴,凝聚在一起,绘制成一把锋利长矛,选择在某一个或是万里无云,或是滂沱大雨的日子里,将这把长矛刺入她的心。
他知晓她一定会痛,还会痛不欲生。
他最知晓这一把致命利器该如何使,在何时使。
她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最可揭开伤口互相抚慰疗伤之人,却不想这些唯有在对方面前才会展露舔舐的伤口,有朝一日会成为互相攻击的扼要之地。
杜丽娘捂着面,双眸干涩痛痒,却无一滴眼泪。
柳梦梅还在嘶吼咒骂,柳家二子轻声劝慰,却无法消解父亲多年来的心头恨意。
屋中人吵吵闹闹,门外静静走进一个年近三十的妇人。
妇人身上穿着粗棉布裙,头上只斜斜勾着根泛白的木簪,她身上未见半点金银之色。
待走进屋中见乱成一团,她不由皱眉道:“怎的了?”
柳家二子转身看见来人,微微撇了撇嘴。
“二妹妹。”
“嗯,咱爹娘这是怎的了?”
那妇人轻轻一哼:“又闹了?”
她走到杜丽娘身边,将人拉扯起来,转头对着兄长摆摆手,又示意让他将父亲搀扶出去。
待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时,她方对着面色铁青,还在大口喘息的杜丽娘道:“不是当儿女的说您,您说您跟父亲日日这么吵,这么闹,有个什么意思?”
随手拉开屋中拔步床旁的暗匣,柳家二女伸出手抓了抓里头的物件。
油纸包着的参片……
捏起一片凑到鼻尖闻了闻,见参味还足便随手放进怀中。见里头还有三五锭碎银,她握在掌心道:“女儿近日生活拮据,你也知女儿运道不好,不曾嫁个好人家。”
她这话一出,杜丽娘的心忽而颤了一瞬。
柳家二女偷觑她面色,见杜丽娘面色难看,心中莫名一阵快慰。
她站起身环视屋中,想了想又上前拉开杜丽娘常睡卧榻旁的小柜。
“没什么东西了,你次次归家次次都要翻上一翻,家中何处有些什么你不知吗?”
老人中气不足,说起话来难免虚飘,柳家二女听见,不情愿地将柜门推上。
她随手拈了拈头上木簪:“母亲这是嫌弃女儿回家打秋风了?”
不知为何,这一句打秋风,突然让杜丽娘想起柳梦梅那句赫赫有名的坐食三餐,不如走空一棍。
他年轻时候攀今吊古,常做着打秋风打出个皇帝位的美梦……
恍惚间,柳梦梅方才唾液横飞,高声咒骂的嘴脸,又浮现在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