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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囧事 午门篇 第六十七章 饭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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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饭遥远

    初冬之夜,车轱辘吱呀响,车窗外寒风吹。

    “冷?”瞥见身边人悄悄将手缩进袖子里,陆子筝不动声色挑高眉。

    “……不碍事,让车夫尽量走快点些,殿下还在病床上等咱们呢!”

    哆嗦着拉高衣领,清乔努力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脸。

    望望她苍白的嘴唇,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裘皮披肩,陆子筝到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拿着!”

    他将披肩扯下,重重扔进清乔的怀里,“本公子难得善心大发,忍痛割爱。”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逮着根救命稻草,清乔感激涕零抓着就往身上盖——这可是古代的“波司登”“南极人”啊!

    陶醉在温暖的世界里,她顿时觉得幸福指数一路狂飙,不由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这是天裘鼠毛,披一个时辰,得按五百两金子算。”

    陆子筝侧过脸,托着瘦削的下巴笑嘻嘻望她。

    “放心,我值,我绝对值!”将脸埋进柔软的毛里,清乔一双大眼忽闪,“本姑娘肝值三百两,肺值二百两,两块肾买一送一收六百两,您要是卖了我,怎么着也能收回本儿啊。”

    “哦?那倒要问问,小姐一颗芳心卖多少钱?”陆子筝一双桃花眼眯起来,细细弯弯。

    “这颗心是非卖品。”清乔冲他扮个鬼脸,“千金难寻,只送有缘人。”

    “哼,每个人都这么说。”

    陆子筝不以为然,完全嗤之以鼻:“人心脆弱的很,用手轻轻一挖就能掏出来。”

    “哎呀!大侠!即使您得到了我的心,可也得不到我的灵魂!”

    清乔裹着身子,做痛苦羞愤誓死挣扎状。

    陆子筝瞪眼,张开五指朝她的天灵盖罩去。

    清乔大笑,嘻嘻哈哈缩着脑袋躲开。

    “……灵魂啊,意志啊,不过都是些虚无漂聊的东西。”

    陆子筝忽然收手,神情淡漠,“要是没了命,就什么都不会有了。”

    “可不能这么说。”清乔沉浸在方才嬉笑的氛围中,还没回神,“一个丁丁妹倒下去了,会有千万个丁丁妹站起来!”

    “是吗?”陆子筝撩开帘子,遥望窗外,“要是倒下的,是一个国家的太子呢?”

    哗,裘皮大衣从清乔的肩上滑下。

    幸福指数开始出现第一个跌停板。

    “蝠、蝠儿只说邵义是生了病,要我们去看看啊……”

    她的嘴皮子有些不利索,脸色重归苍白。

    “——普通的疾病并不需惊动我,蝠儿带来的,是大内加急十二催命符。”

    陆子筝转回头头,侧影融入窗外无穷无尽的夜色。

    “太子殿下,中了无药可解的巫毒,恐怕熬不过三天。”

    哗,裘皮大衣完全的掉到了地上。

    幸福指数放量下跌,绿油油的熊市从此到来。

    快马加急,二人终于在未时前赶到了宫里。

    远远望去,东宫里一片灯火通明,沿途随处可见神情紧张的太监和宫女。

    陆子筝随手掀开帘子,朝外漫不经心打望,

    “……啧啧,奇了怪了,居然看见何赤脚坐在前边儿?”

    合上帘子,他回头喃喃自语。

    “这可是只医江湖人不看权贵病的主儿啊。看来是皇帝老儿被逼急了,威逼利诱,把全天下的名医都关在了这里。”

    “哼,当朝太子重病,难道请一个江湖郎中也不行?”

    清乔心中挂念邵义,说的话也难免官僚主义。

    “……回尚仪娘娘,也不是不行。”

    陆子筝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语带揶揄。

    “不过这何赤脚,应该是个例外——他出生于江南官家,幼年父亲犯事,连累全家被斩。这何赤脚侥幸逃出,然后在全家三十六口坟前发誓,此生不为朝廷效力。如若违背誓言,就要……”

    话到这里,他忽然顿住,别有深意望清乔一眼。

    “就要怎样?”清乔恼他卖关子,作势去掐他胳膊,“你太监呀!”

    “——就要断子绝孙,割了自己的小鸡鸡。”

    陆子筝到底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我呸!这都是什么毒咒啊!”清乔赶紧抽手,面上又羞又气,“我就不信,他回家真的要兑现这个誓言!”

    “爱割不割,不就是手起刀落的事儿?我可管不着。”

    懒洋洋将手枕起,陆子筝悠悠闭上眼睛:“我只是好奇,如今皇帝老儿用什么办法把他带到这里?这个软硬不吃的顽主儿,当年薛太后病危也没能请动他。”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清乔灵机一动,迅速展开丰富联想,“也许是他老婆打麻将欠了高利贷,也许是他儿子想进贵族学堂要走后门?哎呀,说不定他是医死了人,需要朝廷出面摆平?”

    话到到这里,她禁不住有些唏嘘:“由古至今,有多少传奇志士就这样被繁琐的生活所累,豪情烟消云散,英雄也泯然众人矣!”

    陆子筝静默片刻,最终撩开一只眼皮看她。

    “——首先,何赤脚至今尚未婚娶。”

    他伸出食指,在她跟前晃晃。

    “——其次,何赤脚只医江湖人,朝廷向来不问江湖事,如何摆的平?”

    他再度合上眼睛。

    “……肯定是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呗……”清乔悻悻回头,嘴里小声嘟囔。

    “哼,你并不了解江湖中人,依我看,大约是他欠了什么人的情。”

    陆子筝的嘴角微微上翘,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这份情奇大无比,大概要拿命才能还得清。”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只听“吁”的一声,马车戛然而止。车外响起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似乎有许多人正朝这边涌去。

    “——不好了,何神医没气了!”

    伴随着宫女们的尖叫,高亢刺耳的太监腔响起。

    清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唰的掀开帘子,只见前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心急火燎间,她本想探头跳车去看个究竟,却忽然被一只手拦住。

    “落莲,将马车移到右边的巷口,不要被人看见。”

    陆子筝淡漠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

    他不知于何时坐在清乔身后,静静凝视着这一切。眼中亮晶晶的,仿佛燃着火炬。

    前方嘈杂约莫持续了几分钟,忽然又变得鸦雀无声。

    ——原来是大内总管安德烈大金人来了。

    “滚滚滚!都给我滚一边去!巫师大人即将从这条巷子过路,你们杵在这里做什么?”

    安德烈大概是跑来的,满面怒容,气喘吁吁。

    “禀公公,地上这位是王爷专程请来的何神医,他、他……”有小宫女战战兢兢回话。

    “——好了!不就是死了个江湖大夫吗?”白眼一翻,袖子一甩,安德烈嘴边唾沫横飞,“你们怕什么?王爷他料事如神,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话音未落,他身后走出两个黑衣的蒙面侍卫,手持草席将何赤脚的尸体匆匆一裹,抬着就往前方跑去。

    乌衣卫们奔跑着路过巷口,清乔从帘子的缝隙中窥视,隐约睹见凉席下一双蜡黄而污浊的赤足。

    “——王爷有令,无论何人何事,所有人一概不得挡道!”

    这边厢,安德烈还在怒斥太监宫女。

    “要是误了太子的病情,你们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还不都给我滚!”

    轰的一声,人群顿时做鸟兽散,走的干干净净。

    安德烈似乎松口气,转头吩咐身边小太监:“赶快派人通知各门侍卫,让他们请巫师大人改走乾宁道,千万别沾了这里的晦气!”

    小太监唯唯诺诺着,飞快跑开了。

    巷子里再度回复了安宁。

    眼见身边人再无一人,安德烈这才对着刚刚何赤脚倒下的地方,长吁一口气。

    “……这是何苦呢?人一旦没用了,便是这个下场,你明明知道啊!”

    他晃了晃着脑袋,慢慢朝巷口踱去。

    望着安德烈那肥大的身躯消失在尽头,清乔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由古至今,又有多少传奇志士,最终的归宿是这样一张草席?

    她回头去看陆子筝,却发现他早已坐回了原位,背靠椅塌正闭目养神。

    “落莲,改走乾宁道。”

    他挥了挥手,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张美丽的脸上一片淡漠,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

    再行片刻,终于到了东宫门口。

    眼看马车速度减缓,陆子筝从怀中掏出兰花面具覆上,容颜如冬雪冰冷。

    “——从现在起,我是隐巫师应遥,你是我带来的仆人。”

    他眼望前方,嘴里的话却是对着顾清乔。

    清乔点头,上前一步打算履行仆人义务,为他掀开帘子。

    “——除了我,谁说的话都不要听,谁说的事都不能信,谁带你走都不要走。”

    陆子筝忽然伸手抓她的胳膊,力道之大,仿佛铁臂铜箍。

    “你多心了。”清乔有些诧异,报以嫣然一笑,“我可不稀罕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

    “……很好,要记得,你只能相信我,只有相信我。”

    说完这句话,陆子筝掀开帘子,轻轻一跃落到车外。

    “下来吧。”他朝她伸手。

    清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里,提裙迈出车外。

    伴随着她脚尖点地的,是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清乔闻声抬头,只见马车前方乌压压的站了一大群人,身着朝服,官衔大都在二品以上。这些人正上下打量她,面面相觑间,掩不住惊奇。

    ——传说中的隐巫师居然对一个妙龄女子如此亲密,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想入非非的事情。

    哼!该死的陆子筝!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清乔虽然生气,却只好硬着头皮放下另外一只脚,在“隐巫师”的搀扶下落地。

    然后,在这群人的最末端,她遇上另外一双冰冷的眼睛。

    黑如幽潭,深不可测。

    是她压根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的人——段玉。

    “——东宫重地,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你,给我出去!”

    这是段玉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劈头盖脸。

    说完这句,他即刻转头,再不肯多瞧她一眼,

    “我……”清乔呆呆站在门口,迈出半步的脚僵在空中。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咳咳,这位姑娘,虽说您是由巫师大人带来的,可如今情况特殊,任何人进太子卧室都得皇上亲口应允,您看您身份未明,我们也不敢……”

    段玉身边的一位白胡子老官儿赶紧出来打圆场。

    “谁说她身份未明的?”

    先进门的陆子筝忽然回头,似笑非笑扫清乔一眼。

    “此乃我的大护法,修得先天神功,要我施术看病,绝不能少了她。”

    众人“啊”一声,纷纷用散射的眼神表示怀疑。

    “别看她身子弱,她可是单手能拎两头猪,徒手可砍十个人的女中豪杰,冷血无情,不容小觑!”

    陆子筝眼瞅着大家不信,阴阳怪气煽风点火一把。

    “哗……”

    一片唏嘘中,所有人都开始用看火星人的眼光打量起清乔。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少女壮士吗?!”

    清乔又羞又怒,满满一腔怨气不敢对陆子筝倒,索性叉腰向离自己最近的人开炮——

    “喂,说你呢!你怎么还看啊!你看!你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啊啊啊!壮士息怒!壮士息怒啊!”

    白胡子老官儿上前一步,慌忙抓着清乔袖子示好:“呃,这位……美、美少女壮士,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请赶紧息怒,快快随巫师大人进屋看病去吧!”

    “嗯~~~~~”

    清乔心满意足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就要跨进大门。

    “且慢!”

    一只手忽然拦在她跟前。

    锦衣玉袍,青龙含珠,袖口云纹间张牙舞爪。

    “——美少女壮士?打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段玉的声音比他的脸色还冷,一身青灰绸缎,如同屋外暗沉沉的天。

    “看来巫师大人真当皇宫是自家地盘了,说谎也不打草稿?这明明就是个普通小丫鬟,如何成了修炼神功之人?”

    段玉直直凝视陆子筝,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将对方的心挖出来。

    陆子筝侧过半个身子,翩然一笑。

    “我说是从哪里蹦出来,就是从哪里蹦出来。莫非我天水阁的人,也需要向王爷交代?”

    段玉闻言蹙眉,眉头紧紧拧做一团。

    “大人此言差矣,这里怎么说也是皇宫,宫里有宫里规矩,怎能由你随便破坏?”

    “哈!好一个宫里的规矩!”

    陆子筝噗的笑出声,嘴角弯弯上翘,衬的兰花面具越发妖艳。

    “王爷,那你可知道,其实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要是随便破例,同样也让人不好交代呐!”

    话里有话,绵绵如针,段玉听的面上一紧,然后逐渐松开。

    “……大人神算,看来已经先行得知何大夫的消息了。对于何大夫的不测,我感到很遗憾。”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遗憾?何必遗憾?”陆子筝将音调拔高,充满讥诮,“既然当初王爷能逼他来治东宫,不是应该早就料到这个结局吗?”

    “——没人逼他实践承诺!”段玉答得有些激动,不过很快按捺下来,面色恢复如常。

    “圣旨一早拟好,就算不能医好太子,他也一样可以坐享良田黄金富贵万千,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

    “哼,你以为,所有人都稀罕这些是不是?”

    陆子筝抿嘴冷笑:“可惜千算万算,何赤脚还不是死了?!”

    段玉不再说话,只是挑高了眉,面带浓浓不悦。

    白胡子老官儿见状赶紧出头打哈哈:“哎哟哟,请巫师放心!我们一定会派人彻查此事,定要还何先生一个公道,绝不能让他死不瞑目!目前我们已派出三十六人小分队,同时还成立了一个特别调查小组……”

    “——罢了。”

    陆子筝一脸漠然,随意挥了挥袖子。

    “他是自杀的,我知道。”

    还未等众人完全回神,陆子筝已经一把抓住清乔,带着她大步流星朝厅内走去。

    “……何、何大夫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清乔被他拽着走,脚步踉跄,手腕生痛,却丝毫不敢反抗。

    “——很简单,就是发现自己没能力医好太子,又对不起祖宗,就抹脖子蹬腿儿了呗。”

    陆子筝的步履越发急促,语调却变得轻快。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清乔不解。

    “因为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陆子筝侧过脸,对着她笑靥如花。

    “——他算准了我会在那时经过,他就是要故意死在我面前。”

    “啊!”的一声,清乔停下脚步,挣脱开陆子筝的手。

    “为、为什么?”她的声音发颤,“为什么他要死在你面前?”

    “这个么,我也不明白。”

    陆子筝冲她眨眨眼:“也许他是暗恋我,希望临终前我能好好看他一眼?”

    “呸!说正经的!”清乔重重捶他一拳。

    “……因为,论辈分,他要叫我一声祖师伯。”

    陆子筝收了嬉闹之色,微微半合双目。

    “——江湖道义,何赤脚既然违背诺言进宫行医,自然要对师门有所交代。而他在我面前自杀,就是最终的交代。”

    “可是,他也是被逼的啊!就像你说的,他也许欠了什么人的情,不得不还?”

    清乔没想到内情如此,不由激动起来。

    “也许吧,可谁在乎呢?”陆子筝冷冷一笑,面带讥诮,“何赤脚这人,最讲道义。段玉既然有本事请动何赤脚,肯定也是知道他的倔脾气。可惜啊,这群人一心只管医好太子,赤脚的性命和感受,又有谁来稀罕?”

    “——神官大人!您可来了!”

    还没等陆子筝把话说完,“咯吱”一声,养心殿的大门应声打开,太监们簇拥着一位黄袍老人朝这边奔来。

    “神官大人啊!可把您盼来了!”

    领头的是方才用草席卷人的安公公,只见他抹着激动的眼泪,甩着小浮尘,像火箭一样奋力往前冲,仿佛见到了救世主般。

    “太子殿下的命可就交给您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啊!关乎国家安危,社稷民生,您可一定要……”

    人们将他俩团团围住了,老泪纵横的皇帝,紧紧攥着陆子筝的手不肯松开。

    众星拱月的陆子筝,倨傲的笑着,昂首挺立,倔强的嘴角噙着淡淡嘲讽。

    他忽然回头,状似乎不经意般看了清乔一眼。

    清乔迎着他的目光,再看看眼前这些形色焦急的人,忽然间有无力的悲哀涌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谁的命,生来就高贵一级?

    她怅然转身,却睹见段玉正站在门口,静静凝望他们。

    他依然非常英俊,金冠耀目,威震天下,一如初见时令人惊艳。

    然而她已经觉得,曾经和他发生的一切,都过去了,如同流逝的水一般。

    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一道永不可填埋的沟壑。

    而今她和他的距离,已比跨越时空还要来的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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