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涓的早晨从下午开始,白天大部分时间就是猫在家里睡懒觉。孙天一总是早早就溜出了门,他是不想在大白天面对阿涓的。阿涓一般要到下午两三点钟才起床,洗漱完毕,胡乱吃点东西,化了妆,出去逛逛商场或是约上几个姐妹凑在一堆打麻将,打到天黑,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直至凌晨一两点钟甚至更晚。自从和孙天一住在一起后,阿涓似乎理所当然地成了孙天一的女人,再也没有过夜不归宿。一般都是凌晨左右酒吧里打了烊,她便回家。和姐妹们打牌时,姐妹们便笑问阿涓是不是钓到了金龟婿,想金盆洗×了。阿涓一脸的幸福。问阿涓钓的是香港人还是台湾人?阿涓说,打工仔一个,穷得很哩!又不忘加上一句:他是个作家。姐妹们就说,听说作家都是流氓哩!阿涓说,反正他是个好人。姐妹们问,那他会不会娶你?阿涓便陷入了沉思,脸上痴痴迷迷的。
阿涓打孙天一的手机时,孙天一正在外面四处闲逛,他是想等阿涓出了门再回租屋的。然后鼓捣一点文字换俩钱。这一段时间,感觉特别差,心里空落落的。孙天一知道,像他这样当自由撰稿人,只有饿死的份儿。听阿涓打电话来说她的朋友已答应帮忙,心里才稍觉宽慰,谢了阿涓。阿涓说,咱俩谁跟谁,还说这么见外的话。孙天一说,当然要谢的,你帮了我大忙哩。挂了电话,见时间尚早,阿涓肯定是刚刚起床,就不想回去,当即给萧湘子打了电话,说是正托人打听天佑的下落,已有了点眉目了。萧湘子说,给你添麻烦了小孙。孙天一说,我与天佑虽只见过两面,却是很投缘,也算是知己了。他有事,我自当尽力。再说了,我现在是无职一身轻,正闲得发疯哩。萧湘子说,那我就要说你了,平时那么有空也不说过我这边来坐坐,咱们也聊聊么?孙天一说,萧老您还愁没人说话么?萧湘子说,说话的人倒是有,可真正能交心的,却没几个哩。孙天一心里掠过一丝感动,这种感觉像一片羽毛,轻轻拂动了他内心深处尘封已久的某根弦,仿佛儿时在外受了委屈,回到家里见到母亲时的感受一样。孙天一呆了一呆,说,萧老您现在在家么?我这就过来。萧湘子说,我在美术馆哩。今天有人开画展,我过来捧捧场。
孙天一赶到美术馆,远远就见美术馆楼身上挂前醒目的红条幅,上书:中国牡丹之王鲁牡丹画展。展厅的两侧堆满了花篮,花篮上缀着红丝带,写着××敬贺之类的小字,南城的政要、艺术界的名流都有。心说这个鲁牡丹想必是画坛名宿了,就感叹起自己的孤陋寡闻。
剪彩仪式已过,嘉宾们都已离去,展览厅还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在看画。孙天一老远就看见了萧湘子,大步上去,握了萧湘子的手,两人都有些激动。半月不见萧湘子似乎瘦了,脸色也不似以前红润,两鬓隐隐夹着几根银丝。萧湘子拉了孙天一,介绍了画展的主人鲁牡丹。孙天一就随了萧湘子一道看画。整个展厅内,几乎是一个牡丹世界,或淡彩,或泼墨,或绚丽,或古朴。孙天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这牡丹画得虽好,却无法让人触动,也不知这画家一辈子就这么画牡丹有什么意义?心里倒是想到了“画匠”这个词。硬着头皮走马观花地一**看去,却听得有人说,这不是孙天一么?这么有雅兴也来看画展。孙天一一回头,却是江上舟。叫了声江老师。江上舟已伸过手,和孙天一握了,又拍了拍孙天一的肩,长叹一声:小孙呀,你这个人哪!孙天一红了脸,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让您失望了。江上舟说,你这脾气要改一改了,吃一堑长一智么………现在在哪里做事?孙天一说,没做事。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江上舟说,你的事我是有责任的,我对你的照顾不够呀。孙天一说,这是哪里话,您对我的好我心知肚明,主要责任在我自己。再说我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也没什么不好哩!人只要肯干,在哪儿都可以混口饭吃的。萧湘子却说,**你是要负责,你这文联主席,也要关心一下文坛新人嘛!帮小孙在文化单位谋一份差事么。江上舟说,萧老您这是将我的军么。我也是在寻思着推荐小孙到哪个单位哩,可现在哪个部门不是人满为患?萧湘子说,你这是推脱之辞,你就不能把小孙聘到作协当个专业作家什么的?江上舟说,作协虽属文联管,可他们业务是独立的。再说了,聘专业作家又要文凭又要职称的,小孙他一样没有啊。孙天一说,萧老您别开玩笑了,当专业作家我也没那水平呀!有两位前辈对我这么关心,我已很知足了,我本就是一个打工仔么?江上舟就说还有点事先走了,孙天一送他出了美术馆,待江上舟的车从他的视线里消逝,方才怅然地回到美术馆,同萧湘子、鲁牡丹坐了闲聊。萧湘子忽然问,小孙你是结了婚的吧?孙天一点头说是。萧湘子就笑了,说那天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简洁如。孙天一说,一个普通朋友。萧湘子说,小孙你这就不实诚了。文人嘛,哪个没有一点风流韵事?我像你这么年轻那会儿,虽然思想没现在的年轻人开放,却也闹过绯闻。鲁牡丹,你敢说你没有?鲁牡丹一捋银须,笑而不语。孙天一说,萧老您真的是误会了。我与她还真不是……怎么说呢?就算是我的红颜知己吧。我们已有好久没见面了。说到这里,心口隐隐着痛,香兰、儿子、阿涓、简洁如的影子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打转。萧湘子说,怎么了小孙,看你气色不对。孙天一说,我有点不**,就不陪二位老师聊了,我先走一步。萧湘子送孙天一出了美术馆,交代他要注意休息。孙天一谢过了萧湘子,说一有天佑的消息就马上通知他。走远了,回头一看,萧湘子还站在那儿张望,心里涌起一股温情与感动,仿佛当初他背了一个蛇皮袋出门远行,母亲送他到村口时的情景,那一刻,他是在心中立下宏愿的:一定要在外面混出个人模狗样,将来接母亲到城里享福。弹指一挥间,十年过去了,曾经在心里对母亲许下的那个宏愿,永远也不能兑现了。母亲已在五年前的那个冬天走完了她苦难的一生。母亲去世前卧病在床一个多月,几次写信打电话要孙天一回家。那时他在工厂打工,根本请不到假,如果辞职,又要扣掉三个月的工资,只说母亲的病会拖一拖,等春节再回去看她老家,谁知一个月后却等来了母亲病故的噩耗。孙天一这才回了家,对着母亲的遗体哭得死去活来。安葬了母亲,孙天一带着怀有身孕的香兰来到了南城。那时他又在心里许下了誓言:这辈子要好好待香兰,以报答她在母亲生病其间付出的辛劳。再苦再难,一家人也永不分离。那时他在工厂打工,一个月几百块钱工资,小日子过得虽紧,却也幸福甜蜜。儿子的降临,又给他们的小家庭增添了新的欢乐与温馨,那两年是孙天一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他白天拼命的工作,工作之余总要挤时间写点儿什么。后来他写的一些小文章开始在一些报刊上发表,他也在心里憧憬着将来能吃上写作这碗饭。后来,真的如愿以偿了,他到《异乡人》做了一名记者,工资比在原来的工厂里多出了三倍,儿子上了幼儿园,香兰也有了工作,该是比原来更幸福许多倍了。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内心开始烦躁起来。本来幸福温馨的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已悄然出现了危机。书上说经科学研究:人的感情只能维持六到七年的新鲜感,难道他与妻子之间,真是应了“七年之痒么”?孙天一**胡思乱想着,车就到了十字**口。往前走,是回租屋。往右拐,过南城大道是西区简洁如的工厂。往左拐,是香兰和儿子所在的方向。孙天一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甚至无法去衡量这几个人在他的心里孰轻孰重?去找妻儿?求得他们的谅解,重新过回那种平淡无聊的生活?去找简洁如?寻求一份精神的慰藉?还是回租屋?让所有的烦躁都在和阿涓疯狂的**中烟消云散?孙天一盯着眼前的红绿灯发了一阵呆,心想,如果自己前面这辆车去哪个方向,他就去哪个方向,至于结果如何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