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到了下班时间。高明军才说,只顾了说话,怎么不见了沈老师?孙天一说沈三白有急事先走了,他让我转告你晚上不能跟我们过西区了。当即又打了石古的电话,石古说,我现在正忙,抽不开身哩。高明军便接了电话,说,石记,这回您一定得帮兄弟我一把,没有您出山,我们这出戏没法往下演呀。又说,石记您帮了我,我高明军不会不知道好歹的,石古便说,高律师这话就见外了,我是真忙,不过我石古这人是最讲朋友义气的,我就先把这边的事儿先放放了。挂了电话,高明军说,我觉得石记者是个豪爽人哩。孙天一嘁地冷笑一声,说,是么?也不多说什么了。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不到半个小时,石古过来了,穿了一件大红的文化衫,文化衫很长,石古人又矮,所以快长及膝盖了。文化衫外面套了一件摄影服,到处都是口袋。下面一条牛仔裤,上面留着几个大窟窿。挎着个摄影包,长发下罩着一颗硕大的脑袋,颇有几分艺术家和大记者的派头。孙天一说,石古这一身行头,往街上一走,可是招摇得很哩。石古哈哈一笑,说,人长得困难了点儿,再不弄点噱头出来还能在外面混?孙天一说,你的模特儿呢?石古说,**呀?早分手了。我先前只说我人太矮,找个高个子的,也别让人小看了我,谁知带她出去,没有显出我的能耐,倒衬得我越发矮了。又说,光顾了和你乱侃了,便伸手和高明军握了,用力摇了几摇,说,早就说要过来的了,每天都忙,不像天一,清闲得让人羡慕。高明军说,石记是大忙人,这我能理解。孙天一说,人家是大记者的么,每天赶赴各种会议,拿红包、发通稿都忙不过来哩。石古说,得了孙天一,别那么阴阳怪气的,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我他妈算个狗屁大记者。有个顺口溜咋说的?一流记者炒股票;二流记者拉广告;三流记者写外稿;四流记者拿红包;五流记者为本报。我充其量是个四流记者。孙天一说那我就更是不入流了。三人说说笑笑出了杂志社,直奔西区。孙天一还在想着刚才石古说的这个五流记者的顺口溜,想到自己也是给孟广虎写了个不着边际的稿子的,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再去对石古冷嘲热讽了。这样一想,也觉得能理解石古了。
因作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温志国在得行厂不远的外来工新村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等着法院开庭。每日无事可做,便进了一些旧杂志和盗版书,晚上在外来工新村门外边走鬼。一晚上也能赚个十几二十块的,刚好可以抵交房租水电了。白天无事就在出租屋里蒙头睡觉,做中午、晚上两顿饭。王韵中午、晚上下班后都回来吃饭,两人过着夫妻一样的日子。因高明军早告诉温志国,说孙记者要过来,温志国便早早地候在了新村门口等着。见了孙天一,打了招呼,因不是初次见面,也没了那么多激动,只当是朋友一样,带着三人停好摩托,进了他的租屋。
南城是个新兴的移民城市,外来工多,工厂里不能为外来工提供单身宿舍,有夫妻都在打工的,或是有了男女朋友想同居的,或是在工厂里收入可观喜欢一个人清静的,都在外面租了本地人的民房住。租住人多了,对出租屋的管理便成了政府一个头痛的问题。因外来工人员混杂,素质良莠不齐,更有一些三无人员,也不想进厂,专门靠偷偷摸摸或敲诈勒索为生,有的还组成了**和犯罪团伙寻衅闹事,政府在管理外来工上也是大费周章,宽严皆误。太宽松了,犯罪率上升,社会治安令人担忧。严管警力不足,只有依赖各级治安队,治安队就拿了鸡毛当令箭,不时有执法人员借手中的权力行非法之事,酿成了外来工和执法部门的对立情绪。有的工业区便建立了外来工新村,都是一排一排整齐的两层小楼,里面水、电、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集中在一起便于管理。人员多了,在新村周围,各式小摊云集,餐馆、发廊、超市、网吧无所不有。
温志国的租屋在E19栋二楼,在新村靠后一点,较之入口处相对清静些。进门靠左边,摆着一张色彩艳丽的双人席梦思,上面的塑料薄膜还没有拉掉。**铺着凉席,一对双人枕头,丢着几件洗过的衣服。墙角立着个新煤气罐,一张小矮桌上,放着煤气灶,旁边还有油盐调料。床头立着个简易帆布衣柜,拉链已经坏了,夹着个木夹,半敞着口,里面或堆或挂全是衣服,衣柜向前倾斜着,不堪重负的塌在那儿。温志国忙将**的衣服一股脑儿抱了往衣柜里塞,一个胸罩掉了下来,慌忙一把抓了,塞进衣柜,见孙天一在看他,红着脸招呼三人坐在**。石古没有坐,背了手四处看着,说,嗯,不错,不错。有点家的味道。孙天一说,好,住下来也好。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打一场持久的人民战征。石古说,没那么离谱吧,不过一桩小官司,下个月就开庭的么?温志国坐在**,想起石古是抽烟的,忙在枕头下摸烟,却带出了一盒**,连忙塞了进去。红了脸说………也不一定哩,狗日的黄得行请了律师,是死不肯认输的。是么?石古说。孙天一说,人家请的可是南城第一嘴马明宇哩。石古打燃了火机正在点烟,听孙天一这么一说,怔了一怔,火机烫到了手,一下把火机摔出去老远,边甩着手边说,你说黄得行请了马明宇?高明军说,请马明宇不是正好么,更加有了新闻价值呀。石古不再言语。温志国便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去吃饭吧,边吃边说。孙天一说,你这儿有做饭的工具,不如买了菜自己做,也省几个钱。温志国说,那哪儿成,这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坐三个人都转不过身哩。硬拉着三人去了外来工新村的一间小酒馆。点了几个家常菜,孙天一没让点酒水。
饭毕,石古给高明军和温志国各拍了几张照片,就要回去。温志国说他让王韵约了几个要好的打工妹晚上下班后到租屋来坐一坐的。又说,现在我们告了黄得行,我去厂门口都没有谁敢同我说话了。石古说,这黄得行也太牛B了点儿吧,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便答应等王韵下班后再采访一下他的同事们。离王韵下班还有一两个小时,孙天一提议不如到新村外面的鬼市转一转。
外来工新村是有院门围起来的,里面禁止摆卖。到了晚上,院门外就热闹了起来,烤红薯的,炖牛杂的,卖烧烤的,热气滚滚,香味儿扑鼻。一个光头的胖子正在翻炒着田螺,锅里的火焰高高冲起,胖子左手端锅右手拿勺动作老道利索,一盘田螺炒好了,熄火,装盘。胖手飞快地拈了颗田螺放进嘴里,烫得嘴巴嘘嘘响。见孙天一看他,叭地将田螺壳吐出,笑着说,老板,来一盘炒田螺?孙天一摇头笑笑。石古却拿了相机,东拍一下,西照一张。水果摊也摆了长长一溜儿,全是在三轮车上放了木板,品种繁多,摆放得整整齐齐。也有那发黑发烂擦伤碰破的香蕉苹果,或五毛钱一个两块钱一堆,大大的写在纸板上。小贩们都很热情,大声吆喝,老板,来一点。正宗美国进口新西兰苹果,您买点试试,口味不比商场的差哩。口音混杂,南腔北调的方言变成的蹩脚普通话。嘈杂的人声再加上摩托车的响声此起彼伏,孙天一说,人真多!温志国说,没到下班的高峰哩。石古说,太乱了,这吃的东西也不卫生,就没人管一管。再往前走,前面是一排书摊,各种盗版书籍花花绿绿,摆了老长一条。有个戴着墨镜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了一个纸板,上面画了人的头像,掌像,一边写着:指引迷途君子,一边写了:提醒久困英雄。离老者不远,有个脸相颇瘦戴一副眼镜穿得周周正正的年轻人,也坐着个小马扎,面前也放着一块纸板,上书“周易预四字,字倒写得周正。孙天一平时也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一些手相学之类的书也略知一二,有时也给人看看手相,什么生命线命运线爱情线的,哄一下女孩子们开心。见多了故弄玄虚的老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年轻的人出来摆摊算命的。便驻了足。这时正好过来两个女孩算命。一个对另一个说,就是他,算得挺准的。另一个便蹲下了,问多少钱?年轻人说,算得不准不要钱,算准了随你的意思给。女孩儿便伸了手,年轻人看了,一会儿拧眉,一会儿摸着下颌,东扯西拉地说了一通,说得女孩儿直点头叫准,掏出五块钱给了年轻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孙天一便来了兴趣,凑了上去,说,你对周易有研究?年轻人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孙天一等人,说,研究不敢当,略知一二罢了。晚上不加班来练摊儿,挣点儿烟酒钱。孙天一拉了石古,又招呼高明军和温志国,说,咱也来算一个。石古说,嘁!你信这个?温志国说,这玩意儿哄一下打工妹是可以的,哪里能骗得了您两位大记者。却见那年轻人看了温志国一眼,说,这位老兄,请你过来一下。温志国便前进了一步,年轻人将温志国左端详右打量,看得温志国心里直发毛,说,你看出什么了只管直说。年轻人却不言语,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温志国反倒紧张了起来,说,有话你就直说嘛。石古说,走吧,别信他装神弄鬼。年轻人说,这位兄弟眉间阴暗有股晦气,近日必有是非缠身。不过,看你的两颊,却又有两片红晕,这个嘛——说到此处,就不再说了,只是摇头。温志国急了,忙问,那你看我该怎么来化解这是非?年轻人说,这个嘛!就不好说了。温志国还要追问,却见旁边一溜儿的摊点都在一忽儿间动作了起来,那些卖水果的推动了三轮车、拎起了蛇皮袋;卖盗版光碟的,将地上的光碟用垫在下面的塑料布一包,背起来拼了命的飞跑。几个算命的摊子,也转眼间没了影踪。走鬼的人如同鸭子下水似的四处逃散。温志国说是城管的来了。果然见一队穿制服的,如狼似虎扑向人群。有跑得慢的,被逮个正着,在那里拉拉扯扯,有不少东西被扔上了一辆货车。一个女小贩正在和城管人员拉扯,她的一大包三角裤胸罩和丝袜之类的小东西被城管没收,那女人抓着布袋死死不放,被城管拖出了几米远,终是寡不敌众到在地上号啕大哭,把城管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这当儿,一条街上的摊贩,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显得训练有素、进退自入。石古乘机咔嚓咔嚓抢拍了十几张照片,孙天一再要看那算命的年轻人,也已没了踪影。远处潮水一样涌过来一群黑压压的人,温志国说,是工厂下班了。果然,走过来一的全是穿着一色工衣的打工仔打工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