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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物 正文 第41章【贰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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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白折腾意料之外的是,白大迷糊在昏迷了三天三夜,而且无人医治的情况下,居然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居然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一样。白大迷糊还跑到了村部。当时白折腾正在召开会议,在商量着该怎么样处置郑小茶和花子。风水先生说,花子是他带来的人,他要把他带回去交给上级处置。而白大迷糊的死与郑小茶关系并不大。风水先生认为白折腾对郑小茶的结论是不对的。白折腾却说:花子在白家沟村犯下了罪,就该按照白家沟的规矩来办。当然白家沟的规矩就是将他绑起来沉在河里。至于郑小茶,这个女人,当然是难逃一死。

    风水师说:白家沟怎么说也是属于楚州管辖的,这样的大事应该由楚州方面来处理,最起码要上报楚州,听取楚州方面的意见。

    木匠对楚州二字相当敏感。木匠说:不要把一点芝麻大的事都搞到楚州去,这样的事情白家沟自己处理就行了。

    长者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却很明确,长者说:现在一切事情的真相还没有查明白,这样处理他们太草率,我不赞成这样做。

    白折腾说:那你说要怎么处置郑小茶?难道说放了她不成。

    长者说,白大迷糊没有死,他只是昏迷了而已,甚至他根本就不是昏迷,他只是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等他的梦醒了之后再说呢?

    白折腾说,您的意思是,只要白大迷糊不醒过来,我们就不能处置郑小茶了。

    长者说,你怎么知道白大迷糊就不能醒来呢?在我五十岁那年,我们白家沟有一个人死了七天七夜,可是在入土为安时却又活了过来,活过来了他说他只是去了一趟很远的地方。

    白折腾说,这怎么可能呢。

    长者说,这有什么不可能,这个人就是我,我那次死了之后又活了,又活过了两个五十年,我还会再活下去。

    白大迷糊这时已站在了会议室的门口,他听见了他们的争论,他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白折腾坐在了他这个村长坐的位置,这一点是勿庸置疑的了。白大迷糊感到很疲倦,他靠在门边,说,谁说我不会醒过来?我只是睡了一觉,白折腾你这不是在咒我死吗?白大迷糊说着就走进了会议室。

    郑小茶和白夜绑在树上已经三天了。他们的神志都开始模糊起来。郑小茶不住地叫着白夜的名字,她害怕花子就这样睡了过去再也醒不来。郑小茶的声音越来越小,沙哑得几乎快说不出话来了。

    白夜,你坚持点,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我听着呢,花子说。

    千万别睡着了,郑小茶说,是我连累了你。

    花子说: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的生命本来就是您给的,为您去死也值得。也不知道村长他怎么样了,难道说他真的这么不经打,一下子就死了么。

    郑小茶说:谁知道呢?也许没有死吧,他要是死了,白折腾就该来处置我们了,现在他只是绑着我们,没有来处置我们,说明白大迷糊并没有死。

    花子就长叹了一声,说,死了就是便宜他了。

    郑小茶说:白夜。

    花子说您说什么?我听着呢。

    郑小茶说:我本来是不该问这些的了,可是自从你进入白家沟的那一天开始,我就觉出了你的不同凡响,我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你。

    花子说:是的,娘。

    郑小茶说:村里人都以为你们是上级派来的医师。

    花子说:那是他们这样说。

    郑小茶说:一开始我也以为你们是上级派来的医师,可是后来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是医师。

    花子说:娘说得对,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工作组的,也不是医师,我在进白家沟的谷口遇见了木匠和风水先生,我们三人结伴而行进入白家沟,于是被村里人当成了医师。

    郑小茶说:于是你们将错就错。

    花子说:是的,娘。

    郑小茶说:风水先生不过是一个走江湖的骗子,木匠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他一直很少说话,也不怎么参与村里的事情。

    花子说:我也这样认为,他到底是什么人?总之是个很可怕的人。

    郑小茶说:可是孩子,你到底来白家沟做什么呢?你肯定不是无意间闯进来的,你来到村里之后,一直在秘密地调查着什么。

    花子没有回答郑小茶的话。花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孩子,郑小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认你做干儿吗?

    花子说:娘,我知道。因为我长得像白夜。其实娘您没有想到的是,我就是白夜。

    花子这样说时,郑小茶只是凄然一笑,她的笑像是一朵风中的蒲公英,飘飘忽忽。

    是的,你就是白夜,你就是我的儿子白夜。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把你当成我的白夜一样的看待。郑小茶觉得她很疲乏,可是她还是支撑着,她就想这样和花子说话,她觉得她有很多的话要对花子说,她知道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花子说:不是的,娘,我是说,我真的就是白夜,我是您走失的儿子白夜,我回来找您来了,您知道吗?

    郑小茶说:你真是我的儿子白夜?郑小茶摇了摇头,郑小茶说,你别安慰我了,有了你,我都快忘记了他了。

    花子急了,花子说,要我怎么说呢娘,我真是您的儿子白夜。

    郑小茶说:是的,娘知道了。

    花子说:您不知道的,您一定是认为我在说疯话,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白夜急了,他知道郑小茶现在已在苦苦支撑。他想对郑小茶说清一切,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连他自己也没有弄清楚,为何他离开了白家沟十年,可是白家沟的时光才过了十个月,难道说白家沟的日子是一个月像一年一样的漫长?

    郑小茶说:白夜,你一定是饿坏了,渴坏了,你就少说一些话吧,你要省下力气,说话太耗精力了,你听我说话就行了。也不知还要把我们绑多久,他们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他们是想活活的饿死我们呀。孩子,我对不起你,你还这么年轻,你才十六岁。你少说一些话,你已经在说胡话了,那么你离昏迷就不远了。你不要争辩,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我就算死也值得了。只是我不该拖累你,这让我死不瞑目。郑小茶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像一只蜜蜂在嗡嗡了。可是花子却能一字不拉地听得清清楚楚。

    花子现在急于说明他的真实身份,他开始为他进入白家沟一直对母亲郑小茶隐瞒了身份而后悔了。

    娘,您不知道,我没有说胡话,我一点也不糊涂,也许我们真的活不成了,我一定要把真相告诉您,我真的是白夜。您不相信我,可您总该记得马角叔叔吧。

    花子的话一出口,郑小茶浑身一阵颤抖。

    马角,你认识马角,你见到了马角。

    郑小茶的意识开始像一只鸟一样飞了起来。

    花子说:马角叔叔为了找我,在外面流浪了整整十年,吃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我,把我带回了白家沟。

    郑小茶喃喃道,马角,马角。

    郑小茶突然急切地说,那你的马角叔叔为什么没有回来。不对,不会的。十年,怎么可能呢?马角走了明明才十个月,怎么会是十年呢?我的白夜才六岁,也不会是十六岁。郑小茶想到这里,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

    花子听见郑小茶轻轻地抽泣起来。花子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说,郑小茶都不会相信的。

    娘,花子在心里喊,我真的是白夜啊。我真的是您的儿子白夜,花子就是白夜,白夜就是花子,儿子和您分离了十年,儿子回来了,回来是为了报仇的,要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儿子一直隐瞒着身份,是为了慢慢地弄清楚那些事情的真相,货郎突然消失的真相,儿子离开白家沟的真相,这背后还有很多的谜团。想到这里,花子有一些绝望了,他现在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握。不能死,一定不能死,也一定不能被绑在这里任人宰割。求生的欲望让花子坚持着,他发现这一刻他变得冷静无比了。可是该怎么对娘解释呢,花子也糊涂了。怎么会在外面流浪了十年,而在这里却只是十个月呢?

    一只蜘蛛趴上了白夜的额头。

    白夜说:蜘蛛你知道吗?谁能告诉我。

    蜘蛛趴在白夜的额头做梦,蜘蛛梦见它变成了白夜。白夜的意识就模糊了起来,他也开始做梦了,他梦见他变成了一只蜘蛛,尾后拖着长长的丝线,在无垠的空气中漂浮。他在梦中得到了一个暗示。一切都是梦幻。

    白夜在做梦时,郑小茶唱起了歌:

    正月怀胎正月正,

    好比露水洒花心。

    露水洒在花心上,

    不知孩儿成不成?

    二月怀胎百草青,

    鸳鸯枕上说恩情,

    半夜三更丈夫问,

    不知孩儿假和真?

    三月怀胎三月三,

    三餐茶饭吃两餐。

    茶饭好似吃苦药,

    走路好似上高山。

    ……

    七月怀胎正逢秋,

    犹如架上吊葫芦。

    罗裙紧裤长短带,

    免得为娘不知羞。

    ……

    郑小茶想起了货郎。唱到二月怀胎百草青,鸳鸯枕上说恩情,半夜三更丈夫问,不知孩儿假和真时,郑小茶不可遏制地想起了货郎。郑小茶想起货郎时,就听见了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货郎的声音:

    收鸡毛鸭毛鹅毛,烂铜烂铁烂胶布换火柴呐!

    货郎像一朵云,飘到了白家沟。货郎像一个梦,进入了郑小茶的心。货郎的眼睛会说话,他不用开口,只要朝她眨眨眼,她就能明白货郎的心里想些什么。货郎说话像诗。货郎本身就是一首诗,一首专门为郑小茶写就的诗。白家沟的山花开了,白家沟的山花真烂漫。

    货郎和村长关系很好,关系好到不能再好,货郎每次来,哪里也不去,直奔村长家,先把给村长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那是村长喜欢的烟。货郎还给村长带来了一个精致的烟嘴。

    货郎每次来了之后,郑小茶都会下厨炒上几个菜,热上一壶酒。货郎来到的日子,郑小茶觉得浑身都**漾着勃发的春情,树上的黄鹂在叫,叫得情意缠绵,货郎和白大迷糊在喝酒,每次白大迷糊都喝得烂醉。货郎就会起身说,我走了。货郎走之前,从他的货挑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盒子里都是郑小茶喜欢的东西。货郎知道郑小茶的心,郑小茶想要一盒雪花膏,货郎拿出的盒子里就会有一盒雪花膏。郑小茶想要五彩丝线,货郎拿出来的就会是丝线。货郎拿出来的东西交给郑小茶之后一言不发就走了。于是郑小茶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下个月货郎的来到。有了期盼的日子,郑小茶变得心如春水,面似桃花……

    货郎。货郎。

    郑小茶喊出了声,她被自己的喊声惊醒。身边哪里有货郎,只有无边的黑。绑在她背后的花子还在打着呼噜。深秋的夜冰一样的凉。满天都是星星,密密麻麻。一颗流星划过天幕,郑小茶想,但愿这一颗是她的星。郑小茶轻轻一跃,就追上了那颗星。郑小茶在天空中随着星星一起陨落,一起堕入无边的黑。郑小茶一阵恍惚,她灵醒了过来,可是灵醒过来不到一分钟,她的意识又迷糊了起来,她听到了一阵轻细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离她不远处停了下来。郑小茶感觉得到,就在她的前面不远处,站立了一个人。郑小茶感觉到了那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郑小茶感觉到了危险正在一步步地靠近。可是那呼吸声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郑小茶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在那一声叹息之后,郑小茶听见了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郑小茶的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来,那脚步声忽然又停了下来。紧接着郑小茶就听见了那脚步声急促地朝她而来。郑小茶张嘴想要喊,就感觉有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她努力挣扎,可是她被紧紧地绑在树上,郑小茶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感觉自己轻轻地飞了起来。她真的就飞了起来,她一下子就飞到了槐树上,她像一只鸟一样栖在树枝上。她看见槐树上绑着的两个人,她还看见了一个黑衣人正在努力捂着一个女人的嘴。那不是我吗,郑小茶想,那么我又是谁?郑小茶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她这是死了。郑小茶就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悲伤。不是为了自己的死去,而是为了树上绑着的另一个人。郑小茶在飞上树枝之后,就灵醒了过来,那个花子就是她的儿子白夜,而白夜身边的那只猫,郑小茶却从他的眼里看出来,他是货郎。郑小茶的悲伤又加深了一重。那么说,货郎是死了,不仅死了,而且转世成了一只黑猫。黑衣人现在开始去捂白夜的嘴了,郑小茶从树下跳了下来,她觉得她像是一片树叶,不,她觉得她就是一缕轻烟。她伸手在那黑衣人的背后捅了一下,黑衣人打了个激灵,尖叫了一声,可是他回过头来并没有看见什么,黑衣人又要去捂白夜的嘴,黑猫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一爪子抓在了黑衣人的脸上,黑衣人惨叫了一声,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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