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广播的好处一下子就显示出来了。白折腾只需要站在广播前说上几分钟,村里人就都知道了,原来白大迷糊也是长了一条尾巴的。白大迷糊如果想要解释,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只能依靠村里那些长舌的人来为他辟谣,这样一来他的声音的传播速度就大打折扣了,和白折腾的声音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最要命的是,明明是他白大迷糊下达的命今,比如说抗旱工作的安排,就是他白大迷糊做出的决定,可是这个决定是从白折腾的嘴里说出来的,这就大不一样了,在白家沟的村民们看来,这个决定就是白折腾做出的,白大迷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现在他又被称是长了一条尾巴的人,他在村里的威望顿时一落千丈。
白大迷糊更加迷糊了,他时常会犯困,有时走着走着,困劲就上来了,他就找一个草窝一头钻进去,一睡就是半天,而且一睡着了他就会做噩梦,他会梦见他的第一任妻子,梦见他的女儿,梦见他的女儿的女儿,这三个女人就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一句话。他就去追她们,他对她们说他错了,他现在后悔了,可是三个女人还是一声不吭。就像是浮在云雾中间一样。白大迷糊还看见了儿子白夜,白夜突然从三个女人的背后飘了出来,白夜的手中握着一把牛耳尖刀,冷笑着朝他走了过来,他惊叫道,你要干什么。白夜说,我是来帮你的,帮你把尾巴割掉。白夜说着就上来薅他的尾巴,一下子就薅住了,白夜将他倒提了起来,像提着一只猴子。白夜狞笑着说,来吧,我来帮你把尾巴割掉。白夜说着手起刀落,白大迷糊一声尖叫,他猛地惊醒了过来。他听见那尖叫的声音在离他远去。他浑身大汗淋漓。
白大迷糊看见了花子,花子肩头蹲着那只黑猫。黑猫的眼神让白大迷糊想起了货郎。这只黑猫原来是货郎的化身。白大迷糊当时就灵醒了过来。白大迷糊用手撑着地后退了两步,惊恐地望着花子说:你要干什么。
花子说,干什么?我什么也不干,我看见您睡在这里了,以为您病了,我来看看您。
白大迷糊说:我没病,我不要你看。
花子说您别忘了,有病就要治病,您的烂脚丫不是我治好的吗?也许我能帮你。
白大迷糊说你是谁?
花子说:村长大人,您不会老眼昏花到如此地步吧,我是花子,对了,你们说我是医师的助手。
白大迷糊说:我是说你到底是谁?你骗不了我的,你说你来白家沟干什么来了。
花子说我是谁你还没有看出来吗?我是你的噩梦。
花子这样一说,白大迷糊的眼前一阵发花,眼前的这个花子和刚才噩梦中出现的那个要割他的尾巴的白夜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你是白夜?白大迷糊说。
白大迷糊又摇了摇头。白大迷糊说:你不是白夜,白夜今年才六岁,白夜没有你这么大。
花子笑容可掬,花子说,村长大人,您再仔细看看,看清楚了。
白大迷糊就仔细地看,白大迷糊就从花子的身上看出了一张猫脸。
你是货郎?
白大迷糊吓得以手撑地再次后退了两步,可是花子紧紧地跟了上来,花子还是那么笑容可掬,花子说您再看仔细了。
白大迷糊说不对,你不是货郎,怎么会是货郎呢。货郎,货郎。
白大迷糊吓得翻身就跑,不要命了地跑。白大迷糊从村里一直朝村外的河边跑去。白大迷糊毕竟老了,没有跑多远就跑不动了,他双手撑着大腿,哈着腰,舌头伸得老长,像一只狗一样喘着气。一团阴影罩了过来。他转身又开始没命地跑。这一次他一口气跑到了河岸边。他再也跑不动了,倒在地上,眼看着那团阴影像是一团乌云一样罩了过来。白大迷糊绝望地喊着:你到底是人是鬼,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我这条老命你就拿走,有种你就来拿走。
白大迷糊喊完这句话,却没有听见回声,他睁开了眼,哪里有人在跟着他,分明是一块乌云飞快地遮住了太阳。
河滩边静悄悄的,远处传来一两声捣衣声,空空空空,捣衣声传到了对面的山上又传了回来。
白大迷糊爬了起来,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白大迷糊揪了揪自己的胳膊,痛。难道我这是在做梦了?白大迷糊在河岸边坐到了太阳偏西才回家。回到家中,家里冷冷清清,郑小茶不知去了哪里。白大迷糊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这一刻他开始怀念过去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了。
白大迷糊并不知道,他现在已钻进了花子布好的口袋里,他成了花子的袋中之物,砧上鱼肉。
郑小茶,我是对不起你的。
白大迷糊叹了口气,都是这该死的尾巴。白大迷糊想,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尾巴,他也不至于冷落了郑小茶,郑小茶也不至于和别的男人勾搭在一起,他也不至于做出那些罪孽深重的事情来。白大迷糊伸手去摸屁股后面的尾巴,这一摸白大迷糊薅了个空。白大迷糊灵醒了过来。白大迷糊的手有些发抖,他再次把手摸向了他的屁股后面,这一次他又摸了个空。白大迷糊疯了一样地跑进了屋里,他脱下了裤子,再一次将屁股后面仔细地摸了一遍,哪里有什么尾巴。白大迷糊用手在屁股上揪了一下,痛,白大迷糊还是不放心,他又将头在墙上用力地撞,一下,两下,三下,血顺着额头往下淌了。白大迷糊突然跳了起来:我的尾巴没有了,我没有尾巴了。我的尾巴呢?难道说从前的尾巴是一种错觉,或者说是一个梦。也许,我只是在梦中长了一条尾巴?
这个发现让白大迷糊欣喜若狂。白大迷糊就这样光着身子跳出了家,他在村子里飞奔,他一路跑一路喊:我没有长尾巴,哈哈!我没有长尾巴。你们都来看啊,我没有长尾巴。
他一边喊着一边朝人多的地方跑,他拉住他遇见的每一个人说:你看,哈哈我没有长尾巴。我没有长尾巴。
白大迷糊在这个下午光着身子在村里跑了十二圈,他一点也不感到累,他就这样跑,就这样喊。他的身后跟了一大群小孩子,他跑到哪里,哪里的女人就尖叫着躲开了,男人们都惊恐万状地盯着他们平日里一脸威严的村长大人。白大迷糊开始是在边跑边狂呼大笑,笑到后来他就不跑了,他坐在了路边的一棵树下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哭得很伤心。村里人都被他的哭声感动了。村里从来没有人听过见过白大迷糊哭得如此伤心过,他的前妻死了他没有哭,他的女儿死了他没有哭,他的女儿的女儿死了他也没有哭,白夜失踪了他更加不会哭了,可是今天他哭了,哭得是如此的伤心,一下子将他这一辈子没有流的泪都补了回来,他的眼泪和着鼻涕一起往下淌,他一抓一把地往地上抹。
风水先生实在看不过去了,风水先生找了一件衣服,风水先生将衣服盖在了白大迷糊**的下身。风水先生在这一瞬间就决定原谅他了:村长大人,别哭了。再哭会哭坏身子的。风水先生说。
可是白大迷糊并不领情:我就要哭我高兴哭,您看您看,我没有尾巴,我没有长尾巴。谁说我长尾巴了呢?风水先生说,我们都相信你,你没有长尾巴,那都是谣言,是别有用心的人造的谣言。
您还是回家去吧。
这时其它的人都围了上来,他们也七嘴八舌劝着白大迷糊,他们说:村长您回家去吧,我们都相信您,您是没有长尾巴的。
白大迷糊什么也没有听清楚,他只看见无数张嘴在他的面前一张一合。白大迷糊突然说:不要叫我村长,我不是村长了,我再也不当这个村长了。
风水先生说,当不当村长的事我们改天再说,您先回家去把衣服穿好。是谁造的这个谣言,我们一定会查清的。
白大迷糊说:不用查了,查它干什么呢?什么也不用查了,我是真不当这个村长了,郑小茶也不当村长,让白折腾去当这个村长吧。
白折腾在人群里,听到白大迷糊说让他当村长,白折腾当时差点跳了起来。可是屁股后面的那条尾巴是太可恶了。如果说白大迷糊是长了尾巴的,那么白折腾对于自己屁股后面的尾巴还是可以忽略不记的,可是现在白大迷糊光着身子站在大家的面前,这不仅证明了他没有长尾巴,也一下子残忍地打破了白折腾内心的平衡。白折腾因此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他为这条尾巴伤透了脑筋。这时他看见人群中的花子,花子在对他招手,白折腾就朝花子走了过去。花子在前面走,白折腾跟在花子的后面,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了河边,这时太阳已完全的落下去了。河面上泛着一些清冷的光,河水就显得深不可测了。
花子站住了,白折腾也跟着站在那里。白折腾说:您叫我有事吗?
花子嘿嘿一笑,花子说:你看,那河里面是什么。
白折腾顺着花子手指的方向看,说,什么也没有啊。
花子说,你再看看。白折腾揉了揉眼,说,还是没有看见什么。
花子说,河里有很多的鬼魂,他们在向你招手,你没有看见吗?他们在叫你的名字,你没有听见吗?昨天夜里你磨牙了没有?
白折腾说:您在说什么助手先生?
花子说:尾巴是必然的产物。你还记得小尾巴吗?
白折腾吓得直往后退。
你看那河中,那个小姑娘,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小尾巴?
白折腾转身想跑,可是腿在发抖,一点劲都没有。白折腾的牙齿开始上下打颤,磕得脆响。
花子说:你真的磨牙了。一个无常站在你的身后。
白折腾喝了一声,给自己壮胆。白折腾说,你别在这里给我装神弄鬼了,我不信这个。
花子说:不是我装神弄鬼,是你疑神疑鬼。说说吧,说说。
白折腾说你让我说什么。
花子说:你知道我让你说什么。说说吧,你只有说出来了,你的噩梦才会结束,你的尾巴才会消逝。
白折腾带着哭腔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呀。
花子说:不要试图掩饰自己的罪恶,你的所作所为无一逃得出我的眼睛,那一片狗尾巴草,那个黑衣人,还有货郎。
白折腾说:你不要逼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白折腾说着抱头鼠蹿而去。花子站在河边的黑暗里,他的泪水打湿了冰冷的脸。花子知道,白折腾也快到了崩溃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