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说:“网吧生意那么好,为啥不开了?”唐老师说:“现在生意是好,但是网吧的主要生意来源,是附近厂里打工者。现在的打工仔,多是八十年代出生的新一代,不像我们那代人,忍辱负重、吃苦耐劳,工余时间学电脑、上夜校、报自考,为自己的将来打拼。新一代的打工者,挣了钱不再往家寄,上网聊天、打传奇、看网络电影,个个都是月光族。听说瑶台的工厂要迁走,工厂一迁走,我那网吧就不会有什么生意了,我得未雨绸缪,趁着生意好时把网吧转掉,还能转个好价钱。”刘泽说:“唐老师有眼光。”就介绍了他的合伙人许一墨和董董事长。说他们首期打算投资五千万,把第一工业区全部改造成艺术工作室,然后引进艺术家和画廊。今天来,就是看厂房的。又对唐老师说,这第一层开书吧如何?唐老师喜道:“如果真把这里改成艺术区,我把书吧建在这里,是最好不过的。”刘泽说:“当然是要改了。董董事说了,首期投资五千万,还有二期,三期,要把这里打造成大瑶台艺术区。”唐老师说:“区里同意建艺术区吗?这可是咱们城区不多的一块地,听说是要开发房地产的。”刘泽说:“知道北京的798吗?那么大一块地方,黄金宝地,被艺术家们占了之后,现在不是成了中国最大的艺术区。”唐老师说:“这样说来,咱们当初胡吹乱侃的梦想,果然要实现了!如果事情能成,我的书吧就在这里开。”又说:“那边厂门口闹哄哄的,在干嘛呢?”老乌说:“工厂要搬走,工人们在罢工要遣散费呢。”伟业鞋厂门口的工潮,倒是给了刘泽和他的董事们信心。看这样子,村委作出的在年底前,第一工业区基本搬走的承诺,是没什么问题的。刘泽问老乌什么时候过来上班。老乌说,得把店转出去。刘泽说:“你那店能转多少钱?”老乌说:“一两万块吧。”刘泽说:“那点小钱,扔了得了。”老乌说:“对你们这些大老板来说是小钱,对我来说,可是大钱。”刘泽笑笑:“也行。反正咱们现在还没租下厂房。租下厂房,开始改建装修了,你就得过来。”
看到刘泽他们的进度如此之快,老乌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心情也略好了些。想,子虚要争那十佳,就让他去争。突然想到李商隐的诗中关于猫头鹰与凤凰的典故,不禁莞尔,多少有些以凤凰自诩了。艺术区的好消息,好似一针强心剂,病病蔫蔫的老乌,重新看到了生活的方向与希望,竟感觉,积郁在胸中的闷气,也被吹散得七七八八,倒觉得子虚可笑又可怜。想,人在活得成功时,都是自信的。自信让人心胸宽阔,而心胸宽阔,视野也就开阔;视野开阔,事业亦开阔,这就是所谓的良性循环罢。而人若是活得不如意,难免自卑,狭隘,变得斤斤计较,**子自然越走越窄,陷入人生的恶性循环。老乌竟有了一些老树逢春的感觉。回租屋时,迎面碰见子虚,子虚是看见老乌的,却远远躲开了。老乌迎头过去,大声喊:“子虚,子虚。”子虚见老乌喊得急,这才停下来,却不敢看老乌的眼。老乌说:“想什么心事呢?喊你都没听见。”子虚忧心忡忡,说:“我听人说,你现在恨我了。”老乌说:“笑话!我为什么恨你?”子虚说:“我听说,有人到文明办告你的状。听说你以为是我告的。告诉你,我这人一向光明正大,把名利看得淡,把兄弟情谊看得重,我怎么会去告你呢?一定有人从中使坏,破坏我们兄弟感情。”老乌心想,这消息传得倒快,我上午才得到消息,他这里就忧心上了。呵呵一乐,说:“你就为这事忧心?放心吧,我是不会同你去争那十佳的。说实话,过去,我也曾看重这个。现在,我真的想开了,无所谓啦。你也不要忧心,咱们**,只要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管别人怎么说呢。”老乌说着,眼光盯着子虚,子虚把缥缈的目光投向远方。老乌说:“不同你聊啦,我还有事要办,祝你好运。”
回到租屋,第一件事,就是写了启事:“因有新的发展,超低价转让本店。”留了联系电话,贴在门口。看看离接乔乔的时间尚早,终是放心不下黄叔,再次去了医院。刚进病房走廊,远远地就见黄家三姐妹、老板娘,都挤在ICU病房门口。不祥如冰凉的蛇,穿越老乌的身体。老乌不禁打个寒战,三步并着两步奔到病房门口。门紧闭着。问黄云瑶黄叔怎么样。黄云瑶眼泡红肿,见了老乌,哑着嗓子,说:“在抢救。”老乌说:“不是病情都稳定了么?”黄云瑶却不再同老乌说话。老乌从那玻璃往里看,里面帘子拉上了,什么也看不见。老乌急得在走廊里来回走,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走廊对面,站了个抱孩子的女人,孩子睡着了,女人头发有些乱,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发呆。老乌觉得那女人眼熟,疑心是林小姐,那女人感觉有人看她,也抬头看了老乌一眼,两人目光相对,老乌就认出,果然是林小姐。虽说多年不见,虽说林小姐已然不再是记忆中那风风火火开朗豪爽颇有男儿气概的林小姐,老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回头看一眼黄云瑶,黄云瑶把头扭过一边,装着没看老乌。老乌就朝林小姐走去,轻声道:“林小姐吧。”林小姐倒是很坚强,和老乌打招呼。还说:“听说你现在过得不错,我常在电视报纸上看到你,真为你高兴。”老乌说:“林小姐……”似有许多话,却又无从说起。只好拿孩子说事,问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林小姐一一作答。两人却似在有意避开黄叔不谈,林小姐继续望着窗外。老乌一会儿在林小姐这边站着,一会儿,又走到黄家姐妹那边站着,来回焦急地走,不停祈祷黄叔会没事。半个小时过去,病房的门开了。医生出来,黄家姐妹、老板娘、老乌,哗啦一下,都围了过去。林小姐犹豫了一下,也走过去。就见医生摇摇头,说:“我们已尽力了。”黄家姐妹和老板娘就兽一样扑进病房,病房里顿时哭声震天。老乌的眼泪也下来了,感觉心脏像被人刺穿,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回头去寻林小姐,却见林小姐抱着孩子,站在病房门口,无声落泪。没想到,刚才还伤心欲绝的老板娘,突然转过身,扑向站在门口的林小姐。抓。踢。骂。咬。林小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倒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老乌过去劝老板娘,黄云瑶也哭着把母亲拉开,老板娘突然瘫软在地,口吐白沫,晕厥过去。吓得黄家姐妹嘶声惊叫:“医生,医生,医生,”医生很快把老板娘推进了急救室。黄家姐妹这时也顾不上哭,工作人员过来,给黄叔盖上白布,推出病房。林小姐抱着孩子,先是跟在推着黄叔遗体的车子后面跑,后来又回到病房前站着,显然是担心老板娘。黄家姐妹,这时也顾不得林小姐了,好在老板娘只是急火攻心,一会儿就醒了。不一会,黄姓家族来了许多人,老乌怕林小姐在这里吃亏,劝林小姐回去。林小姐的坚强,却是出乎老乌意料,见老板娘没事,抱着哭累已睡着的孩子,大步走出了医院。
老乌说:“你去哪里?我送你。”
林小姐摇了摇头:“我没事。”
老乌说:“你可要坚强,保重。”
林小姐说:“我没那么脆弱。”
老乌说:“都是我不好。”
林小姐不解。
老乌说:“是我错会了黄叔的意。”说罢哽咽着说不下去。
当天夜里,黄家三姐妹,举着引魂香,引黄叔的遗体回到瑶台。按照本地习俗,是要停灵在祖屋的,只是如今黄家祖屋早已变成亲嘴楼,而现住的房子,又是住宅小区,这些年来,瑶台本地有老人故去,就在黄氏宗祠门口搭灵棚停灵。是夜,黄氏族人有闲的都来帮忙了,很快在宗祠前搭起灵棚,设了黄叔的灵位,摆上神主牌、遗像。黄叔的遗像,是连夜从他往日的照片里挑选快印的。照片上的黄叔双目炯炯,意气风发,越发惹得生者伤悲。遗像前配了香炉、烛台,香炉里高香袅袅,烛火通明。灵台左边,安放了太上老君敕令伴随使者木牌,祭桌上摆了长明灯、全鸡全鱼整猪头各色水果一应供品俱全。瑶台黄家,本是同枝连理,人多势众,办起事来倒是有条不紊。从黄叔的遗体回到瑶台,鞭炮就没有停过。晚上十点,来了两班吹鼓班子,呜哩哇啦轮换着吹。晚上十二点,从凤凰山请来的红衣高僧也到了,法衣法帽,唱经念咒。是夜,瑶台就笼罩在鞭炮声、哭嚎声、鼓号声和喃呒先生的念经声中。一切皆按地方传统习俗操办。当晚,由长女黄云瑶给黄叔换上冥服,入棺大殓,次日开始接受亲友吊唁。黄叔是瑶台最早一批洗脚上田的企业家,在本地颇有声望,加之平时广结善缘,前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连区里的领导都送来了花圈。吊唁仪式,一如传统,有司仪主持,吊者或头扎白布,或臂戴黑纱,在司仪诵声中趋步向前,献上祭帐,摆上供品,上香志哀,黄家三姐妹,则披麻戴孝,跪于灵案西侧,屈膝向前来吊唁者还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