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说:“现在真是用工慌,不好招人吗?”
厂长苦笑:“形势不一样啦,你没看见,好多厂把招工点都摆到大街上了。前不久,第二工业区还为抢工人的事打架呢。”
老乌说:“有这样的事?”
厂长说:“可不,龙华一家电子厂,开着大巴车到顺风服装厂挖人。工人刚上车,被顺风厂的老板发现,派人围住车。后来就打了起来,说是有人伤得不轻,后来警察去了才平息。顺风厂的工人最后还是走了,没办法,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听说瑶台这里的工厂都要限时搬迁,好多厂都搬到广西、河源,甚至有的搬去了越南。”
老乌感慨道:“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轮流转。我们当年找工多难,一个工位几十人争。”
老乌和厂长闲聊了一会,挂念着黄叔,和护士说了半天好话,护士总算答应让老乌进去看看,但提醒老乌不要打扰病人休息。老乌轻步过去,但见黄叔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轻轻俯过身去,握住黄叔的手,黄叔手冰凉如夜露打湿的铁。老乌鼻子发酸,眼圈儿一红,泪就下来了。不想黄叔却醒了,见是老乌,倒露出了笑,只是笑得极为疲倦。老乌说:“黄叔……”黄叔倒安慰老乌,说:“傻佬,你黄叔死不了。”老乌点头,说:“黄叔您别说话,您是操心的事太多,好好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又说:“大小姐她们知道么。”黄叔说:“没告诉她们。”老乌说:“……林小姐,通知了么?”黄叔点点头。老乌说:“要不,我给大小姐打个电话。”黄叔没有说打,也没说不打,可能太虚弱了,和老乌说这么几句话,又累得闭上了眼。护士说病人需要休息,把老乌赶出了病房。
老乌见黄叔似还有话想对他说,便想,黄叔定是想给大小姐打电话,想黄叔要强一辈子,这会儿病了,还是低不下这个头。当即就给大小姐打了电话。黄云瑶正在开会,她现在也为搬厂之事发愁。瑶台厂的客户和供应商都在珠三角,他们不可能搬离珠三角,何况厂这么大,不是说搬就能搬的。既要物色新厂房,做好随时搬迁的准备,又要兼顾生产、业务,忙得团团转。好在瑶台厂没有被列入第一批搬迁名单,尚有足够时间准备。黄云瑶听出是老乌的声音,没好气地说:“我正在开会,”就要挂机。老乌忙说:“你别挂,黄叔病了,现在人民医院抢救。”黄云瑶说:“你说什么?谁病了?”老乌说:“你老窦,脑溢血。”黄云瑶赶到医院时,已是这天下午五点钟,已过探视时间,只好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往里张望。老乌安慰道:“没事了,不久前还和我说过话,这会儿睡着了。”黄云瑶就去问医生,病人的情况怎么样,医生说危险期暂时度过,病人现在需要静养。又说,不过,是否会有后遗症还不好说。从观察的情况看,语言功能、思维没受影响。黄云瑶问:“会瘫痪吗?”医生说:“你们要有思想准备。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不一会儿,黄家二小姐、三小姐和老板娘也来了。老乌和老板娘打招呼。老板娘显然对老乌心存芥蒂,并未理会他。老乌见黄叔家人都来了,想到还要赶回去接乔乔,遂和黄云瑶说明天再来看黄叔。怕乔乔在幼儿园等得着急,打了辆的士,的士拐到大街上就被堵住,现在正是下班高峰,堵起车来,非一时半会儿能通,只好下车,连走带跑往瑶台赶,赶到幼儿园,以为乔乔会急得哭呢,却见乔乔在院子里玩滑滑梯。老师见老乌跑得一头大汗,笑着说,大名人,这是去游泳了么?老乌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耽误老师下班了。”老师说:“你照顾乔乔这么上心,我们作老师的,偶尔奉献一下算什么。”
老乌也没有心情做饭,带乔乔在外面吃快餐。想到黄叔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余生,唏嘘不已。最为揪心的,却是黄叔突然病倒,林小姐母子往后怎么办。想当年,找工不着,走投无**,是林小姐给了他机会,进厂后又处处关照。又想到林小姐心气高,能力强,不像阿湘,空有梦想。谁能料到,林小姐也会……感情上的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想到林小姐,老乌蓦然惊觉自己可能犯下大错,黄叔若是着急见大小姐他们,还用得着等他老乌打电话通知?若不为此,黄叔把他叫来又是为何?想到林小姐母子此时大约正往医院赶,若和老板娘、三位小姐撞在一起,后果……老乌再也坐不住,顾不得满身臭汗,抱着乔乔就往医院赶。至于赶到医院,他又能做什么,来不及细想。火急火燎赶到医院,却见走廊静寂无声,病人家属或在走廊静静坐着,或无声立于窗前,全然不似白天的喧嚣。黄云瑶大小姐,二小姐和老板娘,都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见老乌又来了,黄云瑶说:“你,怎么又来了?”老乌擦着汗,说:“黄叔怎么样了?”黄云瑶神色黯然:“……醒了,六点钟是可以探视的,可护士说,我老爸他,不想见我们,”老乌见眼下这情景,大抵林小姐母子尚未来,不知该放心还是该担心。黄云瑶摸了一下乔乔的头,说:“老乌,让你操心了。”乔乔扭过头,不让黄云瑶摸,说:“我爸爸说,男人的头不能摸。”老乌轻声对乔乔说:“你这傻孩子,阿姨是喜欢你呢。”又压低声音对黄云瑶说:“这两年,黄叔心里很苦,你们做儿女的,得多体谅他。”老板娘见老乌又来看黄叔,亦有些感动。倒是主动亲近乔乔:“小靓仔,长这么高了。”老乌说:“可不,一眨眼功夫。”老板娘伸手牵了乔乔的手,说:“叫奶奶。”乔乔看了一眼老乌,见老乌冲他点头,便叫了一声奶奶。老板娘便把乔乔搂在怀里,脸贴着乔乔的脸,老泪纵横。出来一个护士,让他们不要在走廊里大声说话。老乌担心林小姐突然出现,便抱了乔乔,去住院部一楼电梯口候着,心想,好多年没见,不知还能不能认出林小姐,因此不放过任何一个进出电梯的人。有和林小姐年龄相仿的女性,自然要多看几眼。想,“就算我认不出她,林小姐也会认出我的。”这样想时,摸一下脸上的胎记,心里无限怅然。老乌在电梯口等到晚上十点,林小姐一直没出现。又去到病房,黄家两姐妹和老板娘还守在那里。见到老乌,黄云瑶惊道:“你还没回去?我以为你早走了。”老乌说:“还是有些不放心。”黄云瑶说:“老乌,你是好人,我们黄家,亏待你了。”老乌说:“这是什么话?”将黄云瑶叫过一边,看看离老板娘远了,压低声说:“我是有事放心不下。”黄云瑶说:“什么事?”老乌说:“黄叔,让人通知了林小姐的。”黄云瑶脸色阴沉,毕竟谈的是他父亲和父亲包养的女人,为尊者讳,显得很是难为情。老乌说:“我担心你们撞到一起,会闹出事来。”黄云瑶低头无语。老乌说:“大小姐您读过大学,知书达理,黄叔为什么会犯病?还是心事太重。现在,不为别的,要为黄叔着想。万一撞上林小姐,你们可都要忍着点。再说,你可能不了解林小姐,我是知道她的,她和黄叔好,绝不是看中了黄叔的钱。”黄云瑶说:“不要和我提那女人,明知我老窦病了,到现在都不来看,你还为她说好话。不来才好,我老窦也会明白,真心为他操心的是谁。”老乌说:“且不论她是什么人,为黄叔着想,万一见着她了,你们断不能在医院里就闹起来。”黄云瑶说:“我不是小孩子,我有分寸。”
老乌心下稍安。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又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都是老祖宗从千百年生活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智慧结晶。这句话,又一次应验在老乌身上。次日,老乌早早起床,送乔乔去了幼儿园,就去医院看黄叔。这会儿,守在病房外的,只有黄云瑶。老板娘守到夜里十二点,被黄云瑶劝回去。黄大小姐守候一夜,头发凌乱,眼圈儿发黑,人显得憔悴许多。见老乌这么早又来了,站起来,冲老乌点点头,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你来了。”老乌问:“黄叔怎么样?”黄云瑶说:“九点才能进去探视,也不清楚具体情况。”老乌安慰说:黄叔吉人天相,会没事的,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黄云瑶说:“等九点钟,医生查完房再走。”老乌看看时间,才七点,也未再说什么,在黄云瑶对面椅子上坐下。半小时后,老板娘和程总经理来了。老板娘没想到老乌这么早就来了,同老乌打招呼,说:“老乌。”程经理也向老乌点了点头,又找值班护士问情况,对黄云瑶说:“你先回去休息。”黄云瑶还是那句话,说是要等医生查过房再回。程经理说:“先回去洗把脸,吃点早餐再过来,九点钟还早呢。”黄云瑶就走到病房门口,从玻璃窗里往病房张望,屋里光线幽暗,除了能看得见病**盖着黄叔的白棉被,什么也看不清,程经理再劝了一次,黄云瑶便回去了。九点钟,医生开始查房。医生后面跟着一群病人家属,家属们的脸部表情如同一个模子塑出,疲惫,焦急,期待。医生却是不紧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