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碑 正文 第49章

    两人一走，地上趴着的女子顿成围观中心。大家看那女子半天没动，有人说：“完了，出人命了。”有好心人过去，掐那女子人中，女子慢慢醒过来，开始嘤嘤地哭泣。老乌这时才看清地上的女子。“阿湘？！”又看一眼：“真是阿湘？”多年不见，阿湘变化很大，但老乌还是认出她来，就过去帮她捡回了鞋。阿湘并未朝老乌看一眼，接过鞋，也没穿，提着鞋往租屋走。老乌倒惹了个大红脸，呆在那里，识得他的，不识得他的，一阵哄笑。笑了一阵，也实在无甚可看，就渐渐散了。老乌也再没心思去瑶台厂看节目，坐在家看电视，哪里看得进去，满脑子尽是阿湘。

    想：“真的是阿湘么？”

    想：“不会是阿湘吧？”

    想：“可不是阿湘！”

    想：“肯定是阿湘。”

    想：“阿湘怎落到如此地步？”

    想：“阿湘不会想不开了自杀吧。”

    屁股像坐在火上，一会坐下一会站起，门口屋里来回走，眼却一直盯着阿湘进去的那栋楼，希望阿湘出来。然而阿湘一直没出现。老乌终究放心不下，去问对面士多店的老板娘，说那女子很像他的一个朋友，叫阿湘的。老板娘说：“她不叫阿湘，叫小红。”老乌说：“明明就是阿湘，我不会认错的。”又问老板娘，知道那女子是哪里人么？老板娘说：“听口音是湖南人。”老乌说：“那就是了，我的那朋友，就是湖南人。”又问阿湘租住那栋楼下开的小店老板：“刚才打架的女子，住哪间房？”老板认得老乌，说：“你问这干嘛。”老乌说：“我看她怪可怜的，不会想不开自杀吧？”小店老板说：“不会吧，做二奶的脸皮厚着呢，把命看得重，哪里会自杀？”老乌说：“话不能这样说呢，二奶也有好人的。”又说：“长得像我一个熟人。”老乌这样一说，小店老板说“你上去看看不就知了，她住401。”老乌说：“大哥，你陪我一起吧。”店老板说：“切，你个死老乌，好啦好啦，陪你去看看。”店老板同老乌一块儿上去，敲401的门，没声音。再敲，还是没声音。老乌就喊：“阿湘，是阿湘吗？你在不在里面？我是老乌啊。”里面还是没有声音。老乌说：“完了，肯定出事了。”老乌这样一说，店老板也觉得有这可能，可是门锁着，根本进不去。老乌急得拿肩去撞门，哪里撞得开。让小店老板给房东打了电话，过了约十来分钟，房东骑着摩托车过来，听说有房客在他的租屋自杀，吓得不轻，一**跑上四楼，拿钥匙开门。这是间两房一厅，客厅里的东西东倒西歪，大概此处才是第一战场。客厅无人。房东又去开房门，里面也没人，开另一间，门从里反锁了。房东也顾不了那么多，拿脚猛地一踹，门开了，却见阿湘穿戴整齐，睡得正香。却是服了过量的安眠药。

    说起来，还真是老乌救了阿湘一命。阿湘醒来时，喊那货柜车司机的名字：“乔治，乔治。”看见的，却是老乌。老乌见阿湘醒过来，冲她讨好地笑。阿湘脸上结了一层寒霜，对老乌一点感激之意全无。“你醒了，”老乌说，“谢天谢你，总算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阿湘说：“是你救我？”老乌没有居功，只是安慰阿湘：“没有过不去的坎，干嘛想不开呢？”阿湘说：“谁让你救我的！”老乌说：“阿湘，你还认得我吗？我是老乌。你看，老乌——”老乌指着脸上那块胎记：“瑶台厂，还记得瑶台厂吗？”阿湘呆呆地盯着老乌，看了好一会，眼里就有了泪，却说出一句很绝情的话来：“你走，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就恶心。”老乌顿时从兴奋的云端跌落到悲伤的谷底。他救了阿湘一命，还给阿湘垫付了医药费，昨晚，在病房守护阿湘一晚，他并没指望阿湘说声谢谢，但也没料到阿湘会如此待他。便想：“算了，你是自找的，人家要去死，谁让你多此一举？人家看见你就觉得恶心，你还屁颠屁颠地忙什么劲呢？”老乌感觉心里堵得慌。转身下楼，发誓：“再也不管闲事了，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可阿湘眼里的泪水，总在老乌眼前晃，走到医院门口，又折回去，在病房外徘徊复徘徊，不知如何是好。护士过来叫他：“喂，你是4床的家属吗？”老乌嗯了一声。护士说：“病人是你什么人？”老乌说：“是我……表妹。”护士说：“不要走开，一会儿医生要来查房。”老乌说：“好。”再次走进病房，也不敢看阿湘，只是远远地站着。阿湘见老乌又来了，倒是没有再让他走，也没再说什么。老乌就一直在那儿站着，大夫来查房，问老乌是病人什么人。老乌说是表哥。大夫说：“她爱人没有来么？”又说阿湘：“有什么事想不开呢？这么不珍惜生命，不珍惜自己也就罢了，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吃这么多安眠药，不知对胎儿有没影响，还要住几天院好好观察。”大夫走后，老乌像木头样戳在那里，好半天，也不敢问阿湘怀孕的事。只说：“你好好休息，我回去帮你煲点汤，中午送来。”阿湘依然闭着眼，没说什么，老乌站了一会儿，黯然离开。

    阿湘怀孕了，那，孩子肯定是那货柜车司机的。老乌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事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到自己救阿湘一命，她非但不领情，还那样伤他，老乌真想不管这闲事了，“不就是多年前一起打过工吗？我凭什么要管她呢？”老乌这样对自己说。经过菜场时，却不由自主地折进去，买了一只土鸡，委托他小店斜对面那餐馆煲汤。中午，给阿湘送了过去。阿湘这次看见老乌，还是不理他。老乌说：“这是我请人给你煲的土鸡汤，你喝点。大夫说……你现在……要吃好一点。”阿湘不说话。老乌说：“阿湘，趁热喝了吧。一个人在外面，要懂得爱惜自己。”阿湘还是不说话。老乌说：“记得当时，刚去瑶台厂的时候，你才十六七岁吧，一晃，这多么年了……瑶台的变化可真大，那时，瑶台还是农村……”老乌实在不知说什么是好，东一句西一句的。阿湘突然抱着枕头哭了起来。说：“老乌，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老乌说：“你把汤喝了吧，你喝了，我就不说了。”阿湘慢慢止住哭，擦干泪。老乌就拿碗盛了汤，递给阿湘。阿湘舀起一勺汤，泪又大颗大颗落进汤碗里，倒是和着泪把汤喝了。老乌说：“再喝一碗？”阿湘摇摇头，说：“让你看笑话了。”老乌说：“说什么呢阿湘。我哪里会看你笑话，我是那样的人么？你好好休息，我把汤拿回去，晚上热了再拿过来。”

    是日晚，老乌把热好的汤给阿湘拿来，还带了米饭，又在餐馆炒了个菜。阿湘吃一些，说没胃口，不想吃了。老乌默不作声，收拾东西，坐了一会。见阿湘也无言，便站起来，说了一声好好休息，便走了。次日，老乌又给阿湘送来饭菜，依然是看着阿湘吃完，收拾东西要走。阿湘却说：“……老乌，别走，陪我说会话，好吗？”老乌面露喜色，连声说：“好，好，怎么不好。”就坐在阿湘对面的病**，对阿湘说：“你有什么话，你说，我听。”阿湘说：“老乌，我说了，你可别恨我。”老乌说：“哪里会呢？”阿湘说：“当年在瑶台厂，我是顶讨厌你的，也瞧不起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到了了，救我一命的却是你。”老乌咧开嘴呵呵直乐：“现在想开了吧，可别再犯傻了。”阿湘说：“不会了，我要活下去，我要活得好好的。”又说：“老乌，说实话，当年，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谁？一时想不起名字了，就和我们一起的那女孩。”老乌说：“阿霞。”阿湘说：“你那时是不是喜欢阿霞？”老乌脸就红了，低下头。阿湘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那笑是浅浅的，似清冷的梦中开了一朵浅红的花，似阴绿画面上的一抹暗红。“你看你，脸还是爱红呢，”阿湘说，“其实，我早就晓得你在这里当二手房东，开电话超市，可我不好意思跟你打招呼。”老乌说：“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人的一生，哪能不走弯**。”见阿湘不说话，老乌说：“你看我，笨嘴笨舌的不会说话，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阿湘长叹一声，说：“老乌，我要说，我是真心喜欢乔治的，不是看中他的钱，你信吗？”老乌说：“信。”阿湘说：“乔治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一定会回来的。”

    老乌说：“别想这些了，先养好身体再说。”

    阿湘说：“老乌，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好吗？你就对他说，我怀孕了，是他的孩子，让他来医院看我。”

    老乌摇了摇头，无奈地说：“你呀……你这个阿湘。”

    阿湘说：“求你了。”

    老乌说：“好吧。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