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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碑 正文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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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乌说:“不是因为黄叔?”林小姐说:“有他的原因,但也不全是。我有个哥,曾经被火烧伤,脸上留下了疤痕。我看到你,就想到了我苦命的哥,我是把你当我哥了。”正是林小姐这句话,触动了老乌内心最为**的部分。老乌终于松开了抱着旗杆的手,说:“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我走。”

    林小姐说:“你等等,我去跟老板说说,看能不能给你结了工资。”

    老乌说:“算了,别让你为难了。”

    林小姐说:“这是你应该得的,没早没黑的加班,哪里能不要工资?其实我也是反对老板押工资的,可你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打工的。”

    老乌脱口而出:“你和别的打工的不一样。”

    林小姐当时一愣,看着老乌。呆了一会儿,叹一口气,说:“原来你也这样看我。”

    老乌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解释,说他不是那个意思。林小姐强笑道:“别说了,越描越黑。”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林小姐进了办公室大约十来分钟之后,有保安来喊老乌去结工资。这次老乌没有见着林小姐,他顺利地结了工资,拿着行李离开了基德厂。而这一别,要到许多年后,老乌才再次听到有关林小姐的消息,才断断续续对林小姐有了一个较清晰的认识。当然,这是后话。先说老乌,我们亲爱的老乌厌倦了打工的生活,他打算先去和王一兵告别,然后去监狱看望李钟,然后就回家。他谋划着,回到家中,种几亩地,搞点儿养殖。打工的生活太累。何况这里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想到要回家了,老乌又精神了,他甚至想到了曾经读过的一首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只可惜,他已经不再青春,他已经把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这个叫着瑶台的地方。离中午下班还有一段时间,王一兵正在上班,老乌就想趁这时间,再好好看一看他的瑶台。老乌走在第一工业区,回想着当年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工业区的样子。当初这里是一片鱼塘和香蕉林。云涌现在已经成了一条黑水河,散发着阵阵恶臭。瑶台村已经难得看见当年青砖黑瓦的民居了,入眼皆是齐齐整整挨挨挤挤的亲嘴楼。亲嘴楼是南方一个独特的说法,用来形容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之近。老乌在亲嘴楼的巷子里穿行,巷子里开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店铺,士多店、送水店、快餐店、旧货店……正走着,听见一声尖叫:“打劫……”,一个人“嗖”地一声从他身边冲过,消逝在亲嘴楼窄逼的巷子里。却是一个女人的耳环被人拽了,正捂着耳朵痛得直奓嘴。老乌有些木然,这里找不到他初来时的记忆了。黄氏宗祠还是老样子,而宗祠旁的村委门口,似乎又多了几个牌子,木质的,金属的,挂了一片。老乌转到瑶台厂旧址,黄叔的楼早已盖好,墙上贴了招租启事,一房一厅每月二百,两房一厅每月三百。下面写了联系电话。穿过这条巷子,拐上云瑶桥。云瑶桥还是老样子,桥头的两株古榕依然苍翠。只是树下那石香炉没了,那些光滑**的青条石亦没了。古榕树的身上,却多出了许多祈祷的红木牌,把两株榕打扮得花里胡哨,像两株圣诞树。有摩托佬过来揽生意:“靓仔,去哪里。”老乌不理会他们,看时间,已过十二点,就去了瑶台厂,依然是给保安十块钱,让保安叫人。保安拿人钱财,替人办差,倒是认真负责,态度亦好。“找王一兵,那个温州的,原来在印刷车间做主管。”老乌说。

    “走啦,出厂了。”

    “去哪里了?”

    “不知道!”

    老乌又说:“那,找印刷车间的,有个小个子,你认得不。”保安说:“小个子?你说的是周主管吧。”

    老乌说:“他都当上主管了?”

    保安说:“要我去叫他吗?”

    老乌想了想,说:“算了。”

    老乌搭摩托车去街上。现在,瑶台村与县城的主街道修得连在了一起,**两边全是大大小小的工厂、商铺。老乌从街上坐车去南头关,到关口才知道去看李钟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他没有边境证,哪里进得了关?正自为难,有人过来碰他一下,说:“老乡,想进关不?”老乌一喜:“想,当然想。”那人说:“跟我走。”老乌跟着走了一段**,转到离关口不远的巷子里,那人说:“五十块,用私家车把你带进去。”老乌说:“价钱倒没问题,”问那人:“晓不晓得深圳监狱怎么走?”那人疑惑地盯着老乌,颇为紧张:“你什么意思?”老乌心知那人误解了,说:“我有个哥们在那里服刑,我想去探望。”那人不安地说:“我不知,好像只有深圳看所守吧,宝安、龙岗、关内都有看守所,不知你说的是那一个?”说了几句,匆匆离开。老乌当时就傻了眼,想到写给李钟的那些信,看来是一封也没有收到了。可那些信为何一封都没退回,就不得而知了。

    离春运尚早,火车票也不难买,老乌买了从广州到岳阳的票,蹲在火车站广场候车。时间难捱,便去车站旁的一个报亭买书看,见有本《山海经》,只要三元,老乌给了五元,另拿了一瓶水,坐在广场上看书打发时间。那《山海经》,原来却是一本书商操作的故事书,剪刀糨糊编辑的那种。深海幽静古堡谍影女星艳史史海沉钩上古传说……却是一本大杂烩,老乌就看书打发时间,居然有一篇当真是选自古籍《山海经》的,却是文言,其文如下:

    大荒之中,有山名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

    老乌正欲读下面的释文,忽觉被人围起,感觉背后有锐物抵住,却是三个执刀烂仔,劫走了老乌上衣口袋里的四百元钱,并为老乌的第一次南方之行,划上了一个句号。坐上火车,老乌想,幸亏把钱分开装了。想,别了,广州。想,别了,瑶台,居然依依不舍了,恨不能把窗外的一切都装入眼中带走……故事及此,**开一笔,著点闲墨,却说前面叙及老乌初次到南方打工之经历,无非是进厂出厂,找工罢工,所以不厌其烦、如此唠叨,实为欲以文字,状写彼时打工之生态,非为一味展示苦难,所重者,无非苦难中的闪光人性,读者自然一眼看出。书及此处,此类叙事便告一段落,所谓“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云云。说到人性,情感生活自然必不可少。爱情亦是人类的永恒主题。我亲爱的老乌,自然也是有爱情的,老乌的爱情,亦值得浓墨重彩。虽未见得**气回肠,也自有其动人之处,状写其情,借用柳永词意,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实不为过。此处不多叙,待我把笔墨交付老乌,看他如何慢慢演绎——说到爱情,老乌实不知何为爱情。当生活开始走向平静,手头渐渐宽裕起来,又有自由的时间,他曾反复琢磨这问题。于是,把打工多年来,印象深刻的女子一一细数。自然,首先冒上心头的是阿霞。老乌遂想,对阿霞的相思算得是爱情么?爱情,大抵应该是两个人的事,而他对阿霞的爱,更多该是单相思。俗语所谓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对阿霞的爱是单相思吗?”多年以后,还是在瑶台,老乌坐在属于他的小店里,时常会呆呆地想这个问题。于是,他从时光深处打捞起关于阿霞的所有细节,如同那老牛反刍,把往事慢慢咀嚼,得出的结果是,阿霞肯定是不讨厌他的。老乌想,那,便算不得爱情了。那么,和李彩凤呢?老乌曾经是牵过李彩凤手的,然而时光太过遥远,他已然无法记起牵李彩凤手的感觉。老乌于是自问:“你和李彩凤,当真只是做戏?就没有过假戏真做的念头?”老乌又自答,也许有吧,不然何以对黎生心怀不满?老乌想,不能骗自己,有,就是有的,但说有多么强烈,似乎也未必,只能算是一丝隐隐的期待吧。那么阿湘呢?在老乌印象深刻的女子中,阿湘长得最为甜美,初见阿湘,是什么情景老乌亦不记得,但他一直记得阿湘那双眼,阿湘的眼睛会说话。然而,老乌从来就没有爱过阿湘,也许那时阿湘还小,老乌只是把她当成小妹妹。老乌继续往后细数,黄云瑶算得是交往比较多的女性了,但老乌对黄大小姐,是一点贼心都未敢有过,天地良心,老乌想,从来没有。然后,另一个女子的形象,却跳了出来。林小姐。老乌一直记得林小姐的好,这些女子中,只有林小姐,是为他付出最多,帮他最多的,他对林小姐的感情,也最为复杂。老乌把手放在胸口,摸着自己的良心,那些在基德厂的日子,晚上睡在铁架**,他的的确确是想过林小姐的。但那时的想,是多么下流呵。那时,他下铺睡了个通城佬,时常会带女朋友来宿舍过夜,那些个夜晚,他是想过林小姐的。然而只是想,林小姐仿佛那瑶池的仙子,高不可攀。老乌又把这些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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