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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碑 正文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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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乌住进店时,是这天下午,他住的那间房,只他一人。老乌倒是躺在**睡了一觉。好久没有这样睡过了,没了工作压力,不用考虑明天买什么菜,不用算计怎么用老板支付的那一点钱,尽可能把工人的生活搞好一点,也不用去为了有人叫他狗腿子、汉奸而烦恼,至于找工作,那是明天的事,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今天他只想睡个安稳觉。可是老乌的安稳觉却没睡成,他正在做梦,梦见烟村的河流,他在河里游啊游啊,怎么一河的水都变成了黑糊糊的臭水,怎么游也游不动了,他看见一座桥,看到那座桥,他更糊涂了,刚才不是在家乡的河里游泳吗?怎么游到云涌了,难怪水黑臭黑臭的。突然,从桥上跳下一人,在他身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老乌吓得一个激灵,就醒了。醒了,却见一小个子,倒在对面的铺上,说:“鸟毛,今天怎么没出去找工作?”老乌迷迷糊糊,冲那小个子傻笑。说:“你认错人了。”小个子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咦,老板娘,老板娘。”店主就跑过来,说:“这个小不点,一回来就像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什么事?”小个子说:“对面床的那个呢?”店主说:“中午走了。”小个子说:“知道他进了哪个厂么?”店主说:“听他说,好像是在溪尾村找到厂了。”小个子说:“又一个胜利大逃亡。”店主走后,小个子又瞟了一眼老乌,大抵是老乌的尊容,让他不敢轻易同他打招呼,只是说:“我刚才把你当我一个朋友了,对不起啊。”老乌说:“没关系的,同是天涯打工人嘛。”这样一说,小个子倒来精神了,说:“我叫周全林,他们都叫我小不点。”老乌说:“他们?”小不点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这房间的八个人,都是老战士了。我住了二十三天,你铺上今天进厂的那个,住了半个月。住得久的,快两个月了。呵呵,咱们可是难兄难弟,还没请教老乡叫什么呢。”老乌说:“认识我的人都叫我老乌,”他指着脸上那块胎记,说:“你也叫我老乌吧。”小不点说:“老乌,嘻嘻,第一眼看你,觉得你这人蛮凶,不像好人,和你说两句话,又觉得你一点也不凶,是个老实人。你老家是哪里的?”老乌说湖北人。小不点说他是四川达州人。问老乌:“知道达州吗?”老乌说不知道。小不点说:“那知道大巴山不?”老乌说:“听说过。”小不点说他家就在大巴山。

    说了一会话,又有出去找工的住客陆续回来。小不点先和老乌熟了,就像老友一样,把老乌介绍给那些人,说:“老乌,湖北老乡,别看他样子凶,人可好了。”又说:“大块头,河南人,是咱们这里的保镖。”老乌说:“叫我老乌。”大块头说:“叫我大块头。”小不点说:“我们这里住的,都有外号。老乌就不用另起外号了,叫你老乌就得。”

    老乌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团体。觉得怪新鲜的,想,“出厂是对的,不出厂,总是过着那一成不变的生活,把所有的梦想都寄托在了瑶台厂,出了厂才知道天地宽阔。”到晚上六点,房间的住客都回来了。在小不点的介绍下,老乌都认识了,唯一一个戴眼镜的,他们就叫他眼镜。眼镜白白净净,话不多,可能是白天找工太累,一回来就倒在**。小不点给他介绍老乌,他只是疲惫地对老乌笑笑,说:“累死了,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一只脚把另一只脚上的鞋蹬掉,四仰八叉摊在**。老乌闻到一股强烈的脚臭。大家可能习惯了,没有人表示异议。老乌想起他练书法时常写的一句话:“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身染其香;与不善人交,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身染其臭。”想,这里是芝兰之室,还是鲍鱼之肆?在小不点的介绍下,老乌又认识了其他几位室友:解放军,当过兵的;胖子,其实胖子并不太胖,只是在这个满是瘦子的群体里,他显得胖了一点而已。诗人,诗人个子和小不点差不多,比小不点还瘦,估计不会超过九十斤,据说诗人每天找工回来,都要写一首诗,但诗人的诗秘不示人。因为不让人看,他的诗写得好和坏,大家不得而知。不过大家相信,诗人的诗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真是大诗人就不会住这五元店,连工作都找不到。诗人对这话甚不以为然,说:“饿死诗人。”说:“你们都是一些俗人,我不与俗人多说,说多了,你们也听不懂,完全是对牛弹琴。”小不点就说:“对,牛弹琴。”小不点于是提议,不要叫他诗人,从今往后叫他牛弹琴,或者叫他老牛。诗人强烈反对这个提议,但没有人附和,大家都累得不想说话。小不点最后向老乌介绍的是班长。班长笑笑,说他在这里住的时间最长,今天是第五十六天。老乌说:“一直没找到工作?”班长说:“不想随随便便进一个厂凑合,要进就进个好厂。”

    老乌现在对一切都觉得新鲜,他才出厂,这些年也存了点钱,没有经济上的压力,因此,他甚至是以局外人的心态在看这一切。现在的老乌,只是隐隐意识到工作难找,但对未来的估计,尚是乐观的。

    小憩一会儿,众人渐从疲乏中缓过劲来,于是就交流起了一天的找工见闻。小不点今天去了溪头村,有一家厂招工,好不容易抢到一张招工表,可人家招的是印花熟手。小不点说他是熟手。其实他连印花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想有枣没枣打一篙子,结果进去后一拿印花刀,什么都不会,被那主管鸟了一顿,又被保安拎了出来,屁股上还挨了一脚,这会儿还痛呢。诗人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天天一样,没什么好说的。”眼镜说他今天创了纪录,走了五个村:“瑶台、溪头、溪尾、燕川、东风,不下十个工业区,脚都走跛了。”老乌在心里算了一下,五个村,一天走下来,只怕有三、四十里**。问了一句:“工作这么难找啊?”他们就问老乌:“你是刚来广东么?”老乌说不是,来了好几年了。诗人说:“来了好几年,你搞得跟刚来的一样,还问这么幼稚的问题?”老乌说不是这样的,他来是来了几年,可是一直在瑶台厂打工,今天才出厂。

    “瑶台厂?哪个瑶台厂?”几个人同时问。“就是第二工业区的瑶台酒店用品厂。”老乌的话音一落,小不点第一个惊呼起来,说:“你从瑶台厂出来的。为什么要出来?是被炒的吧?你在那里做什么工?有没有关系介绍人进去?”老乌不解地说:“你们怎么这种表情?瑶台厂怎么啦?”诗人说:“瑶台厂好啊,在这里打工的,哪个不晓得?瑶台厂的工资高,出粮准,靓妹多。”老乌说:“这样吗?我一直在瑶台厂做,没觉得呀。”

    当室友们听说老乌是自己辞工的,都表示了怀疑,说:“老乌你要么在吹牛,要么就是脑子有毛病。”老乌说:“这有什么好吹的,我是自己辞工的,老板说了,瑶台厂的大门随时为我敞开。”一直没有说话的班长,这时发话了。班长说:“那个谁,老乌,你在瑶台厂做什么工作?”老乌说:“总务总管。”班长说:“三年总务头,一幢小洋楼。你是捞多了钱被老板开了吧。”老乌坚持说他是自己辞工的。班长说:“那肯定是捞钱败露了。”老乌于是对班长的感觉就非常不好。他想到李钟说过的一句话,一个精神境界低的人,永远无**解比他境界高的人。用一句俗话,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冷冷地说:“不要隔着门缝看人。”

    老乌这话一出口,大家都听出了他的不快,于是不再说这个问题,有的去冲凉、洗衣服,有的看书,各干各的事了。班长坚信他说到了老乌的痛处,要不老乌不会生气,也不会无言以对。班长说:“这有什么呢?反正资本家的钱,不捞白不捞,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老乌不理会他,感觉肚子饿了,想出去吃饭。他对小不点感觉很好,于是对小不点说:“小不点,陪我出去走走吧。”老乌有点不放心自己的包,包里其实没什么值钱东西,但他还是不太放心,说白了,他不放心的,是班长。在这一拨人里,可能就他和班长的年龄大一点,班长一看就是个老油条,对人不冷不热,说话阴阳怪气的,不像小不点,一看就是涉世未深,身上还有许多可爱的地方。老乌想把包背上,又怕这样会伤人自尊,摆明了不相信人,于是把包往床里边放了放,又把包带压好做了个记,要是有人动了他的包,他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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