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一明抓到的疑犯,确实是市一医院的医生,但并不是廖伯岩,而是副院长肖爱国。
钟宁赶到市公安局时,张一明不但已经逮到了肖爱国,并且核实了字迹,确认肖爱国的字迹和几起犯罪现场留下的喷漆数字的字迹相似率达到了86%!
更令人气愤的是,在肖爱国的办公室搜查出大量未成年儿童被性侵的照片。这些照片让在场的警察们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狠狠攥紧了拳头,恨不能揍死这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钟队,你看看,看看这字迹!看看这照片!想不到一个三甲医院的副院长,居然是个死变态!”张一明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后怕道,“运气还算不错,这个肖爱国以前酒驾被抓过,在基因库里留下过DThA资料,所以我们很快就查到了他,要不然,这DThA比对还不知道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嗯,恭喜了。”钟宁嘴里回了一句,眼睛盯着物证科的那份报告—确实运气不错,物证科的报告显示,在天马小区小卖部门口发现的口罩上找到的皮屑,还有楼道垃圾桶上留下的指纹,都是属于肖爱国的。
“不仅如此,这人的经济问题也很大!”郑钢也是一脸气愤,“肖爱国名下有七套别墅,这不可能是一个副院长正常的经济收入所能承担的。我们查到肖爱国去年曾因假疫苗事件被查过,后来又给放了,现在经侦那边的同事已经申请和我们合并办案了。”
钟宁有些意外:“假疫苗?他有这么大的能量?”
“就是去年长乐医药那起案子,他好像在里面有占股。”张一明掏出烟点燃,惬意地吸了一口,呵呵冷笑道,“这畜生有什么能量啊,他以前就是个普通医生,后来勾搭上了市一老院长的女儿,入赘了,这才开始飞黄腾达。去年那事儿,我听经侦那边的同事说,也是靠他老婆家里跟卫生厅那边有点儿关系,才把那事情给压下去了。不过这一次必须彻查,老天都保不住他了!”
“哈哈,还保他?”边上一个侦查员也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我看,他老婆旅游回来不阉了他就算好了。老公是这种变态,说出去还有脸么?”
“审讯那边进行得如何了?”钟宁放下案卷,问道。
张一明冲边上的一个文员挥了挥手,道:“小李,给钟队看看现场视频。”
小李点了点头,赶紧打开了旁边的显示器。
此时,审讯室里,肖爱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毫不在乎地看着审讯员,嚣张道:“老子就是去了天马公寓,你又能怎么样?犯法了不成?”
“你这是什么态度!”审讯员猛拍桌子,提高声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知道吗!老实交代你到底去干吗了!几点去的!几点回的!还有,4月6号下午6点左右,你到底在干吗!”
“我哪天去了哪里关你屁事!”肖爱国冲审讯员呸了一口,依旧一副跋扈的模样,威胁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么?你连科级干部都算不上,跟我谈态度?”
“你!你!”审讯员估计是没见过这种混不吝,被气得满脸通红,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什么!聪明的就赶紧放人!别给我下套,我不是没见过你们这些套路。”肖爱国继续威胁着,“我跟你说,我有严重的胃病,今年曾经大出血过一次,要是出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行了!我也有胃病!我还瘦了五六斤呢!瞧这副死皮赖脸的德性!”张一明厌恶地冷哼,转头冲文员小李道:“去,让小马他们休息一下,把人晾一晾!”小李应声而去。
“呵,审了几个小时了,几个案发时间段,他都说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具体在做什么,还这么嚣张。”张一明苦笑了一声,看向钟宁,“钟队,要不你亲自上?”
钟宁拒绝:“算了,能力有限,我就不插手了。”他依旧处在一种恍惚的情绪中。
现场的皮屑指纹,办公室搜查出来的照片,字迹对比,疑犯承认案发时在天马安置小区附近,并且对几个重要时间段内的行踪有所隐瞒,再加上经侦那边的案底和名下多套房产……这个趋近于闭合的证据链,让钟宁再一次想起了廖伯岩。
可笑,自己居然用那么一堆似是而非的推测去质疑廖伯岩,今后怕是没脸再去见他,甚至没脸向任曦交代了。
“既然案子已经差不多了,那我就先回律师事务所了。”钟宁拍了拍张一明的肩膀,“没帮上什么忙,不好意思。”
“钟队,您这是什么话?这案子拖了快三年了,还不是你来了才破的?”张一明握住钟宁的手,“要不,办了庆功宴再走?”
“无功不受禄。”钟宁和在场的人一一握手。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珂冉忽然站起来:“钟队,我送送你。”两人并排下楼,钟宁的车就停在停车场内。打开车门,钟宁回头看了看李珂冉,笑道:“怎么,还要送?”
“不……不是。”李珂冉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犹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您真觉得,肖爱国就是疑犯?”
“怎么?你有疑问?”钟宁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车门,闻言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李珂冉,说道,“至少从现在掌握的证据和他自己的口供来看,确实是他。”
李珂冉摇了摇头,道:“您不觉得奇怪么?疑犯那么聪明谨慎,三年来这个案子没有任何突破,也是有您的帮助,我们才能找到绳索、喷漆罐、书包这些证物,但依旧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和皮屑,可今天居然一下子发现了这么多铁证。这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这只是你的看法。”钟宁打断了李珂冉的话,他想起自己冤枉廖伯岩的事,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逻辑上的推理是靠不住的,一切都要靠证据说话。”
“可是这些证据……”李珂冉说到一半,见钟宁脸上的神色不对,小声道,“钟队,你怎么好像忽然对这个案子……很厌恶?”
“谈不上厌恶,只是忽然有些累了吧。”钟宁叹了口气。他不是厌恶这个案子,而是厌恶仅凭直觉就错怪好人的自己,他只想尽快抽身,摆脱这个沮丧自责的状态。
钟宁坐进驾驶位,刚要关车门,口袋里一叠资料却掉了下来。
李珂冉忙弯腰去捡,不经意间瞄了一眼,见是市一医院的出勤表,有点吃惊:“您早就怀疑市一医院的医生了?”表格里有一个被圈出来的名字,让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您怀疑过廖伯岩?”
钟宁接过资料也看了一眼,自嘲一笑,点了点头道:“但是现在可以肯定不是他了,因为肖壮失踪的时候,我正和廖伯岩在一起。”
李珂冉不解地问:“您怎么会怀疑廖伯岩呢?他不是您收养的那个孩子的救命恩人吗?”说完,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李珂冉不好意思地捂住嘴,脸上微微一红,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好在钟宁并不在意,笑道:“是张一明跟你说的吧?张一明那个大嘴巴,还跟你说过什么?”
李珂冉犹豫着回答:“还说,您是因为有一个案子没破,所以才不当警察了……”
“不是不当警察了。”钟宁自嘲道,“是被开除了。”
良久无语,钟宁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在指间来回摆弄,忽然问道:“你很想知道我和廖伯岩,还有任曦跟她妈妈的故事吗?”李珂冉有好几次都表现出了好奇,钟宁早就注意到了,此刻,因为冤枉了廖伯岩而带来的自责情绪无处宣泄,他忽然觉得李珂冉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竟然生出了想要和她聊一聊的愿望,“那我就跟你讲讲吧。”
钟宁索性下了车,背靠在车门上,眼睛盯着前方,思绪却飘到了过去:“九年前,我还是一个刚进入省厅刑侦支队不久的菜鸟,因为一次卧底行动,我在一家叫魅力四射的酒吧认识了一个朋友。她叫任静,就是任曦的母亲。她很聪明,第一眼见到我,就看出我是个警察,可她并没有对我产生防备,反而愿意当我的线人,只要有钱,她甚至愿意做诱饵引罪犯出现。”
李珂冉微微张了张嘴巴:“这……要钱不要命?”
“你说得很对。”钟宁叹了口气,“她就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人,没办法,她的命太苦了。她生在农村,家里重男轻女,她连初中都没读完,就被她爸轰出来打工供她弟弟读书。她那时年纪小,被人忽悠着当了陪酒女,还生了个孩子……”
李珂冉心中一塞,她是家中独女,从未感受过这种被父母忽视的委屈,可当警察以来,类似的案例却见过不少,多少能够理解这种悲剧。
“她供弟弟读完书,又供弟弟娶了媳妇,还自己一个人带大了女儿。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这个城市给女儿买一套房子。任曦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从小就患有癫痫,基本是在医院养大的,可任静并不怨天尤人,虽然一直干着被人看不起的职业,但母女俩也算快乐。”说到这里,钟宁的眼前浮现出了任静的脸庞,依旧年轻,依旧是一副要钱不要命的倔强神情。
“可惜……”钟宁顿了顿,双眼放空,陷入一段悲伤的回忆中,“任曦五岁那年,有一次癫痫发作,终于在湘雅医院一位权威医生的帮助下确诊了病根—儿童脑胶质瘤,恶性。”
李珂冉轻声问:“这位权威医生,就是廖伯岩医生么?”
“对,廖伯岩。”钟宁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小曦的运气还算好,病情发展得慢,当时还是第二期,有很大的治愈希望。只是,手术费用加上术后护理,加起来至少要五十万,这还不算术后的物理治疗和一旦有并发症所需要的后续治疗费用。这笔钱难住了任静,好在她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任曦出生的时候,她就给自己买过一份人身意外险,最高赔付金额有两百万。”
钟宁停下来,没有说话,仿佛需要平复他起伏的心情。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重新提起,他依旧觉得心脏某处在狠狠疼痛。半晌,他才重新开口:“为了那两百万,这个傻子把自己的衣服扯得稀烂,然后从六楼跳了下去……再后来,我也被开除了……”
李珂冉沉默着。虽然已经听张一明大致说过,但这件事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依旧令她感到心酸。
钟宁指了指手中资料上廖伯岩的名字,笑得有些悲伤:“就是这个人啊……当时我的处罚结果还没出来,连人身自由都没有,根本顾不上任曦。就是他,主动掏腰包垫付了所有费用,还亲自主刀,给任曦做了手术,帮她捡回了一条命。”
李珂冉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的滋味十分复杂:“所以你愿意来帮我们查案,是想帮廖医生洗脱嫌疑?”
钟宁苦笑道:“不,是他希望我帮你们查案。”
李珂冉更加不解了:“既然如此,你后来怎么又会怀疑他呢?”
“最开始是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张照片?”
“嗯。”钟宁点了点头,“他钱包里夹的一张全家福。”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珂冉不解道,“我钱包里也夹着一张全家福啊。”
“那张照片是在迪士尼拍的,从背景中的行人的穿着来看,应该是夏天。但是廖伯岩的女儿穿着红色的长袖连衣裙,还戴着一顶帆布帽子。”
“这有什么不正常么?”李珂冉还是没有听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
钟宁道:“夏天穿着长袖就已经不太对劲了,他女儿戴的帽子下面没有一丝头发……”
李珂冉心头一惊:“那……有没有可能是头发刚好全都被帽子盖住了?”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所以并没有在意。后来我在社区医院看到和张一明吵架的那个大爷的手腕上戴着一个淡蓝色的手环,我忽然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珂冉明白过来,钟宁说的是医院给住院病人做标记的标记圈。但她还是有些不解:“就算这证明廖伯岩医生的女儿患了重病,也不足以构成你怀疑他的理由啊。”
钟宁叹了口气,摇摇头:“直觉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说起来你别见笑,我对自己破案的直觉还是挺自负的,以前当警察的时候,好多大案疑案,都是这种直觉帮了我。我意识到廖伯岩的女儿可能患了需要化疗的重病之后,最初的情绪确实是唏嘘同情,可是紧接着我就产生了一系列的联想,越想越觉得他有可疑……”
李珂冉想到张一明曾经提到过的,钟宁侦破的那些能够写进教科书里的大案,完全能够理解这个人自负的理由,可却依旧充满了疑惑:“什么联想?廖医生不是一开始就有充足的无作案时间的证明吗?”
这还是钟宁第一次好好梳理自己的推理过程。之前他去找廖伯岩对质时,都没有清楚地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会一点点怀疑他。他一边说,一边斟酌着用词,仿佛把这些心理过程梳理清楚,告诉面前的这个后辈,他心里对于冤枉廖伯岩的愧疚就会减少一些。
“我首先想到的是,他曾经是湘雅医院这么好的医院的主任医师,一个享誉全国的权威专家,为什么会来到星港这么个小地方,进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医院呢?会不会跟他的女儿患重病有关?”
李珂冉一边听着,一边尝试跟上钟宁的联想过程:“也许……他女儿重病不治,他不想留在伤心地,所以才换了一家医院工作呢?”
钟宁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廖伯岩是一个非常尽责的医生,我在星港与他重遇,他还记着曾经给任曦做过手术,还给任曦准备了有助于术后恢复的保健药。这样一位好医生,来了星港这么个小地方,在市一医院一定也是很受重用的,工作必定繁忙,所以,这样一位权威专家,亲自去星港国际社区出诊,不是很奇怪吗?”
“嗯,最初调查的时候,对于他这个级别的专家亲自出诊,我也曾产生过疑惑。”李珂冉点点头,“但是后来我们调查过,廖伯岩一直有出诊回访的习惯……”
“这一点我不怀疑,我认识的廖伯岩,绝对是一个对病人认真负责一视同仁的好医生。”钟宁打断了李珂冉,“让我产生疑惑的,是一个在调查最初就被忽略的问题,也是促使我去调查廖伯岩的关键所在。”
李珂冉盯着钟宁越来越严肃的表情,没有出声,沉默地等着下文。
“廖伯岩的出诊时间和当晚的手术时间,排得太紧了,这实在不符合他一贯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这当然也可以说是个巧合,有很多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说服我。”钟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心中出现了一个无法找到合理答案的疑惑,其他新的被我忽略的问题就一个个都冒了出来—我推测疑犯最有可能是医生,廖伯岩正是医生;我认为侦查重点是第一起失踪案案发的那段时间,廖伯岩正好是三年前来到星港;我推测疑犯可能有一定程度上的强迫症,我第一次去廖伯岩的办公室,他办公桌上那些沿着桌面直角整齐叠放的书籍就立刻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们一直找不到疑犯的作案动机,而廖伯岩的女儿很可能死于疾病,他会不会因此产生了报复社会的念头?”
他把手中已经被捏得变形的烟塞回烟盒里,摇了摇头:“这么多巧合叠在一起,我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这些真的都只是巧合。我心中的疑问让我坐立难安,必须调查清楚。他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容忍自己在心里隐隐地怀疑他。”
李珂冉点点头,认同了钟宁的联想过程。确实,巧合和巧合叠在一起,多数时候就不再是巧合了。她问道:“然后呢?你从哪里下手调查?”
不知为何,钟宁笑了起来:“我当然不能直接去问廖伯岩他女儿是不是死了,所以我去了湘雅,问了他以前的同事,证实他女儿五年前死于儿童胶质瘤,而且他女儿最喜欢红色的衣服……”
“这……”线索一一对上,却又都只是推测没有实质证据,李珂冉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后来我又反复验证了从星港国际社区开车到市一医院需要的时间,确定他出诊完再去做手术是来不及的;接着去医院的后勤部查了第二起案子案发期间的出勤记录,喏,就是这个。”
钟宁挥了挥手中的资料,“证实廖伯岩整个八月都没在医院上班;最后还去询问了护士,发现了医护人员早晚班时间差造成了她无意识做伪证的可能性;对了,我还去查了廖伯岩的通话记录,发现他来了星港以后晚上从未接听或拨打过电话……很可笑吧,我越查越觉得可疑,越查越觉得不可能是巧合,于是所有的疑点在我眼中都成了证据,最后也成了笑话。”
话说到这里,钟宁停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这么多话了,倾吐完这些,他觉得心里仿佛松了下来:“反正现在证实不是他了,是我错了。”
原来钟宁自己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这令李珂冉有些汗颜。可她心中还有自己的疑惑:“您真的觉得,罪犯是肖爱国?”
“跟着线索走吧,可不能只相信直觉了,也许,巧合有的时候真的都只是巧合。”钟宁拍了拍李珂冉肩膀,哑然一笑,“我能力有限,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眼看钟宁要上车,李珂冉有些着急,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您有没有想过……我不是怀疑一定是廖伯岩……只是觉得这个肖爱国完全不符合我们对疑犯性格特征的推测。有没有可能,这案子是团伙作案,廖伯岩和你在一起,但是肖壮是他的同伙绑架的?”
“不可能。”钟宁想都没想就否定了李珂冉的推断,“你学过犯罪心理学,应该知道,团伙作案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能形成:其一,经济利益,这一点占了95%以上,也就是平时常见的抢劫,入室盗窃,诈骗,绑架勒索等,而这起连环失踪案,疑犯明显不是冲着钱来的;其二,犯罪团队对受害者有共同的仇恨,这一点在这起案子中就更不可能了。”
钟宁松开了李珂冉扯住自己衣服的手,拿出了手机:“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唯一有可能和廖伯岩合作的,只有他的前妻。可是因为廖伯岩女儿的死,他们两人已经形同水火了。再者,你觉得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有能力从星港国际社区把小孩吊起四米再安全转移吗?即便可以,那么这第五起呢?肖壮是个十一岁喜欢运动的壮实的小男孩,一个五十岁的女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制服并且绑架一个这样的孩子,还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李珂冉被这几句反问问得哑口无言。“还有这个……”钟宁把手机递到李珂冉面前,“看看这个报告,廖伯岩的妻子谭青,这个星期,她代表医院在北京参加一个关于临终关怀医院建设的会议,我也打电话给组委会了,他们证实,谭青并没有缺席,我甚至还想找她聊几句,但是……她看到我是湘南这边的号码,只跟我说了一句没空,就挂了。”
原来钟宁已经把案情考虑得如此全面了,李珂冉不好再挽留,点了点头,笑道:“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么?”
钟宁转身上了车,呵呵笑道:“我可不想再见面,见你们肯定没什么好事。”
“那……”后面的“私事”两个字没有说出口,李珂冉把话咽了回去。是呀,本来就是工作关系,自己又不打离婚官司,有什么私事要去找他呢?
“别想那么多了。”钟宁发动了汽车,安慰道,“既然已经抓住了嫌疑人,就跟着证据走吧。”
李珂冉点了点头,看着钟宁的车消失在眼前,心中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李科!”就在此时,物证科小刘喘着粗气跑了下来,老远就挥着手道,“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跑死我了!”
“哦,停车场没信号吧。”李珂冉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了?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又发现证据了!”小刘拍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经侦……经侦那边的同事在肖爱国的别墅里发现了大量血衣!应该……应该就是那些孩子们的,张队让你马上去做DThA鉴定!”
02
所有的违法行为里,廖伯岩觉得最简单的就是栽赃嫁祸,特别是嫁祸给那些原本就不干净的人,更容易让他们百口莫辩。所以,从前年开始,廖伯岩就找好了肖爱国这个替死鬼。
要弄到他的指纹和皮屑简直太容易了,至于藏在他别墅里的血衣,还有他办公室里的照片,廖伯岩也早就准备好了。肖爱国那个鬼画符的字迹,更是一个小孩子都能模仿出来。
不过,廖伯岩也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铁证。他栽赃给肖爱国的手段简单,总有被拆穿的时候,不过那不重要,他只是需要多争取一点儿时间,再多一点儿时间,他就能完成计划了。
此时,依旧是在那栋两层小楼的手术室里,廖伯岩没有心思再去想肖爱国的事情了。
手术台上,小男孩依旧在沉睡,只是此时,他脸色惨白,脑袋上也已经被包裹了厚厚一层纱布,两根导血管像尖刀一般凶残地插在上面。
小男孩的旁边放着四罐血液,这是廖伯岩每隔两个小时一次从患者体内抽取出来的,是他即便豁出性命也不能丢失的珍贵数据。
廖伯岩的双眼布满血丝,紧紧盯着床头的监控器。他打开了视频录制设备和录音笔,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有些颤抖:“白细胞值两个小时以前升高到了25,但是现在已经平稳降到了13,说明患者体内的感染源已经逐渐被控制,心律82,基本平稳,脉搏跳动有力。血红蛋白值稳定,抗体值稳定,MID值由129降低到了98,说明肿瘤标记物也已经开始产生反应!如果三个小时候以后还能有这个数据,就说明F5抗体的研发已经成功!”
廖伯岩慢慢站直身子,腰间顿时传来一阵刺痛。他咬牙顶了顶腰部的痛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即将成功的喜悦让他激动得满脸通红,甚至觉得腰间的疼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扶着楼梯上的扶手上了二楼,走到倒数第二个房间,一开门,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便涌进了鼻腔。
打开灯,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面浸泡着三具小孩的尸体,尸体的头部无一例外全部被切开,伤口在惨白的灯光下异常醒目。
“你们的使命快结束了。”廖伯岩轻轻抚摸着玻璃缸,又走到墙角,掀开一块厚厚的无纺布,打开了一个盛满了王水的罐子。此时,里面那具早两天就被放进去的尸体,只能依稀辨别出骨架了。
“刘子璇,别怪我先毁了你。如果不是你,警察也不会查到我,留着你,对我来说威胁太大了。”廖伯岩低声自语,“我不是怕死,只是怕我的实验来不及完成,你应该会原谅我的……”
没有人回答,房间内一片死寂。
“呼……”廖伯岩长吁一口气,戴上了口罩,穿上一套早就备好的防化服,把手伸进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缸中。
就在捞出第一具尸体的同时,楼下的监控器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与此同时,屋外一个闪电。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暴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依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回省城以后,钟宁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多。他看了看手机,上面已经满满一排未接来电,其中,李珂冉的来电就占了好几个。可能是因为电话没人接,她还发来了七八张照片,都是一些猥亵儿童的不堪入目的照片,下面标明着发现地点,正是肖爱国的办公室。
“呵,看来真不好意思把小曦的这个礼物交给廖伯岩了。”任曦要送给廖伯岩的画,钟宁就放在床头,他拿起来看了看,扔进了床头柜中,自嘲地笑了。
钟宁起床洗刷后,并不急着去律师事务所,反正日常运转,有周思妍足够了。上次答应任曦带她去吃麦当劳,因为帮忙查案子的耽误了,他决定今天先满足小姑娘的愿望。
车到小学门口的时候,正是放学时间,学校门口围满了接学生放学的家长。
钟宁撑着雨伞走到教学楼下,就看到任曦一个人趴在教室门口的围栏上,怔怔地往外看着,眼里满是羡慕,看得钟宁一阵心酸。
她是个懂事的小孩,从来不在钟宁面前表现出什么异样,但是钟宁心中知道,这是个在药罐里长大,从小只有妈妈,又幼年丧母的孩子,她那些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坚强,无非是不想给这世界上唯一在乎她的人添麻烦。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啊,怎么会不希望在父母怀中撒娇呢?
钟宁收拾了情绪,笑着冲楼上挥了挥手:“小曦!”
“钟爸!”任曦一看到钟宁,脸上立即出现了笑容,兴高采烈地蹦了下来,“钟爸,您怎么来看我了?”
钟宁把雨伞举到任曦头顶,笑呵呵地说:“上次说要带你去吃麦当劳,咱们今天去。”
“真的呀!”任曦的一双大眼睛笑成了月牙,“是不是那个坏人被抓住了,钟爸要带我去庆祝?”
钟宁微微一愣,很快明白过来,笑着说:“抓住了,张叔叔他们昨天抓住的。”边说边牵着任曦的手上车,给她系好安全带。
“哇!那太好了。”任曦更加高兴了,冲钟宁竖起大拇指,“钟爸,你们真棒!”
“呵呵,还行吧。”钟宁不敢去看任曦的眼睛,一来,疑犯被抓,确实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只能算是个逃兵。二来,自己还冤枉了廖伯岩,这事要是被任静知道了,怕是她的在天之灵都要臭骂自己一顿。
学校附近的麦当劳已经挤满了放学的孩子们,任曦在柜台边小心翼翼地看了半天,才点了一对鸡翅和一小杯可乐,钟宁看出来了,这孩子就是怕自己多花钱,索性直接点了一个大套餐,让她一次吃个够。
“钟爸,那坏人是不是长得可凶了?你和其他警察叔叔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任曦一边啃鸡翅,一边惦记着案子。
回忆着肖爱国那张干瘦的脸,钟宁摇了摇头:“不算凶吧。看着和正常人也差不多。”
“那小朋友们都平安吗?”任曦一脸期翼地看着钟宁,让他心中一阵不忍,于是他撒了个善意的谎言:“都平安,都和爸爸妈妈团聚了。”
“钟爸,你们太伟大啦!”这个回答,让小姑娘笑成了一朵花。
受之有愧,钟宁只好扯开了话题:“好好吃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小,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溅起一阵阵水花。钟宁原本就没什么胃口,这雨声更是让他心烦。
其实他对肖爱国就是疑犯确实有疑虑,但那么多证据就在眼前,不容辩驳。剩下的还是让张一明他们自己去查吧,还想那么多干吗呢?
“钟爸……钟爸!”
“嗯?”任曦的喊声,让钟宁回过神来。
任曦一手抓着鸡腿,一手指了指钟宁的口袋:“你的手机在响。”
这会儿,钟宁才感觉到口袋在不停地震动,拿出手机看了看,是个陌生号码,似乎早上已经打过来了几次,躺在未接来电列表里。他接听电话:“哪位?”
“是我,是我。钟专家,是我啊!”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生怕钟宁会挂断她电话似的,有些语无伦次,一直在强调“是我”,但又不说名字。
“你是谁?”
这一问,女人才急切道:“钟专家,是我,我是杨妍的妈妈。”
“哦。”钟宁想起来了,这是教师新村那起案子中失踪孩子杨妍的母亲,可她打电话过来干什么?钟宁疑惑地问:“找我有事吗?”
女人忽然呜呜哭了起来:“警察说抓到人了,又不告诉我是谁!我着急啊,钟专家,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这个我也没办法。”
按照司法程序,疑犯还在审讯中,除非有指认环节,否则被害人家属是不可能和疑犯见面的,这一点,即便钟宁想帮也爱莫能助。
女人止住了哭声,断续说:“我觉得,他们不让我们看,肯定是抓错了人,或者随便抓了一个人来搪塞我们……”
这话让钟宁一时语塞,可也不好再刺激她,只能道:“你要相信人民警察。”
“我不相信他们,我就是不相信他们。”像是陷入了偏执的状态,女人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钟专家,我告诉你,我怀疑绑架我女儿的,真的是魔鬼!”
看来警方抓到疑犯的消息刺激了这位母亲,她的精神状态恶化了,钟宁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这个几近崩溃的女人。
“呵呵,我知道你也不信,他们都不信,连我老公都不信。”杨母阴阴地笑了一声,“上次你来我们家,问我妍妍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我没说实话,我怕你不信我,以为我是疯子。我现在告诉你,妍妍失踪以前,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跟鬼上身一样。”
钟宁听不下去了,只能道:“我的意见是,相信警察。”
“钟专家,你要相信我。”杨母又啜泣起来,“真的,我老觉得卧室里有‘脏东西’,天天晚上都会出现,我都怕得睡不着!”杨母的精神状况听起来太糟糕,钟宁有些担忧,不能不管:“我信你。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先让人去接你,我们见面再说。”
杨母赶紧道:“我就在我们家小区后门,你快来。”
挂了电话,钟宁找到了李珂冉的号码,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拜托她去看看。放下手机,他心中涌出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凉,他忽然有些理解廖伯岩的情绪了,除了被冤枉的委屈,还有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的痛苦和不被理解的愤怒。
是啊,这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不就像身处地狱一样么?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怀疑一个同样失去了孩子的好人呢?
钟宁苦笑一声,对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破案直觉再次产生了怀疑。
“嗡……”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震动了两声,是周思妍发了信息过来:“钟律师,赶紧回来救个场吧,我快顶不住了。”
03
还是上次那个想离婚的赵女士,这两天,天天跑律师事务所来问钟律师有没有时间,看那架势,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钟宁把任曦送回学校,便开车到了律师事务所。上六楼,才出电梯,周思妍便苦着脸迎了上来,苦笑着道:“您总算来了,那个赵女士等您一天了,我怎么轰都轰不走,非要您接下她的离婚官司。”
“知道了。”钟宁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会客沙发上,赵女士正抿着一小杯茶,跟上次相比,今天她不光不施粉黛,打扮更是居家。见钟宁进门,她放下茶杯,赶紧起身,笑道:“钟律师,我等您好久了,就担心您没空。”
“最近是比较忙。”钟宁也不绕弯子了,直截了当道,“放心,你这官司,我接了。”
“啊?”
这一下,不光赵女士感到意外,就连周思妍都吃了一惊—上次不是还说了不接吗?怎么说变就变?早知道这个官司要接,自己用得着推了好几天吗?
“我的助手会拟好代理合同,到时候你来我这里签,或者我把合同送到府上,都可以。”钟宁指了指周思妍,“你直接联系她就可以了。”
赵女士忙说:“我来您这儿,我来您这儿。还有什么情况您需要了解吗?”
“暂时没有。我把诉状拟好以后,再给你看看,没问题的话,我就送往法院立案。”
这种离婚官司,无非就是财产分割问题,基本没什么难度,所以算不上复杂。
“谢谢了,太感谢了。”赵女士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谢。”钟宁转头冲周思妍道,“小周,送赵女士一下。”赵女士已经走到了门口,钟宁又叫住了她:“哦,对了……最近尽量别去健身了。”
赵女士一时没反应过来,困惑地望着他。
钟宁摸了摸额头,意识到了自己的多管闲事,但还是开口说道:“免得孩子出现什么意外。”
“这……”赵女士脸上一红。
“放心,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单纯关心而已。”钟宁坐下,埋首在电脑前,不再说话。周思妍这才把赵女士送了出去。
钟宁心中有些怅然失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接这个原本不想接的案子。或许,是因为她怀着一个孩子?
“呵!你这是转性了?”还在愣神,送完人回来的周思妍已经跑了回来,关上办公室的门,满是不解地讥讽自己的老板,“又开始唯利是图了?”
钟宁自嘲地叹口气,实话实说:“不管是和谁生的,孩子总是无辜的,能多帮着争取几块钱抚养费,也是好的吧。”
周思妍简直不敢置信:“忽然这么高尚了?上次还说人家谎话连篇,不能合作呢。”
“谎话连篇就谎话连篇吧,反正也骗不到我。有钱不赚白不赚。”钟宁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是,我还指着年终奖呢。”周思妍莞尔一笑,“不过你可要小心啊,这女人撒起谎来,即使是像你这么精明的男人,有时候也是会中计的。”
“放心,我不会……”话到一半,钟宁笑容骤失,“你刚才说什么?!”
“别生气嘛。”周思妍被钟宁的样子吓到了,“我……我开玩笑的。”
钟宁有些着急地解释:“我没生气,你刚才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周思妍看着钟宁,不解道:“我刚才说,女人撒起谎来,即使是像你这么精明的男人,有时候也是会中计的。你这是怎么了?哎……钟律师……你干吗去?”
没有人回答她。
钟宁已经推门远去。
星港市局审讯室内,对于肖爱国的审问,依旧没有丝毫进展。
审讯室待了二十来个小时,肖爱国一会儿说自己有胃病,要出去看医生,一会儿又说和局长吃过饭,要见领导,反正是耍横装可怜,套路被他玩尽了,不过这几个案发时间段到底去了哪里,具体干了什么,他的嘴巴倒是跟被水泥封上了似的,就是不肯透露。
专案组成员也没闲着,外勤已经调取了星港市一医院和肖爱国居住小区的监控记录,果然,最近两起案件案发前后,这人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医院上班。
另外,昨天在肖爱国的别墅发现的血衣上血迹的DTh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正是属于那四个失踪的小孩。至于字迹,有86%的相似程度,也已经足够。
总之,一切证据都显示,就是肖爱国干的。
“要不要来点儿硬的?”郑钢已经被熬得双眼血红,这会儿哈欠连天地盯着审讯室的显示器道,“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还没招,我们先垮了。”
“得得得,就你能。”张一明翻了个白眼,不满地挖苦了一句。
要能来硬的,他早就来了,可他们是纪律部队,更何况,现在这案子闹得满城风雨,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容不得专案组走错半步。
郑钢十分不满:“对付这种畜生,还讲这么多道理吗?”
“道理还是要讲的。”想了想,张一明扭头问身后的一个侦查员,“他老婆呢?还没旅游回来?”
经过两天的走访调查,警方发现,别看这肖爱国在审讯室软硬不吃,但生活上严重惧内,也难怪,他的身家地位都是依靠老婆娘家的关系背景,怕老婆太正常了。所以,张一明想用肖爱国的老婆来攻心。
侦查员看了看表,答道:“我们是今天上午通知的,她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行,那就等等。”张一明伸了伸懒腰,掏出一支烟,刚准备点上,手机响了起来,看了看号码,张一明赶紧接了起来:“钟队,刚想给您打电话呢,这肖爱国……”
“不是他干的。”没等张一明把话说完,钟宁就在电话那头打断了他。
“可我们又在他的别墅里发现了那些孩子的血衣,而且他自己也……”
“不是他干的!”钟宁似乎正在开车,说话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呼呼的风声,“你现在赶紧跟踪廖伯岩的手机信号,查一下他名下所有租住的房产!还有……监控……廖伯岩!但是……打草惊蛇……”
“谁?!”张一明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廖伯岩!”钟宁加大了音量,“……查查他名下的房产……还有对……监控……”
钟宁的手机信号断断续续,张一明根本就听不太清,不过廖伯岩这个名字倒是清清楚楚:“你觉得是廖伯岩?那……那肖爱国……”
“不是肖爱国……理由等一下李珂冉会告诉你……你现在去……”
话还没说清楚,电话突然就被挂断了。
看张一明满脸目瞪口呆的模样,郑钢纳闷道:“怎么了?钟队说什么了?”
张一明晃了晃脑袋,确定自己不是睡眠不足产生了幻觉,才扭头看着郑钢道:“他说,不是肖爱国干的,是廖伯岩。”
“什么?!跟廖伯岩又有什么关系?”郑钢刚叼上一支烟点燃,嘴巴一张,烟一下子掉到了裤子上,他赶紧弹了起来。
他清楚记得,廖伯岩有不在场证明,而且钟队还因为自己没有穿便服为廖伯岩带去了麻烦而发脾气了,这会儿的风向转变得也太突然了吧,他弄不明白了:“钟队都没参加审讯,怎么就知道不是肖爱国了?”
“你别问我!”张一明思考了老半天,大脑对钟宁的这个没头没尾的电话依旧跟不上趟,疑问太多,他还是回拨了过去,可钟宁的电话却是忙音。
张一明一脸茫然,又把目光看向了审讯室的显示器,这会儿,肖爱国的态度倒是软了不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正恳求着审讯员:“同志,我是真胃痛,这两年好几次胃出血了。你不放人,也帮我去拿个胃药……”
张一明呸了一口,“你胃痛,我还胃痛呢!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畜生!你们胃痛是喝酒喝的,老子是工作累的。”
他再次拨通了钟宁的电话,刚响了两声,审讯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李珂冉把手中的东西摊开,摆到了桌子上,喘着粗气道:“张队,这是我刚才在市一医院的官网打印出来的,你看看。”
张一明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张照片,应该是某次会议时拍的合影,拍摄时间是近两年前,主席台的正中坐着一个胖子,圆滚滚的肚子都快把衬衣撑破了。
张一明刚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眼熟,李珂冉往一边挪了挪,又把审讯室的显示器往后推了推。
显示器里,出现了肖爱国那张嚣张跋扈的脸。
04
“我跟你说,我有严重的胃病,今年曾经大出血过一次,要是出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车穿过了通往星港市区的最后一个隧道,钟宁回忆着肖爱国那天在审讯室里的话,哑然失笑。
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句话就能解除肖爱国的作案嫌疑,张一明甚至还觉得肖爱国是在找借口,当时还打趣说自己也有胃病,还瘦了五斤。
现在看来,肖爱国没有撒谎,他确实有胃病,不同的是,张一明的胃病只让他瘦了五斤,而肖爱国的病显然要严重得多,起码从那张照片上判断,这两年,肖爱国起码瘦了整整一大圈。
而教师新村那起案子的案发时间,就在这张照片拍下以后一个月内。这也就意味着,以肖爱国当时的体型,他根本不可能钻进两个603之间的墙洞,所以,他也根本不可能是这个系列案件的嫌疑人。
钟宁摇了摇头,想起廖伯岩那张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脸,心头一阵恶寒。
廖伯岩啊廖伯岩,你哪里是个脑科医生,分明就是个心理操控大师,不需要露面,就可以利用所有人的心理漏洞,操控整件事情的发展。而肖爱国这个替死鬼,最多只能算锦上添花,真正的重头戏,是肖壮那个看似可怜无助的母亲吧?
钟宁揉了揉有点胀痛的太阳穴,有些后怕。要不是周思妍那一句“女人说起谎会骗过男人”,他根本不会想到,廖伯岩居然利用人性中最软弱的一面,让这两个看似无关的人,在不经意间给自己喝了这么大一碗迷魂汤,而且,无色无味药效强烈。车辆进入收费站,过了桥,钟宁径直往天马安置小区开去—他要去那里,解开廖伯岩这场木偶戏中最精彩的一环!
依旧是那栋两层小楼,廖伯岩已经呆坐了一天一夜,像是已经进入了某种痴狂的状态,完全感觉不到疲劳和饥饿。
“滴……滴……滴……滴……”
墙上的挂钟响了四下,终于把廖伯岩从恍惚中惊醒。他低头看了看手术台,没有失望,也没有喜悦,只剩下一片木然—手术台上的小男孩嘴唇惨白,脸上没了一丝血色,鼻间也早已没了呼吸,甚至连四肢也变得僵硬。
费尽心思骗过警方,骗过钟宁,如今看来,似乎一切都是徒劳。
很久,他才木然地打开了录音笔,机械地记录道:“五号实验,失败,死亡时间,4月12日下午2点20分。”他怔怔地望著录音笔上的红点,“F5抗体注入患者体内后七小时,患者出现了严重的抽搐,八小时二十四分钟以后,癌细胞发生反噬,增长速度超出正常五倍,MID100水平没有任何变化。患者的脑动脉瘤导致血管破裂,最终大脑出血而死……”
“不过……”廖伯岩顿了顿,眼神依旧麻木,“经过再次改良的F5痢疾丙肝抗体比在四号实验体上的药效更好,条形细胞攻击癌细胞的能力更强,且在人体内持续时间更长,只是……还是差了一点点!”
“砰!”廖伯岩猛地把录音笔往地上摔去,接着,发狂似的把床头的监控仪摔到了地上。
“噗呲”一声,监视仪闪出了一阵电火花,屏幕霎时变得漆黑。
“老天!你在玩儿我吗?!”廖伯岩呜咽了一声,仰头看着头顶的无影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让我走完最后这一点点?”
腰间又传来一阵剧痛,廖伯岩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药,干咽了下去,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他太清楚自己还剩下了多少时间了,他也太清楚,自己的作案周期过于频密,已经出现了太多漏洞,冒了太大的风险,警方就快找到他了,用不了多久。
对于伏法被捕,甚至对于死,他并不害怕,毕竟,在女儿死在自己手术刀下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苟活至今,唯一的目的,只是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只是,如今看来,哪怕竭尽所能,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对不起啊,凡凡,爸爸尽力了。”廖伯岩拿出钱包里的全家福,哽咽着,“谭啊,如果有一天我被抓了,或者我不在了,你千万不要怪我,能做的,我真的已经都做了。”
就在此时,门外桌上那个黑色的监听器忽然“嗞嗞”了两声,传出一个男人是声音:“人呢?”
廖伯岩赶紧起身取过监听器,放到了耳边—没有听错,确实是藏在自己办公室中的窃听器传过来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这是护士小刘的声音,“廖主任请假了。”
“请假了?”
“嗯,昨天就请假了,今天也没来上班。”
“他住哪里?”
“你们到底什么事?哎!别翻东西呀!这是私人物品……”
“嗞……”一阵电流声,窃听器的信号源中断了。
“呵呵,居然还在怀疑我?钟宁,我可真是小看了你。”廖伯岩冷笑一声,眼中射出一道精光,一脚将监听器踩得稀烂。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反正早晚都会到这一步的。
“再赌一次。”廖伯岩的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不然……我死了也不会甘心。”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让他暂时忘记了腰间的疼痛,步子重新变得轻快。他很快找到了那本记满血型和名字的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在最后一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