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抖了抖嘴唇道:“陛下,您不能派兵去打石勒。”
“为何?他都要谋反了,石勒残暴,本就不可信,”小皇帝道:“之前是因为被匈奴所迫,所以大将军才暂时收降石勒,可现在匈奴已平,我们完全有能力杀掉石勒。”
荀藩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一恼,就转而问道:“是谁和陛下说反对明预和汲渊出任中书令和门下侍中的?”
“三舅舅,还有侍郎孟阳,哦,对了,还有大将军的叔祖父赵瑚,”小皇帝压低声音道:“连那位赵太爷都说,若让明预和汲渊做首官,将来朕的日子会更难过的。”
荀藩就叹了一口气道:“陛下以后不要听他们的话。”
“赵瑚是因为想要大将军重用赵氏的人,所以反对汲渊和明预,”他道:“汲渊面上圆滑,但行事与大将军一样强硬,赵瑚虽是赵氏太爷,在他手上却从讨不到好。”
“更不要说明预了,上个月,明预提议大将军强征赵瑚财产,认为他借势敛财,应该将家产的一半送给大将军。”
当然,明预给赵含章找的借口很好听,叫投资分成。
认为赵含章被借了权势,赵瑚理应给她一份家产作为回报的。
这一个提议让赵瑚差点气冒烟,最近他和明预不见面还好,一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
明预认为赵瑚在争抢民利,而且没有眼力见,其他商人要是借着赵含章的权势赚了这么多钱,早乖乖给赵含章送礼了,偏他吝啬,竟然自大的认为他赚钱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咳咳,这里插嘴一句,赵含章认为赵瑚能赚钱的确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但赵瑚没有体悟到赵含章的内心啊,他只觉得明预是受赵含章暗示才这么针对他的,所以最近,赵瑚单方面和赵含章绝交了。
“而孟阳,”荀藩顿了顿后道:“天下人中,每个人的利益都不一样,尤其是世家士族之间。”
他道:“世祖皇帝与士族共治天下,因此才有了门阀世家,而大将军弃用九品中正制,自创了招贤考,不论门第出身,只论才华品德,不知暗里得罪了多少人。”
“只不过她手握重兵,此前又天下混乱,因此无人反对罢了,”荀藩低声道:“如今匈奴已平,北地安定,之后的朝堂争斗只会越发激烈和明显,陛下本就岌岌可危,实在不应该参与其中。”
小皇帝脊背一寒,连连点头,然后问道:“那三舅舅呢?”
荀藩沉默下来,许久后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你三舅舅还心存妄想,想要结交大臣,为你将来亲政做准备,可是……”
小皇帝沉默了下来。
荀藩就看着他小声问道:“陛下想要亲政吗?”
小皇帝想到堆在案桌上的折子,惊恐的连连摇头。
荀藩也道:“自贾后失政,便是皇室贵族也人命如草芥,惠帝和先帝都死于非命,宗室血脉之中只剩下您和豫章王了,在老臣看来,王朝更迭是世间常态,陛下没有为帝的野心和能力,何不退让,既能让天下免于纷争,也能保全自己和豫章王。”
荀藩也是有过野心的,毕竟小皇帝是名正言顺,赵含章目前看着也尊敬他。
但自荀修造反,看到小皇帝那么仓惶之后,荀藩就知道,他当皇帝,天下总有一日还是会大乱的。
就算赵含章不乱政,江东的琅琊王也会乱国,而到那时,以小皇帝的懦弱一定守不住江山。
那时,荀藩就改了心意。
晋室重要,但天下更重要。
此前天下大乱的局势不能再重演了,就这样吧,先稳定天下,在将来合适的时候把这天下让与赵含章。
小皇帝本来就不想当皇帝,虽然这段时间也曾心动过,夜里做梦时想过大杀四方,成为千古流传的明君,但梦醒以后他立刻就把这想法踩到泥里去,因为……真的太难,太累了啊……
小皇帝此时压力就很大,在荀藩的帮助下,他熬夜到三更,终于把所有折子都看了一遍,但能批复的不过五六成而已,剩余的折子事情太过重大,不仅他,就连荀藩都难以拿定主意。
比如状告石勒谋反的那封折子,荀藩就说绝对不能问罪石勒,也不能出兵幽州,而是要安抚石勒,令他不能反。
小皇帝……写不出安抚的信来,因此只能放到一旁。
等他迷迷糊糊的听荀藩的建议在最后一封折子上写上建议,他眼皮已经快撑不住了。
荀藩刚把折子拿过去检查,他脑袋往前一扑,整个人就倒在案桌上不动了。
荀藩吓了一跳,见状叹息一声,放下折子,先把人抱到榻上盖上被子,看着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安宁的小皇帝,不由重重的叹息一声。
晋的皇帝和魏国皇帝走了两个极端,当年,司马昭若有赵含章今日的心胸,魏帝曹髦就不会死;
而小皇帝若有曹髦的心性和聪慧,说不定真的能稳固晋室江山,和赵含章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荀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收拾折子,然后就睡在小皇帝的脚踏边。
几乎是才睡下不久,外面便鸡鸣第二遍了,荀藩年纪大了,觉浅,几乎是立刻就醒来。
董内侍也小心的从外面进来,看见他便躬身道:“太傅,陛下该起身了。”
因为昨天刚和小皇帝谈心,荀藩今日内心柔软,就想让小皇帝多睡一会儿,因此道:“我今日课程不紧,所以让陛下多睡一会儿吧。”
董内侍一脸纠结道:“可太子少师派人来传话,说陛下要在去洛阳之前背完官制,他今日要来授课和检查,距离天亮没多少时间了。”
太子少师就是荀组。
赵含章对小皇帝的两个舅舅很大方,从不拦着他们见面,荀藩做太傅,荀组就做少师,俩人一起教导小皇帝。
这也是晋臣对赵含章改变印象的原因之一,她把皇帝培植势力的亲信都送到他身边了,真是忠臣啊!
荀藩想到荀组的严格和心思,不由的皱眉,但他还是同意了。
于是才睡下去不久的小皇帝被董内侍从榻上挖起来,被内侍们抱着去洗漱,等他穿好衣裳时,眼睛都还是闭着的。
等被带出门,冷风一吹,他这才勉强睁开眼睛,然后看了一眼被塞到手里的册子,眼泪当即落下,他哭道:“我好困啊,想睡觉,我不想当皇帝了,我不想当皇帝了……”
他为什么要学官制,赵含章都能一纸诏令将六曹变六部,他背下来有什么用?万一她转天又改了官制呢?他难道要重新背一次吗?
三舅舅就是不靠谱,他还是喜欢二舅舅。
呜呜呜,他不要学习了,他也不要批折子,谁来救救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