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谷时所有门派的弟子都有做登记,花焰跟着陆承杀一起,记的名字是周小花。
不过入谷以来,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外面这么叫花焰,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花焰撑着眼睛爬起来穿衣洗漱,还有些迷迷瞪瞪的,这主要……还是怪陆大侠吧,他学得太快了,她有点招架不住。
想着,她脑中浮现出陆承杀扣着她一双手腕,伏在她锁骨下方亲吻的模样,和往日非常不同,平日的陆承杀气质有些冷肃,但那时他欲念深重,又强势又炽热,不管是眼瞳还是唇瓣都透着侵占,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要把她吞吃入腹的意味,花焰看一眼就心跳加快,呼吸不畅,脸顿时又有些红。
她努力驱散脑中画面,推门出去,外面站了个陌生的慈心谷弟子。
“是你找我吗?”
那弟子道:“呃,其实是这样,当日在念……姑娘曾说过一些话,奚姑姑如今有些事情想问一下姑娘。”
花焰这才想起她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怀衣这个名字,确实会令人疑惑,殷惜想找她问问也不奇怪,于是倒也没想太多。
跟着他七拐八拐走了半天,才见到殷惜。
殷惜和念衣的院子离得颇远,但院落风格有些相似,都布置的十分清减,她披了个斗篷坐在院中,神色空蒙,仿佛失了魂魄,花焰叫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
“叫我来是问我怎么知道怀衣这个名字的吗?”花焰直接了当道,“念衣房间的暗格里有些信件,我恰好看到了,是怀衣写给他的。其实你们我都不认识,我只是有些好奇。”
殷惜眸光淡淡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显得有些微妙。
看得花焰倒很奇怪:“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要随便迁怒无辜的人!”
殷惜从石桌下取出一壶酒,道:“小姑娘会喝酒么?陪我喝几杯。”
她好似变了个人,原本又刻薄脾气又差,现在那些情绪好像随着念衣的死都被带走了。
花焰道:“不喝。”
殷惜道:“那就看着我喝,这壶喝完就行。”
花焰觉得莫名其妙。
殷惜已经自斟自饮了起来,她喝了一杯,道:“我其实装不来,十几年前开始每次都觉得会被他发现,但他没有拆穿,还留我在他身边……后来我给他下毒,下了足有一年半载吧,我以为他不知道,他死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眼睁睁看着我给他下毒……这个人真的是有病吧……”
她就这么絮絮叨叨说着,好像找不到人说似的。
花焰一杯杯见她喝到底,最后殷惜才将酒壶一摔道:“……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个谷留给我,不过现在也全是烂摊子,收拾起来不知道有多麻烦……我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就……”
她仿佛醉了一样,倚着手臂慢慢睡去。
花焰听完,眨了眨眼睛,才往外走,折回去的路上她若有所思了一会,快走到院门口才回过神。
眼前依旧是竹影婆娑,清幽寂静,四周水面平静无痕,她走上石桥,还能闻到淡淡竹香,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走到院门外,她刚想迈步进去,忽然涌来一阵不寻常的危机感。
安静。
太安静了。
几乎有些诡异的安静。
平时就算是院中没多少人,也不会这么安静,安静地好像所有人都在屏息等着她走进去。
花焰收腿,绢扇滑进手底,转身就想走。
顷刻之间,几十支箭矢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花焰周身激射过来,她瞬间擡手以扇击箭,翻转手腕,只听哐当数十来声,剑尖撞在绢扇的钢骨上,纷纷坠下。
怎么回事!
不等她多想,第二拨箭已经随之而到。
花焰不得已开始往院里退,寻求遮蔽,绢扇骨架是精钢,但中间仍有缝隙,箭矢穿过扇面她不得不拧腕折断,又要多费力气,心思电转,瞬息间,她拔出了腰间的春花剑,一手持扇,一手挥剑,身形腾转如舞,旋转间,把箭矢全挡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
花焰的头皮隐隐有些炸,眼皮直跳。
她御起轻功就想跑路。
然而对方似乎早有准备,一只巨大的蛛网从天而降,花焰立刻拔剑挥砍,刚刚劈开,其他人就已经从四面八方赶来,各路兵器朝着她攻来,数量很多,显然是埋伏在此地等着抓她。
此起彼伏的人声也随之响起。
“别让这妖女跑了!”
“快抓住她!”
“直接上吧,双拳难敌四手,我们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打不过她一个?”
在听见“妖女”两个字的时候,花焰心里猛然下坠,如置冰窟。
他们知道了?怎么知道的?有多少人知道了?
陆承杀……知不知道?
“谁说的,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人打断。
“你这魔教妖女休要狡辩,我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再装也没有用……我就说哪里来无门无派的弟子能长得如此妖娆惑人,还整日缠着陆少侠。”
有人认出她手里剑上的标志。
“你这妖女怎么还好意思用停剑山庄的剑?”
想起陆承杀,花焰只觉得心慌得更厉害,她随手震开一片弟子,但紧接着又有人补上来,似乎源源不绝,乱七八糟的兵刃从各路招呼过来,甚至她一剑挥过去,能遇到三四把剑。
花焰运起内力,手下不停,像赶苍蝇似的试图把接近过来的弟子全都震飞。
陆承杀在哪?
她低声喃喃。
“别指望陆少侠会出现,他一早便被凌掌门叫走了。”
“就算他现在在,也不会救你这个魔教妖女啊!”
“你这妖女打得什么主意,当我们不知道?借着美色接近陆少侠换取他的信任,趁机探听消息去给你们那魔教教主通风报信是吧!”
花焰一边接招一边情不自禁道:“我没有!他现在在哪——”
“你这妖女怕不是傻了?他要是来,也只会来杀你。”
“要不是羽……只怕陆少侠还被你这妖女蒙在鼓里,耍的团团转……”
她脑中一片混乱,试图抓住重点:“是不是羽曳那个混蛋跟你们说的?”
“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要报复?”
“劝你这妖女早点束手就擒,省的多吃那皮肉之苦。”
他居然撕破脸了!
想起最后一次不欢而散的见面,花焰当即便道:“羽曳他是故意被抓的,他骗了你们,他根本不是背叛被追杀,而是他背叛了过去的魔教教主,企图自己做教主。蓄意伪装成叛徒接近你们,是他不坏好心!门派战探险地的陷阱是他做的,慈心谷那两个农妇也是他杀的!”
“你这妖女倒是会颠倒黑白!”
“你以为光靠你空口白牙,我们便会信你?”
花焰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
“有没有证据,都先抓了你再说!”
不行,她不能被抓。
她现在只觉得背脊发凉,如果真的被抓了,那无异于送到羽曳手底下,他要是真的给她下了忘愁蛊,再加上他巧舌如簧,编一番说辞,说不定真的会演变成他说的那样。
后果她根本不敢想。
然而眼下花焰也不免有些焦头烂额,这些弟子一个两个绝不是她的对手,但数量太多了,而且其他人招招狠手,她却投鼠忌器,怕一不小心下手重了取人性命,更何况她现在心下焦虑,无法发挥全部,出招全凭身体反应,实在没有多少思考的余裕。
“别真杀了她,重伤让她不能动就行,我们还要从她这里逼问那魔教教主的下落呢。”
“据说这魔教妖女很是重要,那教主不会放着她不管的。”
人实在太多了,她从袖中挥出一片能致人昏迷的毒粉,离得近的十数个人顷刻便倒地晕厥。
其他人立刻大叫道:“这妖女使毒害人了!”
“她杀人了!”
花焰勃然大怒道:“我没有杀人!这毒只会使人晕厥罢了!”
可其他人哪里听她说的。
花焰一时走神,肩膀上被他人剑尖削过去,立时一痛,飞溅出血来,她许久没有受过伤,立刻反手一剑,几乎要将人捅穿,却又硬生生偏了半分。
她不想杀人。
真杀了,她要怎么跟陆承杀说,她是个好人。
刺痛让花焰清醒,她真的得逃了,不能再纠缠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持一柄挂满锋利倒刺的长鞭从天而降,一鞭子挥过去,皮开肉绽,将人猛击开来,为花焰分散了泰半压力。
花焰总算喘了口气。
凝音道了句“属下来迟”,用鞭子开路,抓了她便往里跑。
其他人刚才都防着花焰往外跑或者往天上逃,没料到她会往里走,一时追击不及,两个人已经进了房内,凝音当即推开窗,拉着她就要往下跳。
花焰反应很快:“走地道?那教主呢?”
凝音道:“教主已经先出去了,他察觉不对,决定提前走,要我来接你。”
只听“扑通”两声,两人落水,径直朝着巨石那游去,随后身后又有几声落水声,自然是有人追来,两人挪开巨石,游进通路里,追兵恰好要追来,只见凝音按着石壁上的某处,只听一声闷响,石块纷纷而落,将洞口掩住,凝音拉着她再度往外逃。
花焰全身湿透,还有些水下的腥味,肩膀上的伤口刺痛着。
她以前最怕痛了,但她现在有点顾不上。
眼下没有追兵,花焰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现状。
她的身份被揭穿,她要离开陆承杀了,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肌肤相亲,唇齿相依,似乎关系无比亲密,她还想着带他去青州看家人,想和他一起闯荡江湖,但以后……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花焰总算知道,谢应弦所说的“既然喜欢他,就抓紧点时间吧”是什么意思。
日子过得太甜蜜,她几乎是逃避似的不去想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异。
即便如此,心里还是难免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也许陆承杀不在意呢,也许陆承杀就算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不介意呢,她不会傻到在其他正道弟子面前说她没杀过人是个好人,但陆承杀或许会相信她……
她还没有见到他,她怎么甘心。
凝音被她攥着手,略停了一下:“圣女,怎么了?东西落下了吗?现在也没办法回去拿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吧!现在我们赶紧走,虽然那洞口姑且挡住了,但也只能撑一时,他们肯定会过来的。”
花焰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但……她真的落下东西了啊!
怎么办。
还能回去把陆承杀拿回来吗?
花焰失魂落魄跟着凝音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出口,凝音顶开一块掩在上方的石板,拉着她攀了上去。
外面绿草如茵,四周树木林立,是一片稀疏的小林子,看起来很陌生,花焰确定她们已经出了谷,眼前正对着的是一条宽阔的官道。
官道上则停了一辆看似寻常的马车。
凝音也松了口气,她看了看花焰,有些担心道:“圣女,你还好吗?啊,你怎么受伤了!让我看看……”
花焰勉强收回心神,道:“我没事。”
凝音已经扯开了她的肩膀,对着那道出现在白皙肌肤上深深横亘下去的伤口,心痛不已:“这群该死的怎么下得了手,先上马车,我待会给你上药。等等,圣女你怎么还没把衣服弄干,你内力不会……”她连忙去抓她的腕。
花焰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
她只是提不起劲。
凝音此刻再大大咧咧也觉得有点不对,她正想要再说点什么,但花焰已经迈步朝着马车走去,凝音望着她的背影,无端叹了口气。
马车上坐着另一个同凝音样貌相同,但气质迥然不同的女子,是谢应弦的另一个侍女,名为绛岚。
她身上的衣裙与凝音相似,不过是浅红色,绛岚坐在车辕上,抓着缰绳,朝花焰柔媚一笑,语气却很温和的催促她道:“圣女,快上车吧。”
花焰点点头,用内力弄干衣裙,掀开帘子上了马车,马车里已有人坐在那里等她。
他还是那身毫不讲究的灰衣,屈膝在马车一侧坐得懒散,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则在马车里的小几上轻轻用指节敲着,细长眼瞳半闭不闭,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不知等了多久。
见她进来,谢应弦才仿佛苏醒过来,他擡起那双瞳色略浅的眼眸,俊美妖异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欢迎的微笑,对她开口道。
——“大小姐,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