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迷雾时,天已经全然黑下来了。
回头望去,只能看见郁郁葱葱的密林沉在一片黑漆漆的雾中,像是一整片蛰伏着的黑影,连声音都听不见,其他更是什么也辨不清。
花焰还有些后怕。
刚才她如果再晚点到,说不定都没法把陆承杀拽出来,虽然陆大侠闭着眼睛,正常来说也不会出事——但她会担心嘛!
这雾气花焰一嗅就察觉到了。
是羽曳研制出来的一种药,教内的医馆就有卖。
因为是羽曳的个人兴趣,名字起得很文艺,名曰“惊梦”,效用的是令人心生恐惧、眼前频频浮现出自己害怕的画面,教内堂主人手常备一份。
只是花焰从未见过如此大量甚至形成雾气的惊梦,它通常的用法不过是放在香炉里熏出一点香来,便可以使人畏惧,很适合拿来御下。
应对惊梦的方法也不难,只要神智足够坚定,或者——闭上眼睛。
当然,花焰可以这么快确定这就是惊梦的原因是,这一路过来,她已经遇到了不知多少个魔教的陷阱。
对尤为天产生怀疑后,她放出了一只追踪蛊跟着方才同他交谈的人,那人一身朴素黑衣,打扮得非常不起眼,长相也很寻常,混进人群中几乎难以辨别。
花焰跟着追踪蛊漫步过去,逐渐远离人群,只走到一半,就发现她的蛊死了。
她已经走出了问剑大会会场的范围,眼前是条狭窄的小巷,曲曲折折,四周石墙高砌,寂静无人,走到哪里连她自己都不认识。
花焰人都傻了。
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小巷通路暗含奇门八卦阵,犹如迷境般,花焰在原地留了一只结丝蛊,硬着头皮往前走,心想实在迷路就原路返回吧,没想到最后稀里糊涂被她走了出去,之后就到了一片密林。
再然后,她远远看见了秦沐烟一行五人。
花焰脑子转得飞快,知道自己也在探险地里之后,迅速便欢呼雀跃着决定去找陆承杀。
想偷偷给陆承杀一个惊喜!
她吞了一颗止息丸,一路悄悄咪咪小心翼翼自不必说,奇怪的是一路过来,她绕开了无数正派小队的同时,也瞧见了无数熟悉的机关陷阱,整个探险地不像是正派门派战的场合,倒像是魔教的机关试验地。
花焰按下满腹的疑惑继续寻找。
总算在天快黑了之前,她找到了陆承杀。
花焰躲在树后偷偷探出个脑袋来远远看着他,心情倒是没来由地好了起来。
本来以为会三天见不到他呢!
陆大侠见到她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想想花焰就更觉得开心了起来。
可还没等她找机会避开其他人单独去找陆承杀时,就见他们走进了那片迷雾,花焰差点就忍不住叫出了声,只能跺了跺脚,闭着眼睛冲进去,一把攥住陆承杀的手,总算把他顺利带了出来。
眼下这雾越发的浓了。
陆承杀看着雾气没有说话。
花焰觉得他肯定是担心里面的其他人!
唉,陆大侠人真好。
虽然非常非常讨厌陆承昭,但花焰还是要为了做个好人而努力。
她拽了拽他的衣袖道:“……这雾不自然,肯定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想救他们的话,我们可以找找附近有没有鼎炉之类冒烟的。”
陆承杀顿了一下,道:“怎么找?”
这她也不知道啊。
花焰只好挠挠脑袋道:“……摸索看看?”
陆承杀轻轻“嗯”了一声。
但是真的太黑了,夜晚的探险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视线被隔绝的彻底,哪怕习武之人目力过人,陆承杀又用火折子点了一支火把,也只能看见近在咫尺的画面和远处隐隐约约的轮廓。
花焰想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就是如此,晚上就算她很熟那些陷阱,也难免会有中招的可能性。
“陆大侠,我们可千万别走散了!”
说着,花焰的手指攀着陆承杀的衣袖一点点滑下去,轻轻攥住了陆承杀的手。
几乎是瞬间,陆承杀的身体一僵。
果然!
花焰之前就发现了,只要她碰到陆承杀,陆承杀的身体就会随即一僵,像瞬间绷紧了的弦似的,变化异常明显。
大概是很少与人接触吧。
老实说,还蛮好玩的,花焰有点坏心地想。
陆承杀的手指修长干燥,指节分明,只在握剑处有一层剑茧,温度偏低,花焰的手则一贯温暖,夏日里握着陆承杀的手,觉得像握着一块寒玉。
一块笔直的寒玉。
咦!
花焰才察觉,陆承杀的手僵硬地直着,好像连弯曲都不会了。
她情不自禁捏了捏陆承杀的手,发现陆承杀又僵了一下。
啊!好有趣啊!
他们一步一步在雾气外围小心翼翼地走着,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泥泞,夜风诡谲,树影参差摇曳,伴随着静谧而漆黑的环境其实相当令人不安,可花焰却有点想笑。
她努力忍住了。
视野有限,花焰侧过头,只能看见离得极近,陆承杀隐在黑暗中的侧颜。
他的五官很柔和,轮廓却很清瘦凌厉,从耳后到下颌的线条利落流畅,眉宇清俊,一双眼睛像工笔绘就,斜飞的微微上挑,初看时觉得凶煞又冷漠,但看久了居然也觉得温柔了起来,哪怕现在陆承杀用警惕又凛冽的眼神扫视着四周,花焰也觉得……好温柔哦。
和羽曳那种温柔不太一样,具体花焰也说不上来。
她正想着,陆承杀道:“找到了。”
花焰顺着陆承杀举起的火把擡头,顿时惊到了。
只见眼前的土坡上嵌入了一个铜制的香炉,香炉巨大,从他们的位置只能看见一小部分,因为颜色同土地相似,几乎难以辨别,它正朝着外面吞吐大量的雾气,似乎源源不绝。
花焰:“……”
这也太绝了!
陆承杀把火把递给花焰,同时单手拔剑,三两下将那香炉劈碎。
香炉粉碎,土坡立刻塌下,将香炉整个淹没,那些随之而来的雾气也停止了供给。
“这雾气一会就会消散,不用担心他们了!那个,我们……”
花焰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陆承杀。
她怎么混进来的不太好解释,生怕陆承杀待会要和其他停剑山庄弟子汇合,那她又得偷偷找地方躲起来了,陆承杀不怀疑她,其他人可未必。
好在,陆承杀似乎也没有要汇合的意思。
花焰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陆承杀道:“我们找地方安顿。”
“好!”花焰用力点了点头。
可没想到,不等他们走多远,突然下起了暴雨。
这雨来得不讲道理,几乎片刻就由丝丝缕缕变为倾盆大雨,雨水被枝叶挡去了些许,但依然有大量的雨滴倾斜而下,溅起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偶尔一两道落下的震耳欲聋的雷声,更显可怖。
花焰猝不及防,很快便被淋湿,手中的火把也就此湮灭。
两人只能先在附近找了一个很浅的石洞躲避。
石洞浅到只能容纳下两个人。
外面雨幕倾天,宛若瀑布流泻。
花焰坐在里面,只觉得浑身都湿透了,她现在没有内力,无法御寒,浑身冰凉,而且石洞太浅,还时不时有雨水溅落进来。
也太惨了吧!
花焰打着喷嚏心想,她刚高兴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啊!
这就是乐极生悲吗!
她转过头,正想看一眼陆承杀,就见一件黑色滚银边的外袍丢了过来。
不湿,甚至还温温的。
花焰正在瑟瑟发抖,想也不想,立刻用外袍裹紧自己。
呜呜呜是内力烘干的外袍,好暖和!
陆承杀此刻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单腿弯曲,扶着膝盖坐在花焰身侧,目不斜视地看向外面。
“很冷吗?”
“嗯嗯嗯!”花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可怜巴巴的。
但她真的很冷,身上还湿漉漉黏糊糊的。
以往随便用内力蒸一下就烘干了,但现在……她好想她的内力啊!
花焰望着陆承杀,陆承杀却没看她,他漫步出去,只听几声巨响,树木应声而倒。
陆承杀抱着一堆湿木头回来,用内力烘干,火折子点燃,搭了一个小火堆。
花焰努力挪了过去,伸出手烤了烤,但外面风雨飘摇,还是很冷,她又打了个喷嚏。
陆承杀见状,又带来了一堆木头,像种土豆似的,围着花焰和火堆,挨个把它们拍进了地里,然后自己坐到了边上。
“还冷吗?”
花焰不知道怎么说。
她控制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更加努力地裹紧陆承杀的外袍。
陆承杀好像确实不知道怎么办了。
半晌,他低声道:“把手伸出来。”
花焰不明,依言把手伸了过去。
陆承杀用指尖触到了她的手,片刻后他的指尖变得温暖,一股热流从指尖传递过来,花焰周身顷刻涌入暖意,像浸泡进温泉水里一般。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陆承杀是把内力传过来了。
花焰愣了。
就算他内力多,也不是这么烧的啊!
花焰心情很复杂。
陆大侠人也太太太太好了,这样万一遇到坏人,会被骗的呀!
她想了一会,还是把手抽了回来。
陆承杀这时倒是转头了:“嗯?”
花焰把自己裹得紧紧的,道:“我不冷了!”
陆承杀似乎现在才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他把中衣也脱下来,丢了过去,只余下一件单薄的里衣。
中衣上还沾着陆承杀的体温,花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不该接。
但一阵冷风吹过,她迅速拿过来,把自己裹成个粽子。
陆承杀的中衣上有一股冰雪过后松针的味道,很清新,花焰是第一次这么近的闻到别人身上的味道——水瑟曾经跟她说过,男人都是臭的,不管是多么光风霁月的男人,凑近了闻都有股怪怪的味道,可是此刻,花焰一点也不觉得难闻。
她觉得自己脸有点烫。
忍不住又转过头去看看陆承杀,夏日的里衣很单薄,勾勒着他修长挺拔的身躯,连起伏都清晰可见。
然后花焰就发现……
“咦,陆大侠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伤?”
陆承杀闻声,似乎不明白她的疑惑,道:“怎么了?”
花焰换了个说法:“我是说,你也会受伤的吗?”
虽然不太明显,但能隐约看见其下的伤疤,当然大多已经愈合,像是陈年旧伤。
陆承杀道:“嗯。”他顿了一会,又道:“很奇怪么?”
是啊,陆承杀又不是什么器具,是人就会受伤,没什么可奇怪的。
花焰摇了摇头,但还是觉得有些闷闷的,不太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