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枣早就知道既然做了就一定要斩草除根,才会不留后患。
但是关键时候她忘了这茬,所以造成如今这个状况,也怪不得别人。
当然,这种说法,一丁点都不能减轻聂枣的懊恼情绪。
挠着昏暗牢房里的墙面,聂枣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补刀啊补刀,她怎么就是忘了补刀!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了。
衣着华贵的青年躬身步入房中,脸上的神情有些憔悴,但这并未有损他贵胄的气场,他微笑着走到聂枣身边,微笑着用白净手指捏起聂枣一缕乌黑鬓发,道,“久依,我们已经三个时辰未见,你有没有想我?”
不自然的微笑,略微扭曲的音调和完全涣散的眼神,无一不在透露着一件事:
这家伙坏掉了。
是的,没错,他被聂枣玩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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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详细说来,这当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眼前的青年是魏国国君的第三个儿子,公子离。魏离自小聪颖过人,才貌出众,又兼能说会道,气质不凡,很是受国君喜爱。
但可惜,是个人渣。
唔,或者我们换个委婉点的说法——此君甚为风流多情。
公子离玩弄过的女子据不完全统计可绕魏国国都一圈还绰绰有余,几乎隔上几日就有女子为公子离寻死觅活,并且目前自杀的成功率已经达到了百之二三,换做寻常人早就被女子父母找上门去,但偏偏公子离身份贵重,同女子交往之时又是你情我愿,便是让人找都不好找。最可恨的是,有样貌和身份坐底,即便公子离如此人渣,依然有女子前仆后继送上门来。
当然,虽然公子离很可恶,但毕竟和聂枣没什么关系,会来趟这摊子浑水是因为她接了委托,对方要让魏离也尝尝这真心破碎之苦。
说实在的,这比直接干掉魏离还难。
面对公子离这样攻略难度系数极高的类型,聂枣可谓做足了功课。
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收集公子离的各种喜好习惯、性格特点,甚至行动习惯每日日程都不放过,并且实地采访了多位曾与公子离交往过的女子,再进行了深刻的归纳总结。最后又用了半年的时间将自己朝着那个方向培养,让公子离每一点喜好以及应对方式都背得滚瓜烂熟。待确保万无一失的时候,再按照公子离最喜欢的方式接近,接着循序渐进一步步攻克他。
这个过程十分险象环生,因为她必须准确判断公子离所期待她做的回应,最好连他一个皱眉的瞬间要表达什么都摸的透透彻彻,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公子离心中完美的恋人形象,并攻略他的心房。
这其中真是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比如说,寒冬腊月,公子离得了风寒,大夫说可能是致死恶疾,且极易传染周边之人,仆役皆不敢近身,惟聂枣侍奉前后,甚至不惜冰天雪地取寒冰替公子离降温,手生冻疮。半月后,公子离奇迹病愈,大夫断言当日是错诊,公子离欣喜之余愿倾万金以酬美人深情,聂枣却分文不取,只愿留在公子离身侧。
再比如说,公子离触怒魏王,被罚闭门思过半月,世人都说公子离定然是宠爱不负,本为三子就无力继承王位,再失去王宠,啧啧……一时间公子离门可罗雀,府上人人自危,惟独聂枣对公子离温柔如故,不论府上人情冷暖。再一月后,魏王查清真相,公子离实乃被冤,不仅加倍赏赐补偿公子离,荣宠更胜以往。多少人得知后懊悔不已,赶忙巴结送礼,惟聂枣依旧温柔侍奉,不多一分殷勤。
再再比如……
总之,经过了一年时间披荆斩棘艰苦卓绝千难险阻的攻略后,聂枣终于走进了公子离的心,让他坚信聂枣就是那个上天赐予自己的命定之人。
为了防止聂枣多想,公子离不仅再不与任何女子亲密,更告诉了聂枣自己过去为何如此风流成性的原因。
作为这世上第一个听到这些话的人,聂枣受宠若惊。
但老实说,这理由实在是个俗套到不行。
公子离的生母早亡,一直寄养在姑母长凤长公主膝下,长凤长公主堪称九国最出名之怨妇,从小以己为例给他灌输了许多“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果找不到那就去报社”这样的基本观念,兼之公子离曾在幼年被自己最信赖的侍女背叛(虽然聂枣怎么听怎么觉得是长凤长公主干的),更是坚信不疑。
总之,公子离决心一定要找到那个对他生死不渝的命定的女人。
在与女子交往的过程中,他不断挖坑下套(他很干脆的承认了什么风寒啊触怒啊都是自己干的,聂枣默默忍住想吐血的心情),考验对方是否真心爱他,会不会动摇,究竟是爱他的样貌身份还是爱他这个人,但这些女子最终都让他失望。
说到这时,公子离微微垂头,额前垂下发丝掩盖住失焦的双眸,苦涩道:“我也只是想找到一个真心爱我的女人而已,可那些女人根本不是真爱我,她们要的不过是权势地位,再不然就是我的容貌,若非我生就如此身份如此,她们根本不会……”
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但聂枣打从心里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爱你的脸跟爱你的钱不一样都是爱吗,搞不好爱着爱着就顺便爱上了你这个人,这么矫情简直比姑娘家还难伺候。
而且魏王储君魏离他哥魏敛比他爹还喜欢他弟弟,估计魏王挂了魏离能活得比现在还生龙活虎,你说你没事担心那有的没的是闹哪样。
等等,这题跑得好像有点远。
之所以聂枣落到如今下场,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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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觉完成任务的聂枣决定早日脱身而出,委托者也对她的所作所为很满意,只求她能给公子离最后一击,便心满意足。
聂枣算好时间,提出想去看北郊红叶,公子离欣然应允。
在翩翩红叶纷扬而落,画面如诗如画之际,公子离于一片绯红中浅笑着向聂枣表白提亲,聂枣糊了他一脸。
是真糊……
用的是特制的易容药膏,当然其效用主要是让他闭嘴。
事先安排好的人立刻绑过公子离驾车离开,聂枣一同随行。
因为有聂枣在,没有任何人怀疑。
把公子离带到地方,自然是满足雇主的要求,聂枣一脚把公子离踩在了地上——她确信这是公子离此生最恨的对待,接着她用冰冷又讥诮十足的口吻将公子离上上下下嘲讽了一边,将他贬低的一无是处,再践踏他的感情付出,最后……总之极尽挖苦伤害之能事。
当然,这么做的时候,聂枣有种自己其实是个人渣的错觉——不过转念一想,眼前男子当年这事也没少做,顿觉释然。
干完收工,怎么处理公子离成了问题。
看着表情如丧考妣的公子离心情舒畅的雇主大手一挥表示交给聂枣处理,聂枣对此异常头疼。
杀掉公子离?
魏王一定会倾一国之力来干掉她,当然她也不是跑不掉,就是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放掉公子离?
以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公子离绝对对她会恨之入骨,后续麻烦同样滔滔不绝。
两厢比对,聂枣选择了个折中的办法。
她用药把公子离弄晕过去,藏在了某个破庙里,那药的分量能让公子离两日假死三日昏迷,而这时间够聂枣逃出魏国境内。
聂枣承认,她的确还是心软了。
任谁看见面冠如玉风姿不凡的公子离用宛若死去般寂灭的眼神盯着那似乎已经并不存在的东西时,心里都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的不是滋味。
一念之差。
谁能想公子离手下会在两日内找到他,找到就找到居然还带着魏国秘药,让此君仅仅三天就活蹦乱跳,并且在离魏国边境还有三四座城的时候就拦截抓住了她。
好吧,事到如今再懊悔也没有意义了。
聂枣皱着眉擡头看向对方。
“啊,不对,你根本不叫久依,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呢。”
魏离的唇边绽开一丝诡异笑容,“不过没有关系,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林久依,我一个人的林久依,你只需要陪着我就好。”
“好啊。”
“……”
没等魏离有反应,聂枣伸长手臂,勾住魏离的脖子,吻了上去。
说来可笑,她和魏离朝夕相对了这么多时日,竟一直都是发于情止于礼,这还是她第一次吻魏离。
魏离愣住了。
不过这么一个愣神的间隙也够了,聂枣的手指灵巧的摸索到魏离的颈脖处,藏在指间的细簪刺下,对方立刻瘫软下来。
扶着他,聂枣自魏离衣襟里摸索出一串明晃晃的钥匙。
确认过钥匙的大小没问题,正当她准备动手去找脚链上的锁孔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聂枣悚然一惊,擡头。
魏离捂住颈间,表情明明是笑却像哭一样。
“林久依,你以为我还是这么天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