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林然没呆多久就走了。
林景颜抱着林籽安回去,小女孩拽着她的衣袖问:“妈妈为什么要说谎,安安明明已经三岁多了。”
她的眼睛里天真无邪,连疑惑也清楚分明。
林景颜摸了摸她的头说:“如果不这么说的话,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什么可怕的事情?”
林景颜不得不违背良心,干起恐吓小孩子的事情:“……你会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小女孩立刻吓得抱紧她。
“所以……你以后如果再见到这个哥哥,他再问你年纪,你就故意跟他少说一岁。”
小女孩的关注点立刻偏到了其他地方:“妈妈妈妈……那我还会再见到这个好看的哥哥么?”
林景颜想起方才林然一瞬间僵硬再到平静的神情,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
发现自己怀孕这件事,是离开那座城市的半个月后。
这大概真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林景颜想,如果早一个月知道,可能结局就不是这样了。
摸着依然平坦如昔的肚子,她的感觉异常奇妙。
大抵是对未知生命的希冀。
这毕竟是,她和林然的孩子。
即使是这样的时候,一想到林然,她的心也还是会瞬间变得很温柔。
她不想把孩子打掉,但贸贸然的生出来同样也是不负责任。
内外交困之下,她接到了她母亲打来的电话,并无意间说漏了嘴,许如琪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跟她说,如果她想生下来,她可以照顾这个孩子。
那之后没多久,许如琪就和林深离婚搬过来照顾她。
血浓于水,在作为一个妻子之前,她首先还是个母亲。
也是在那时,得知她辞职离开后的商周辗转联系到她,表示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帮她申请到国外去学美术,权当还她父亲的人情。
一年的准备,生下安安没多久后,她就出国去追求她儿时的理想。
当人生为你关掉一扇门,同时也会为你开一扇窗。
那时的林景颜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能真的放下一切,追求她想要的理想,过她想要的生活。
在国外林景颜的生活清贫而简单,除了上课下课,就是呆在画室里画画,没有应酬,用不着殚精竭虑去思考企划案讨好迎合厂商,也用不着担心头疼的职场关系,她所要做的就仅仅是学和画,宛若海绵一般拼命的汲取着她这些年落下了的知识与基础。
偶尔和同学出门也是看附近的画展,或者带着画板出去写生。
教授很欣赏她的好学,从最初的不闻不问,到后来几乎她每画出一幅完整的画,他都会提出自己的意见,并且会花时间和她认真讨论。
她简直是在享受这个过程。
中途,温蝶有来看过她一次,了解到林景颜的生存状态,心疼的要命。
“赶快回来吧,我要是你,这样的日子我呆一个月就受不了了。”
林景颜大笑:“不用担心我,我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很好。子非鱼,心中有足乐者,也就不觉得无趣了。”事实上,她根本是她毕业以后过得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上课期间就在学校,假期就回去陪着安安和许如琪。
简单而充实,时间也像是一下变得很快,感觉不到它在流逝,便转瞬而过。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她还是会想起林然。
很经常地,无意间地。
聚会时,有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垂头安静的弹钢琴,她会想起林然;去中国餐馆,吃到了很好吃的面条,她会想起林然;远远看见亚裔的男孩子跟林然相似的背影,她会想起林然;走路时经过网球场,她会想起林然……一通电话一走了之,却不知道被留下的林然到底是什么心情。
不太去想,也不太敢去想。
她关注了林然的微博,想起来就在搜索引擎上试着输入林然的名字。
和当年与季铭分手不一样,那时候她想起季铭的名字就是满满的撕心裂肺,明明也是一番痛彻心扉才决定离开,可想起林然,就只有安宁平和与怀念。
只是知道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生活着,就会觉得非常安心。
***
再见到林然已经是半个多月后在某场慈善晚宴上。
林景颜的一幅画被作为拍卖品寄售,她本人也受到了邀约,这自然是商周操作的结果,她也乐得配合。
从柜子里翻出许久不穿的礼服裙子,对着镜子试穿,曾经这条黑色的鱼尾裙她必须要配浓妆也显得不违和,现在穿却恰恰好,不用刻意,气质也会沉稳。
她到的有些迟,递完请柬进场后,一眼就看见站在中间的林然。
四年过去,他比之前还要显眼,人群中,一眼就能发现。
他换了一套西装,端着酒杯,随意的和人交谈,清俊干净的脸上挂着从容不迫的清浅笑容,时不时微微一笑,周围的人也会跟着会心一笑……林景颜记得林然一直不太喜欢应酬,大学时她拽他出去,他总是躲在角落里甚少交谈……但,倘若真的要做,他也能做得很好。
成长……
那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少年似乎正在一分一毫的从他身上褪去痕迹。
林景颜找了个角落隐没行迹,好在林然似乎也并没有发现她。
她的画在中间,仅仅作为两个贵重商品之间的调剂过度,毕竟她也并不是成名已久的知名画家,影响力有限,画的起步价也有限。
画的名字叫做《向阳》,明媚鲜艳,阳光与盛开的花卉。
拍卖师简单介绍之后,就有人开始往上加价,画的价格在拍卖品中并不算高昂,还是有不少人愿意一试,只是往上加的价格都不算高,林景颜大概预测了一下最终可能的成交价格,就听见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报出的价格,比她预计的足足高出三四倍。
宴会上寂静了一会。
有人又加额,这次他报出的价格直接高出十倍。
一锤定音。
绝对是高出商品价值本身不少的价格,拍卖师的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林景颜坐在座位上,又一次觉得难过。
林然没有带女伴来,这四年来,也没有传过有女朋友或是未婚妻。
他从席中走出去办手续,背脊挺的笔直,唇角稍稍勾着,却并不像在笑。
林景颜想要离开,刚走到门口,就碰到要走回座位的林然。
通道口,林然笑了笑,并不太意外:“我……买了你的画,你多少给我签个名吧。”
林景颜动了动唇,道:“那画上有我的印鉴。”
“但我还是更喜欢手写。”
林景颜:“……有笔么?”
用找工作人员借来的油性马克笔在画的背面龙飞凤舞签上自己的名字,林景颜擡头将画和笔递还给林然。
林然接过,低头看了一会,说了句:“谢谢。”
比上一次显得还要疏远。
林景颜想问他为什么要花这样的高价买她的画,但这样的话注定不适合问出口。
“你先生呢,他不接你回去?”
“他……有事,我自己可以回去。”
林然将画收好,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她婉拒。
林然不为所动,语气温和的摆出理由:“这个时间这里不好叫车,你穿着礼服也不方便走,还是让我送你吧。”他站起来,“走吧。”
晚宴的会场确实有些远,从她住的地方打车过来就要一个小时左右。
林然走到车边,先从后备箱里拿了一个包裹好的东西塞给林景颜:“这个送给你了。”
林景颜:“我……”
他笑笑:“只是个礼物而已,上车再拆吧。”
林然的车开得很快,也很稳。
车窗外的光一幕一幕从他面无表情的侧脸闪过,像锋利雪亮的刀一片片削过。
林景颜起初以为是她的画,拆开一看才发现,正是之前他们在展览馆里看到的那副《别离》,深色调辉映着夜色,看得人心口一片凄惶荒芜。
她将画放在腿上,说:“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是原画,只是……拓版而已,不贵。”
林景颜还是拒绝。
林然嘴角的那一弯弧度让人觉得格外心疼。
车飞快行驶,通路边就是江面,晚风习习,带着几许潮湿的味道。
“你知道……”林然说,依然是温和的声音,“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林景颜转头看他,不言。
林然视线直视前方,笑,平静叙述:“我想把车开进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