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人沉默地坐着。胡子渊沉睡着,宁悦坐在床边,时不时用温水手帕擦拭着孩子的额头。体温已经控制住了,这个动作更多的是在排解她心里的不安。
婆婆看不下去:“不要老擦!影响孩子睡觉。”
宁悦停了停,一股怨气自胸腹升起。她停下手,却只是站起来换了盆温水,又开始浸湿了手帕,重新敷到孩子额头上。
婆婆看向儿子,寻找支持。胡成伸手压了压母亲,想了想说:“爸,妈,要不你们先回去吧。下午等子渊醒了,你们再过来。”
老爷子点头答应着,已经站起身。婆婆还要说什么,被儿子的眼神制止,不情不愿地随着老头子出去了。
宁悦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儿子睡觉的样子,好像要这样一直到地老天荒。胡成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出门去了。
门被轻轻地关上。宁悦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眨眨眼,泪水再度模糊了视线。她懒得擦了,就这么任它淌着,反正儿子睡了,也没人能看到。
何宽找了半天,才找到这家藏在公园里的妇儿医院。没有看到人山人海,只有漂亮得可以媲美游乐场的候诊区和安静宽敞挂着儿童画的走廊。
听说宁悦背景不简单,看来是真的啊!何宽暗暗想着,一路看着墙上漂亮的儿童油画,羡慕着现在小朋友的幸福,随着护士的引导,来到住院区。
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何宽调整了一下表情,抬起手想敲门,又犹豫着收回去。探视病人呢,万一睡觉吵醒了多不好。何宽隔着玻璃向里看,朦朦胧胧,约莫有个人影,轻轻一推,门没锁。推开进去,房间正中一张护栏高高竖起的儿童床,大概是为了挡风,护栏上搭了床单,看不到床上的人。倒是倚在床边,低头看着孩子的宁悦,那么清晰地撞进了眼里。
淡蓝色的毛衣已经融进了房间的背景色里,颀长的脖子歪斜着靠在床头的栏杆上,何宽突然想起折颈的天鹅,勉强凭着枝杈的力量,做最后的挣扎。宁悦被开门声惊动,一抬眼,见到何宽也是一愣。
而何宽看到了宁悦脸上的眼泪。不是两行,是一脸,湿漉漉的,纵横交错的泪痕,在窗户光线的描摹下,有的异常清晰,有的黯然隐晦。
两个人都愣在那里,半晌无声。
最后还是何宽打破了僵局,装作没看到宁悦的泪水,眨眨眼说:“没打扰你吧?我来看看。”他举了举手里的果篮。他特意和部门里有孩子的同事打听过,小朋友生病,去探望的送零食都招亲妈恨,特意选了这个果篮。小朋友多吃水果总没错!
宁悦赶紧站起来,背身离凳的功夫,已经擦干了眼泪。她接过果篮,让何宽坐下说话。何宽问了几句孩子的病情,心就沉到底儿了。他还指望宁悦能早点回公司,哪怕不能回公司上班,至少能直接帮他处理完谈判的事。
宁悦知道他的来意。放在过去,要是生病的是自己,除非晕倒了不省人事,否则该开会开会该写文件写文件,一样不会耽误。可现在生病的是孩子,也有人守着孩子的病床处理公务,但是宁悦做不到。
胡子渊睡着了,是她收拾孩子周围杂事的时间。孩子醒了,她要陪着孩子说话,做游戏,读书,不仅是打发无聊的住院时间,更是陪着孩子尽量忘记病魔带来的痛苦。而且,以她现在的心境,也没什么脑子去做那些事。因为她曾经试着打开手机里的邮箱,然而满篇的字符,落在眼底的都是一片空白。无论她如何努力聚集精神,都无法专心处理好哪怕一条词句!
她不会对任何人讲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明知何宽的来意,也只能抱歉地保持沉默。
何宽自然不会强求,想找点别的话说,但作为一只单身狗,他实在问不出关于孩子的什么话,只好讪讪地问:“你还好吧?带孩子挺累的。”
宁悦突然听到这样的一句问候,她的反应居然不是感动,而是哭笑不得的荒谬。人生的魔幻,莫过于我们的想象。凡你所想望的,都不会是你得到的。连自己的反应,都在预料之外!
何宽被宁悦的表情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急之下,顺着话说下去:“我刚才听护士说,孩子半夜烧起来的,你自己抱着进来,她们也吃了一惊。”见宁悦低着头,何宽只好继续说,“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抱歉啊!”
宁悦摇了摇头。何宽却注意到,宁悦眼角有微光一闪,随即隐没。
“还好!习惯就好了。”宁悦说,“谢谢你来。”
“哦,对了”何宽想起一件事,“这个给你。”何宽从兜里掏出一个半圆球,“我买果篮的时候看见的。他们说这是永生花,我瞅着挺漂亮,也不占地方,你随便摆在哪里,养养眼。”心里却有句话没有说出来。
看到这朵花的瞬间,他就想起了宁悦。
一个拳头大的半圆水晶球,里面是一朵蓝色的不知名的花。花开一半,静静地安放在黑丝绒的底座上,花瓣上的金粉一闪一闪的。
“谢谢。”宁悦接过,心头有什么堵着,脱口说道:“孩子生这么多次病,这是第一次有人安慰我呢!”
何宽说:“当妈的最辛苦。小孩子生病就睡觉,啥也不知道,只有当妈的,一分一秒地熬,不容易。”
宁悦微微挑眉,诧异何宽的理解。她当然知道何宽不仅未婚,还没女朋友。
何宽尴尬地笑了:“其实我也是听我妈说的。”
两人相视而笑。想来这几句都是何妈妈平时骂何宽的,何宽记住,拿到这里用了。
何宽是做销售的,聊天的基本功很扎实。只不过宁悦更多的心还是放在孩子身上,多说几句就整个人不在状态。何宽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宁悦是真没法工作。可是他想了想,觉得还是问问宁悦的意见比较好:“阎律师已经签字了,但是她希望有机会大家在一起能聊一聊。”
宁悦“哦”了一声,看何宽眼巴巴的样子,奇怪地问:“不是已经签字了吗?还有什么好聊的?”
何宽苦着脸:“这个项目只是我们进场的一个开头,实际上他们集团下面还有一个全国布点的网络需求,那才是我们跟进的重点。”
“你是说她还会在下一个项目难为咱们?”
“这不是Q1到底儿了吗?头又催着我们补业绩呢。那个大项目如果有个说法,这个季度就可以交代了。所以,头说好歹签个框架。”
“框架协议啊?不是有模版吗?或者拿他们的也行。”宁悦淡淡地说,“框架而已,很为难吗?”
何宽点头:“阎律师拿出来的框架协议改得太多,钟律师和我们头儿过了之后觉得要让罗总看一下,结果罗总不同意。”
“那就让他们法务的去谈。”跟秦灿工作的时间长了,即使说话也有种跟集团分家的感觉。
“罗总说还得咱们这边自己做。然后钟律师去跟阎律师谈,两人谈了半个小时,拍了十五分钟的桌子。”何宽叹着气说完。
宁悦想起阎慧的样子,不觉莞尔,阎慧的确有把人气疯的本事。
“阎律师说了,要谈就让您去,别人她不理!”何宽已经知道宁悦不可能这样做,但还是说了出来。
宁悦摇了摇头。这个阎慧难道还记着自己将她一军的仇?
“她知道我请假了?”宁悦看看表,从昨晚半夜到现在,不过半个工作日,阎慧应该不是故意推脱。
“不知道。钟律师都是开会回来才知道。”
宁悦深吸了一口气,自嘲一笑:“这个,还真是我的荣幸啊!不过,你看,我是真的不能参加。”她皱眉看了看熟睡的孩子,心里有些动摇。说不定能看一下文件呢?随即否定了自己。已经没那个心气了,何必再勉强?法务部不是还有秦灿吗?别人再搞不定,他也一定行的。
于是,宁悦说:“我真的不行。不瞒你说,昨晚睡前孩子就跟我说过不舒服。我忙着自己的事,只是敷衍了他一下。本来想着睡前量一下体温,可真是太累了。所以直接躺床上睡着了。若不是半夜突然惊醒,我都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真的后怕!所以,抱歉,我做不了任何除了照顾孩子之外的事情。我不想再有哪怕一丁点的疏忽,那都是我承受不起的!”顿了顿,宁悦又补充了一句,“我给阎慧打个电话吧。”
何宽松了口气:“了解。公司里我来讲。”何宽怎么会看不出来阎慧对宁悦有怨气呢?宁悦肯主动去解这个结,省了他不知道多少麻烦!
送走何宽,护士就进来了。宁悦赶紧去看输液的小瓶,只滴了半瓶。护士量了下体温,低声说:“降了点。”宁悦已经用耳温枪测过,欣慰地点点头。护士说:“正常的话明天就能退了。今天注意观察。”
跟在护士身后的是一位行政人员,拿着昨天的账单让宁悦签字。宁悦扫了一眼,多是看不懂的各种检查和复杂的药品名称,中英对照,一大片。倒是最后的那个数字,清晰的扎眼。
签完字,屋里又恢复了宁静。宁悦绷紧的神经就像一步步从山尖上走下来,现在基本上已经来到半山腰了。然后,她才想起一个刚才被忽略的问题:她和胡成都没提昨天晚上接电话的女人。
他们不提,有人提。
昨晚不止一个人给胡成打电话,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镇静得像宁悦一样把事情说清楚。比如胡子渊的爷爷,确定自己打的的确是儿子的手机后,听着听筒那边传过来的女声,愣了一下,就把电话挂了。
从医院出来,老两口坚持要在菜市场下车。看着胡成的车远去,老两口一边逛菜市场,一边聊天。说着说着,就提到了那个接电话的人。
“你说,会是谁呢?”胡成妈好奇地问,“胡成怎么就找上她呢?嗯,十有八九是倒贴的!”
胡成爸沉默不语,低着头从各种菜摊前走过,好半天才抬起头,对自己老婆说:“我听说,胡成在宁悦坐月子的时候在外面有人。”
胡成妈一瞪眼:“外面人?咱家的事儿,外面人咋知道?”
胡成爸一瞪眼:“这么说你是知道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一定是那个保姆说的!”胡成妈恨恨不已,“我一开始看她就不顺眼,要不是宁悦拦着——”
“你少说两句吧!”胡成爸铁青着脸,“要不是你纵容胡成,他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他怎样了!他怎样了,你说清楚!孩子好了,就是你们老胡家基因好,孩子不好了,就是我教得不好。你哪儿来那么多便宜!”
老两口站在菜摊前吵起来了,卖菜老乡过来劝解,胡成爸刹住口,气哼哼地走出了菜市场。胡成妈有心跟上去,又拉不下脸。干脆三步并作两步,抢到胡成爸的前面,气哼哼地往家走。
走到路口,她停下来,胡成爸走到她旁边,叹了口气:“走吧!都这个地步了,我们吵这些也没用。”
两人并肩而行,一改刚才的剑拔弩张,都换了忧心忡忡的表情。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各自的心思,却都因无解,而长叹摇头。
胡成妈说:“上次,吵得那么凶,不也最后没事了吗!”
胡成爸白了老婆一眼:“那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想了想又小声说了一句,“谁知道这是第几次!”
胡成妈耳朵灵,斜了丈夫一眼:“你倒是有经验!”
无关的话没人理会,胡成妈自己生了会儿气,心思又转了回来:“他们不会……离吧?”
胡成爸摇头:“说不好。这个宁悦心里有主意。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抓住胡子渊。一来呢,她毕竟是豆豆的亲妈,为了孩子总有转圜的余地。二来,实在到了最坏的时候,留下豆豆,她爱走就走吧!”
胡成妈点点头:“就是!天下女人多的是,她一个贪污犯的女儿,天天傲气的跟什么似的!”
胡成爸蓦地站住,怒视媳妇:“还有你!你这张破嘴,能不能少说两句!天天抱怨别人看不见你干的活,你少说两句,谁不记得你辛苦!”胡成爸气得疾走两步,又转身教训老婆,“你也对宁悦好点。人家嫁到咱们家,就是咱家的人。你不疼她,不向着她,难道让她找别人去!说实话,若是你们婆媳少折腾点,胡成也不至于懒得回家!”
胡成妈怒了,“姓胡的我告诉你,当年你妈要是有我现在对宁悦一半好,我都不至于和她吵。月子还没出就让我自己洗衣服,害得我这双手到现在一到冬天就疼的抽筋。你个死没良心的跑到外面嫖娼被警察抓了,还是我把你领回来的!你妈除了打麻将……”
“够了!”胡成爸打住老婆的絮叨,“当年的事咱们谁都不提了。就说现在,你我都得有个心理准备。向着好的方向努力,但是坏的结果也有准备。”
胡成妈还在生气,嘴巴一撇,扔下老头子,自己迈开大步走了。
胡家父母吵架的时候,宁悦趁着孩子睡着了,在走廊里打电话。
阎慧接了电话,听说宁悦因为孩子病了请假就不再接手这个项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宁律师,其实您不应该上班。您这种工作态度不仅对同事不负责任,对客户也有很不好的影响。我这人说话直接,您的工作能力很强。这次我本来是想直接和您见面,希望您能来我们这里的。但是,您这种随意请假的态度,太令我意外了。我周围有很多家里有孩子的妈妈在上班,孩子生病也可以处理文件,甚至出差。您这样撒手不管,我实在无法理解。”
宁悦苦笑,孩子生病哪里是计划得了的事情啊!
阎慧继续说:“我认为您还没有做好工作的准备,但是如果您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依然希望您能到我们公司来试试。待遇和薪水都好谈,您的能力有目共睹。”
宁悦摇头道:“谢谢了。我想薪水和待遇都不是我目前考虑的。”她顿了顿,终究有些不吐不快,“很多事不是非要做好准备才能开始做,赶鸭子上架才是选择的常态,所以才会有人幸运有人倒霉。我知道我的工作状态比起一般情况来说,差了很多。但是幸运的是,我的老板能够接纳这些,我的同事也给我空间。这些比职位和薪水对我来说更重要。”
阎慧似乎不太赞同,“啧”了一声,礼貌了中断了这个话题,挂了电话。
宁悦想,她大概失去了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公司请假都有自己的流程。宁悦通过手机上的内部App提交了请假申请,秦灿同意之后,上报人力。人力一般都不会干涉,只是打个卡做个记录,月底计算工资,季末年底计算奖金的时候,作为考量因素。所以,秦灿看到人力的通知时,使劲眨了眨眼睛,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喂,老邱啊,你们搞什么鬼?我这里正是用人的时候,你怎么还把宁悦给裁了?”
原来,请假的申请虽然批准,可是人力紧跟其后发布了一个裁员名单,宁悦的大名赫然在列。
“公司最近裁员,你也知道的。开源节流嘛!”邱经理在电话那头打哈哈,“再说了,这个名单也不是我们拍脑袋定的,都是各个部门根据本部门的情况送过来的。”
秦灿浓眉一拧:“法务裁了几个?”
“整个集团法务这几年就没裁过人,别的部门意见很大。你们罗总也是不得已吧?”邱经理说的全是好话,秦灿却心头火起。
“能撤吗?”
“这个基本是定的。”邱经理忽然压低声音,很神秘地问,“秦律师,我问过罗总,裁你们部门的人需不需要问你的意见?她说你没用人权。”
秦灿张张嘴,卡在当间。他还真没用人权!顶多是他把需求报上去,总部要确认签字之后,由集团法务部统一报给人力。招来的人怎么用,分到哪里,都不是秦灿说了算。就像一开始,他对宁悦一百个不满意,也只能认下。现在他一万个不想少这个人,也没权利说“不”!
秦灿挂了电话,拿起风衣,冲了出去。
钟天明被关门声吓了一跳,从案卷中抬起头,正好看到潘洁从外面进来:“怎么了?谁又惹着他了?”
潘洁撇撇嘴:“除了罗总还能有谁?”
钱律师这两天被抓回来处理文件,每天都愁眉苦脸。天天回家听老婆念叨,他迫切需要出差缓解一下压力。这会儿也八卦地停工问道:“罗雅婷?怎么惹着他了?”
“这个季度裁员名单下来了,宁悦在名单上。”
“一个行政,至于吗?”钱律师总不在办公室,很多事情不明白。
“是谁无所谓,关键是谁决定的!”钟天明解释,“我听说整个集团法务就裁了一个,搞半天是她啊!吓得我这两天一直琢磨要不要投简历呢!”
潘洁走回自己的座位,意味深长地说:“要真裁的是你,说不定头儿还懒得管呢!”
钟天明做一脸纯真样看着潘洁,被潘洁一巴掌扇回去。
钱律师多精明啊,多年的诉讼生涯练就了一副灵敏的听话本领,“啥意思?宁悦不是结婚还有孩子吗?再说了,她俩差那么多……”钱律师突然打断,“不是说小钟你喜欢宁悦吗?”
钟天明晕了:“什么啊?你们都在说什么呢?”然后急急站起来,对潘洁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从来没招惹过别的女人!我就招惹一个!”
潘洁拍掉他的手,“办公室呢,正经点!你招惹谁下班随便,上班就老老实实把几个分公司子公司的汇总分析做出来!明天给我!”
潘洁坐在自己位子上,拖着腮帮子,看着电脑发呆。秦灿和宁悦?她也不想相信,可是秦灿看宁悦的眼神和态度,就是不对!换了个只手,潘洁又想起一件事,宁悦的老公,和那个叫田秋子的投行女,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时候,钟天明已经跟钱律师掰扯清楚自己和宁悦之间的绯闻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他站起来巴着潘洁的工位栏说:“小洁,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人家的名誉就这么毁啦!”
一块擦脸的海绵飞了出来,钟天明敏捷地接住,正色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事儿怎么一下子就传得那么快呢?”
潘洁也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是啊,挺奇怪的。你们记得宁悦是怎么来的吗?根本没经过招聘,上面直接塞进来了!而且,人力那边打了招呼,请假上下班都可以通融。说明宁悦有门子啊。而且,上次秦主任要开掉宁悦,就那么寸的有部门过来跟罗总打招呼要人。平时罗总也不是特别注意下面情况的人。我打赌她一定不知道咱们部门有个人叫钟天明,但她怎么就单单注意到宁悦呢?”
钟天明和钱律师互相看了一眼,对潘洁的话深以为然。
秦灿的部门虽然是分公司,但和总公司在一栋大楼里。他们在14层,而罗雅婷率领的集团法务中心则在风景优美的18层。从19层往上,就是大领导们的办公室,电梯都开专属的那种。
罗雅婷虽然也号称副总,但和那些有实权的副总相比还是弱了不少,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军师的角色,还是别人爱答不理的那种。
秦灿一路卷上18层,直接敲开了罗雅婷的办公室。罗雅婷的秘书拦不住,跟在后面一溜小跑着追进来。罗雅婷正在打电话,摆了摆手,让秘书先回去,接着又示意秦灿坐下。
秦灿也不坐,直通通地站在桌前,等着她讲电话。
罗雅婷也不介意,很快收了线,笑眯眯地问秦灿所为何来?
罗雅婷其实长得不仅不丑,还很美。她的美是那种有棱角的,向外发散的中性美。虽然气质这东西不好说,但有的人的确扔到人堆里找不出来,有的人则能在万千之中卓然而立。罗雅婷就是后者。
可惜,这种锋芒毕露的美不是秦灿的菜,甚至他很不喜欢这种美。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别人看着迷人,秦灿只觉得刺眼。王八找绿豆,审美这东西真的是因人而异。当初想撮合他俩的人在放弃之后都很惋惜,秦灿却觉得许多人瞎了眼。至于罗雅婷……
传说,有一次罗雅婷喝多了,和朋友聊天,提到过秦灿:“世上有一种男人,在家给他妈当儿子,娶媳妇给他老婆当儿子,还美其名曰男主外。对这种男人来说,新娘的含义,就是新认的娘!他妈把她儿子过继给我了,我就是他的新妈!这种男人,本质上就是自私自我到极点,连亲妈都不会体贴的人!”
也不知道这话怎么就传到秦灿耳朵里,当时秦灿是没动静,但从那之后,秦灿原来只是暗地憋着劲儿试图掀翻罗雅婷的统治,现在已经变成明目张胆地反叛了。在这种情势下,秦灿的部门在法务中心下属各部中,也一枝独秀,处处与众不同。
秦灿也不客气,三言两语说明来意。
罗雅婷好涵养,什么时候都不着急,还让秘书给秦灿倒了杯水。然后说:“一个小行政而已。人力一定要我出一个名额,可是中心各部哪个闲着?只能开这种行政了。”
这时,罗雅婷的秘书端着茶进来,规规矩矩地放在秦灿面前,正要退下。秦灿忽然一指她:“好啊!她也是行政类,你把她开了,宁悦给我留下!”
罗雅婷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忍不住眼角一哆嗦。小秘书当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听了这话,吓得忘了自己的本分,站在办公室中间,竟然没出去。罗雅婷提醒她出门时关好门,小秘书才如梦方醒地退了出去。
罗雅婷深吸一口气,凭公而论,秦灿虽然高举不听话的大旗,但是基本没有阴人的动作,工作能力在所有律师中是最出色的。说实话,假以时日,秦灿的能力绝对不是一个小小分公司的法务主任。让他来坐自己的位子,都应该没问题。
不过,罗雅婷可没有让贤的打算,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驾驭秦灿这样的人。闹你就闹去,该干活的时候乖乖干活,任你怎么翻腾,总是跳不出我的手掌心。比如这次的内调,尽管秦灿说了好多怪话,但推进到现在,罗雅婷心里是很满意的。所以,她不愿意和秦灿彻底闹崩,凡事都留着一丝余地。同时,她也清楚,秦灿是恃才自傲的,也只服有实力的人。什么权力、势力、级别,不仅压不住他,还惹得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你。
罗雅婷尽管已经笑不出来,但依然保持淡定的神色,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纸,扔给秦灿:“秦主任,这是过去半年,中心各部行政人员的出勤记录。像宁悦这样请假的,别说中心了,整个集团她都是独一份。”
秦灿看都不看,冷哼一声:“她家里孩子还小,为了照顾孩子,难免会请假。”然后,他斜眼看着罗雅婷问,“罗律师说整个集团都是独一份,是查了所有人了么?我记得营销中心的王主任孩子也不大,我好几次都找不到她。她的出勤记录怎么样?哦,对了!我忘了,人家那级别,有事儿就办了,不用请假。”秦灿拍拍手,“唉,行政大多是没结婚的小姑娘,假倒是不请,一份工作干不了一年就走人的离职率,您怎么没统计一下?”
罗雅婷不怒反笑,“这些就不劳秦主任操心了。内调已经接近收尾,我很期待你们的工作成果。”
秦灿:“宁悦不能走!”
罗雅婷:“公司自有安排!”
秦灿从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罗雅婷,算是尝到了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心里厌恶地想吐,却也只能忍着。一推椅子站起来,摔门而去。
如果秦灿就此打住,那他就不是秦灿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秦灿不甘心地钻进公司的网页里,找着各种相关规定。
这时,潘洁进来了:“秦主任,这是咱们部门这个季度的经费,我整理好了,您看一下,如果可以,我已经发邮件给您,您签字之后就可以报上去了。”
“放这儿。”秦灿忽然顿住,瞅着潘洁手中的一打表格。
潘洁骇然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难道自己拿的是炸弹?
秦灿笑了:“哼!罗雅婷!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下午三点多,邱经理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后背站起来,一抬头看到秦灿笑眯眯地走过来:“秦律师!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邱经理一向客气,不管对方是老总还是少年,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哈腰的味道。钟天明背地里都说他上辈子是汉奸,这辈子投胎的时候没摘干净。
秦灿却知道,在这个集团里,多少人干不到五年就走了,干够了十年也留不下,只有这个老邱,集团老总来来去去换了多少届,人力资源的总经理上上下下走了多少人,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扎根儿似的留下来。
“您客气了。”秦灿笑着跟邱经理并肩走出办公室,穿过小厅,在人力那一层有一个很大的阳台。上午下午,都有人在那儿抽烟或者晒太阳。开始还有人练瑜伽,后来都被烟味熏跑了。
三点半左右,抽烟的人并不多。秦灿掏出一盒烟,交给邱经理。老邱接过来一看:“哟!软中华!这可不能拿!”
秦灿笑着接过来,自己从里面拿出一支,又给邱焕城点了一支,然后把整盒烟塞给他:“半盒烟,有什么敢不敢的!”
邱焕城是老烟枪了,比这更贵的他也敢收。可是送烟的是秦灿,就好比老母鸡要收下黄鼠狼的月子礼,有心不要,怕激怒了它吃了自己。收了吧,又怕是个套,弄好了让自己跳的。
看邱焕城犹豫,秦灿笑着收回来说:“抽烟嘛,不抽算了。”一伸手,把邱焕城嘴里那根也拔出来,“都别抽了!”
“别!”邱焕城赶紧拦住,“小秦你就是气性大。年轻,火气太旺!”说着,抽着的继续吞云吐雾,没抽着的,塞进自己兜里。秦灿说:“你裁了我们的人,现在我们部门缺人,你说我怎么办?”
邱焕城嘿嘿直笑,一张脸躲在烟雾中看不清楚。
“我如果把宁悦变成外包,是不是就可以留下?”
邱焕城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是琢磨这个,“制度上是没问题。外包人员的去留,部门主任来决定,然后报到人力做个备案就行。不过外包公司必须由人力指定。”
“这个没问题。我听您的,您也不会为难我,不是?”
“那不会。另外,外包人员的费用,需要走部门费用。”邱焕城忧心忡忡地看着秦灿,“你们部门费用好像不是很高吧?”
秦灿咬了咬牙,“先不考虑那个。”
邱焕城知道秦灿和罗雅婷的过节,点点头没多问,紧接着他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很多人是不接受外包聘用的。你得去问问宁悦本人的意见。”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不都是一样在公司工作吗?”秦灿一脸蒙。
邱焕城稍有些得意,这世上终有你秦大律师不懂的事儿:“当然不一样。公司聘用,那是正式员工。外包的,是跟外面的劳务公司签合同,派过来干活,跟公司没关系。这么说吧,举凡公司里发个节礼,搞个活动,涨个工资加个奖金之类的好事儿,跟外包的是没啥关系。但是他们干的活儿一点不少。如果公司出了事,很可能第一个被拎出来顶锅。”
“协警!”秦灿立刻找到类比对象。
前两天的社会新闻,有人去派出所办事儿,和穿警服的吵了一架。报了社会新闻,最后调查结果是穿警服的不是警察,是协警,跟派出所没关系!
邱焕城也看了,点点头:“就是临时工。出苦力,背黑锅的。说实在的,上面其实还希望多点外包。但谁傻啊!没人干!”
秦灿这才明白,自己想的这个主意,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
公司里的风风雨雨,对于医院里的宁悦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
她的日常很简单很烦琐。
从头天晚上开始,每晚醒来三四次,配合护士监测孩子体温变化。早上按照护士要求监督孩子做各项检测吃药输液雾化按摩。医生查房的时候准确地回答医生的问题,有什么问题也要在这个时候赶紧提出来,比如孩子身上突然出现小红点之类的。输液的时候安排各种适合的游戏,帮助孩子打发时间稳定好情绪,尽量不看电视不玩儿游戏。婆婆来看孙子的时候,宁悦可以趁机整理一下个人卫生,但第一次洗完澡后,婆婆抱怨耽误她回家做饭的时间了,宁悦就再也不洗澡了。午饭后还要输液,宁悦又要绞尽脑汁陪孩子玩儿。
公公婆婆年纪大了,午睡到四点,加上晚饭,下午基本就不过来了,宁悦会偷点懒让孩子玩儿会电脑,自己发会儿呆或者看点书。胡成通常会在四点半之后过来,停留到晚饭后,主要是陪孩子玩。宁悦这段时间主要是安排好孩子吃饭,饭前便后洗手漱口剔牙收拾屋子去除味道,再加上洗洗涮涮,基本上不得闲,如果有空,也只够吃完自己的饭。
胡成走后,母子晚上玩儿会游戏就是睡觉时间,这期间还要雾化拍背吃各种药。等到胡子渊睡着了,宁悦悄悄从床上爬起来,摸摸孩子额头。确定没有变化后,悄悄打亮卫生间的灯,拿着手机或书钻进去,掩好门才能长长的嘘一口气,享受一天中不多的自由时间。
知道为什么女人都要求家里的卫生间必须干净整齐吗?因为那是妈妈们每天可以获得心灵放松的地方!
说来也荒谬,宁悦和胡成明明是夫妻,但平时一个月见面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如孩子生病这段时间长。即使见了面,竟有相见不如不见的感慨。彼此你看我我看你,尴尬得还不如陌生人!胡成除了陪孩子也只有玩手机了。不过,胡子渊一看他玩手机就要跟着玩,来回几次,胡成就自觉地放弃了。
宁悦看在眼里,默默地给胡成在父亲那一栏里加了一分。凭着这一分,她又有了问一下那个接电话的女人是怎么回事的冲动。不过既然是冲动,按捺一下也就过去了。宁悦心里很清楚,对她来说,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问过之后自己该怎么办?胡成早已出轨成性,他并不介意被“捉奸”,所凭仗的也不过是“维持这个家”罢了!
胡子渊一病,似乎逼出宁悦性格中的那个“小”来。发呆的时候,她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太懒太虚荣了?为了眼前的舒适,居然忍受一个人渣反复的欺骗,居然拿自己的爱情去换现在的富贵悠闲!明明是拿着结婚证的合法夫妻,日子却过得小心翼翼,好似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为了孩子,暂且忍一忍吧!”这是她的借口,还是她真的否定了自己?
宁悦不知道。
在答案出来之前,她不想莽撞地激怒胡成,更不想打破这个家的平衡。那么,暂时还是不问吧!田秋子也好,田春子也罢,只当是屋外刮过的风暴。我关好门,生起火,自个儿温暖好自个儿就成!宁悦望着又一次睡着的孩子,从那恬静如天使的睡颜中吸收撑下去的力量!
偶尔胡成也会问问宁悦如何照顾孩子的。
听说宁悦晚上要起来若干次给孩子量体温或者配合护士监测体温,就让她不要起,交给护士去做就好,更口气强硬地说:“你这样做咱们交的钱都白交了。”宁悦自己明白:不管护士来与不来,她每隔两三个小时,总会从梦中醒来,然后反射性地摸摸孩子。不然她不能入睡。胡成听了宁悦的解释,浓眉蹙了一下,有些不悦地说:“那我就没办法了。你要我怎么办呢?”
每逢这个时候,宁悦都有种把话聊死的绝望:我真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怎么办?我只是想说一说!找个“人”说一说!
不过她也不是小女孩,玻璃心的念头一闪而过,转眼安慰自己:若他不是维护自己,何必想什么解决办法?装聋作哑岂不更好!
可是,这念头不过是更折磨自己。她不喜欢这样。不是不喜欢胡成的温柔,不是不喜欢胡成的爱护,她只是受不了随着这些温柔和爱护一起来的痛苦。她所有的坚强,经年累积起来的坚强,为了掩埋这些痛苦已经变成一座高高的大山。经得起风摧日晒,受得了天崩地裂,唯独不能承受胡成哪怕一丝回护!
只需要一点点温柔,就可以把大山胸腹之中的火焰点燃。那是地狱之火,从地心深处,从山腹之中,从深渊之地喷涌而出,迅速摧毁所有的一切!宁悦所有的坚强都挡不住这把火,因为这是她之所为为人,之所以为女人的火!
她的欲望,她的感情,她的本能,都在这火里!
一次之后,宁悦愈发小心地维持着与胡成的距离。沉默和固定的微笑,成了宁悦的标志。胡成并不傻,感觉好像又回到家里,又看到那个甘心躲在阴影里的宁悦。
胡成很不喜欢这样的宁悦,那种疏离和客气让他火冒三丈,却又发不出来。他不明白自己对宁悦这么好,她为什么好像总跟自己保持距离?难道她知道什么?不!胡成相信以宁悦的傲气,知道这些事后,一定会和自己立即翻脸!
胡子渊住院的第四天,胡成没来。宁悦去药房给胡子渊买口罩,方便他在病房的走廊里略微走动一下。看到药房里放了台体重计,上去一量,居然瘦了三斤。
而胡成则宿在田秋子那里。
田秋子告诉他,宁悦在公司的裁员名单上。说到陈总很给自己面子,所求之事无不竭力应允时,那双细长多情的丹凤眼斜瞟了一下胡成。胡成看得很清楚,知道自己本该问一句为什么,可他现在并不关心。
“哦。是吗?”胡成应了一句,只要不让他还钱,说什么都无所谓。
他觉得有点无聊。家里有个无情无趣的妻子,眼前的情人又太过聪明。在征服这些女人之后,他发现她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优秀,那样美好,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让人索然无味。
胡成的沉默让田秋子有点恼火,脱口说道:“陈总那笔钱,多少得给他些甜头。不然怕是放不长久。”
胡成看了田秋子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行啊!你说给多少就给多少。直接找会计要就好了。”
田秋子瞬间想起自己前不久去胡成公司,会计听说要钱就一脸哭相,说现在赔得厉害,投资人的钱都快烧光了,还求着田秋子再多找些投资来!
没钱的时候才记得我!田秋子不介意没钱还,反正也不是她的钱。不过,她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这让她再看到胡成的时候,说话的时候都有些迟疑。此刻,听胡成推脱,反而试探着说:“陈总的钱终究是不太一样。当初也是你急用,才临时拿过来垫一下。我知道你现在经营得辛苦,不过如果你能和乐总合作,陈总那里也可以周转开许多。”
拿了乐总投资的钱,还陈总贷给他的款。唔,还得加利息!胡成心里不快,就算我拉了投资,干吗要去还你的人情!高利贷也是你找的,要还你还,跟我没关系!不过,他知道这些话只能激怒田秋子和她背后的贷款人,而现在他还需要这笔钱。
胡成笑了笑,别有所指:“有你在,陈总那里自然可以周转开。”伸手揽住田秋子,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子。
不过一个情人的亲密动作,便可以化开女人心头的万年寒冰。胡成胸有成竹,而田秋子也没出他所料,柔柔地趴进他的怀里,嘻嘻笑着,索取更多的温柔。胡成顺势而为,只是缠绵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推开田秋子,找了个借口,打算应付两句就离开了。
田秋子感受到胡成微妙的变化,忽然想起宁悦那句“你不是最后一个”,心里不由得一激灵:从来旧爱不如新欢,难道自己在胡成心目中,已经和宁悦那个黄脸婆一样了吗?宁悦还有一个妻子的身份和一个孩子,自己呢!
田秋子摸摸肚子,那个曾经有过的念头,变得更加强烈。
田秋子也跟着站起来,却来到酒柜边,一转身递给胡成一杯红酒,顺势拦住他。轻轻一推,胡成已经坐进了窗边沙发上。田秋子跪坐在胡成脚边,微微仰头,无比卑微却又无比虔诚地说:“成哥,你认识我不过五年,但是我认识你已经八年了。”
胡成一愣。
田秋子继续说:“八年前,我毕业刚到这个城市,没有任何根基,什么业务都做不成。那时候公司要辞退我,房东要赶我走,我家里也……总之,我糟糕的似乎没什么退路。然后我遇到了你,在酒吧里。你陪着我喝酒,告诉我就算做不成业务被辞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经历本身就是财富。你说,不是每个篮球都要投进篮筐才有意义,球在天空飞行的弧度本身就是一种意义。我记下了。后来我换了工作,搬进地下室,接受一切再重新开始。”
胡成笑:“我还有这么诗意的时候?我以为我怎么着也得把你从辞退的危机中解救出来,给你个大单之类的,才值得你记这么久吧?”
田秋子抬起头,正色道:“一个大单只能救我一时,能救我一世吗?我的工作终究要靠自己才能做下去。但是,如果没有你那句话,我顺着自己的牛角尖走,人生的终点就在我走出酒吧的时候。”
胡成看着一本正经的田秋子,也不由严肃起来:“真的?我的确去过你说的那个酒吧,但我真的不记得遇到你,而且说过这些话。”
田秋子笑了,人也放松下来:“你是酒后醉话,我是生死抉择。当然你不记得,我却终生难忘。”
田秋子轻舒玉臂,柔柔地挂在胡成的脖子上,美目含情却异常坚定地注视着胡成,不含任何诱导意义的吻印在胡成的眉间。
胡成只觉得眉心润润的,然后耳边有呢喃缠绵:“谢谢!”
多少不尽之意,多少缱绻柔情,都随着这声“谢谢”落入耳膜,轻轻弹奏,慢慢回荡……胡成只觉得一股英雄豪气蓦然而生,紧接着腹下升起一股热流,全身一阵悸动,原本懒洋洋垂在身侧的双臂已如钢筋般箍住田秋子的腰。田秋子轻声“啊”了一句,人已经飞起,随后落入卧室里的那张大床上……
感君一回顾,从此误终身。
一边是春光无限好,一边是独对冷月寒,却各得其所,谁也不羡慕谁。宁悦根本不在乎外面的月亮是圆的还是瘪的,她只关心自己手里的体温计。
“退烧了!”护士低声说,“从下午两点到现在到现在都没烧,应该没事了。”
“谢谢!”宁悦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眼睛涩涩的。好在屋内光线昏暗,免去被人看到的尴尬。
“您好好休息吧。这几天也挺累的。”护士们和宁悦都熟了,柔声劝慰着。
那一夜,宁悦真真正正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