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醒来之后,陪陪抱着我哭了一阵,说我已经在医院昏了一周了,而后又火速通知了我父母。
我妈带着我瘸了一条腿的老爸来了之后,两人又抱着我哭了一阵。他们询问我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出了车祸。
父母来之前,陪陪和我打过招呼,吸协为了掩盖此次事件,给我爹妈注射了点导致记忆混乱的药物。
所以我妈现在根本没有我抱着猪带着卫无常回家的记忆,我爸也不知道他曾经被人弄晕塞到床底下去过,他们现在知道的是,我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车祸,车撞上我,我飞出去后撞上了路边突出的钢筋,被刺穿了后背,还导致胸椎受伤以及大腿和手臂骨折。
来医院之前,老巫婆先帮我治疗了一番,消除了一些法器在我身上留下的持续伤害,然后把伤口进行了人工造假,让这些伤看起来和被车撞的一模一样。
吸协的人甚至还在没有监控的角落伪造了车祸现场,当然,车牌是假的,也没有司机。
我妈现在十分的愤怒:“路上装这么多监控,偏偏这个角落没装,这么久了什么人都抓不到!”
我爸就在旁边沉声说:“好了好了,闺女刚醒,你能不能别念叨这些了。”
“我这哪是念叨,你就不想抓住那混账东西啊!”
“想啊!但是……”
……然后我爸妈就这样你一眼我一语的互相说着“你别在病房吵。”的吵了起来。暴脾气的陪陪此时左右陪笑的劝着架,但并没有什么用。
我躺在床上,插着呼吸器,说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是太费力了,但我却觉得现在真好……
我家这两个老人家,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性命曾经也悬于一线上,现在还能进行这么平凡而有精神的争吵,真好。
我在床上笑着,却觉有道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我微微侧过一点头,看到了一直站在窗边的李怼怼。
阳光照在他脸上,给他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点温度。从我醒来开始,除了走近来看见我的那瞬间他有点情绪的波动,剩下的时间他都沉默的待在一边没有说话,房间里的吵吵闹闹好像都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他只是在无人的地方静静的看着我,仿佛在进行哲思一样。
“好了我不跟你吵了,我要去交警那里看看了,现在小信醒了,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肇事的人,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我妈率先决定结束骂战,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小信你放心,妈妈一定帮你抓住那个司机。”
妈……没有司机的,就算有,也抓不住啊。
“你别去和交警急,有什么用!”我爸说着,又和我妈一边吵着一边离开了病房,走之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好好养着,啊,那个,麻烦两位朋友了。”
他们离开了,房间暂时安静了下来,李陪陪抹了下额头的汗,“小信,你怎么就一点没遗传到阿姨的彪悍呢。”她想了想,“也不是,你急起来的时候,也挺吓人的。看来还是遗传到了。哦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和美美他们说呢,我先去打电话,你歇会儿。”
我眨眨眼睛,示意听到了,陪陪就拿着电话,刚要出门,一直沉默的李怼怼开口了:“告诉他们可以,但是探病明天才能来。”
李陪陪闻言,发出了一声非常暧昧的:“哦。”这个哦字的尾音拖长了不知道多少个调,她看着我眨了下眼睛,一脸“干得不错”的表情。
我躺着对她眨眼睛,表示我的无措,但她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非常麻溜的出门关门离开了。
房间只剩下了安静的我和安静的李怼怼。
他在窗边阳光下又站了一会儿,才沉默的走到了我的床边。他翘着二郎腿坐下,推了一下眼睛,和平时一样冷漠且高傲。
“林子书还没抓到。”他说,“但是他们建在武隆的老巢已经被端了。”
武隆……
原来,是武隆啊。难怪画了个法阵能把自己和李怼怼送到地下溶洞去,那地方是喀斯特地貌,以天坑地洞出名,天坑地陷,上下落差能有上百迷,洞穴蜿蜒幽深能到几公里的长度,法阵传送到的地方没有直接把自己摔死,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
“现在还不知道他背后与其他城市的流离者有多少勾结,但从他最后离开的话来看,未来的局势,不容乐观。”
他说话的语调很平,我听得时候觉得无聊,便努力控制自己的手,往旁边挪,一点一点,像蜗牛在爬一样,终于,指尖爬到了李怼怼抵着病床的膝盖前方。
我敲了敲他的膝盖,像敲门一样。
“……干什么?”他问我。
我躺了一周,但李怼怼当时做猪的时候,也伤得很重,从陪陪刚才的话里我听出,他应该一天……也没有躺吧。
“你身体还好吗?”
呼吸器让我的声音又小又朦胧,可我相信李怼怼还是听清楚了,因为听到我这个问话之后,他沉默了一瞬间,竟然头一侧,转了目光,像是不忍心再看我了一样,又像是再和我四目相对,他就有什么情绪,会被我发现了一样。
房间太安静,以至于他比平时更重一些的呼吸声我都能听得清楚。
“我和你不一样。”李怼怼调整好了情绪,再转过头来,直视我,“那些会要你命的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脆弱吗,苏小信。”
他说了这样长一串话,但我却只在意他叫我名字时候的声音。
果然,在我安心沉浸在黑暗之中,快要随黑暗流逝的时候,是李怼怼呼唤了我的名字。
和他们非人类说的一样,名字真的是有魔力的。
我看着他,笑了起来。
李怼怼眉头皱得非常紧:“笑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身体再次有倦意涌上来:“我睡会儿,醒了和你说。”
然而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李怼怼也离开了。房间里,只有在旁边床睡着的我妈妈和坐在我床边鼓捣笔记本电脑的陪陪。
“小信。”陪陪压低声音和我打招呼。
再次睡醒,我感觉有了些精神,“陪陪,我有话和李怼怼说。”
“现在?”陪陪看了下电脑上的时间,“李怼怼应该刚启程去世非联总部啦,现在不在国内呢,要一周后才能回,这一周他所有的信息应该都会加密,你应该联系不上他。”
世非联总部?像联合国一样的存在,那个只存在李陪陪科普里面的组织,李怼怼竟然去了那里吗……
“因为这次的事?”
“嗯,上面的人非常在意这次的事件,小信你大概不知道自己掺和了个什么事,这可以说是21世纪以来,第一次流离者和世非联的大冲突吧。”
“……”
我明明只是想回家看看摔断腿的爸爸……搞出这么大的事,真的并非我本意啊……
“你有什么话要和李怼怼说啊?着急吗。正好后天我也要去世非联做笔录,我帮你带话。”
我摇摇头:“等他回来吧。”
我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了一个多月。
这五十天的时间我都待在医院里,身体慢慢康复,手上脚上的石膏已经拆掉,换成了简单的木板固定,我终于获得了出院允许。虽然身体还不能活蹦乱跳,但精神基本已经恢复。
我爸妈不放心我,让我又回家养了一个月。
一个季度的时间,从秋天到了隆冬,在家里过完了年,我身体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这快一百天的时间里,我和李怼怼基本上没什么联系,我偶尔发给他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我问过陪陪,陪陪说她每天也不见李怼怼人影。问了几次没有结果我也就没再问了。
爸妈好像对我出车祸的事有了阴影,极度不愿意让我再离开家。
年后,因为我要搬出去,而和父母爆发了几波争吵,但每次都以妈妈的眼泪而结束。
我没有搬回居民楼,楼里的非人类们也没有谁来询问我,美美也好,小狼也好,都没有来打扰我的生活。其实现在想想,很多时候,他们都是独来独往的,和人类不一样,他们并不需要那么多联系和牵挂,包括陪陪。
不住在居民楼里,和非人类们没有接触,我的生活好像又忽然回到了正常一样。
但正常的生活却让我觉得非常空虚,甚至寂寞到发狂。
明明每天时间多得要命,但我拿着画笔坐在桌前,却什么都画不出来,像是之前的画都是老天爷握着我的手画出来的一样,现在老天不再垂怜我,所以剥夺了我表达的权利。
我强行画了几张发上去,但却被读者说没有之前好看了。
我感到无比的恐慌。我不敢再去看我的评论区,下意识的开始回避,偶尔点开,看到满满的催更,我的心情再也不像之前那样雀跃了,我感到了压力和负担。
一百来天的断更,有手受伤的原因,也有画不出来的原因,我怀疑自己及江郎才尽,甚至觉得,我这辈子,都没法再画漫画了。
这部之前被女神推荐过的漫画因,基本已经没有什么人追了。
我感觉自己很失败,也很迷茫,忽然在人生的道路里面迷失了一样。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周,周末我被我妈拖出去和她一起去买菜,路上她一直告诉我:
“你现在出过这么大的事,我和你爸别的都不担心,就担心你的身体,你在家里,我和你爸爸什么都可以帮你照顾着,而且我们现在又不反对你画漫画了,你这个工作又不挑地方,哪里不能画,干嘛非要搬出去。”
我沉默不说话。
我没法告诉他们为什么,父母大概就是这样,他们或许是全世界最在乎你的人,但却不一定是最理解你的。
我垂头推着手推车在超市走着,忽然间,手推车撞上了一个人,车微微倒回来一点:“对不起。”我下意识的道歉,一抬头,然后愣住了。
西装革履的李怼怼站在我手推车前面,他的金丝眼镜还是像之前一样闪耀。
三个多月不见,四舍五入,等于小半年,他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这么熟悉的一张脸,再见我却听到自己心脏“噗通”一声。
我一直以为再见李怼怼我一定会问他这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跟失踪了,是不是真的忙到连消息都没法回的地步,但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唯一徘徊在脑海里的问句之后‘哎,李怼怼,你怎么又在我迷路的时候找到我了。’
“咦?”我妈刚从货架上拿了东西,转过身来看见李怼怼,“这不是小信的朋友吗?”
“我不是她朋友。”李怼怼推了下眼镜,“我是她房东。”李怼怼把目光从我身上挪开,转到了我妈身上,“她和我签了三年的租房合同,现在她欠了五个月房租,房子不租了可以,付清拖欠的房租还有违约金。如果不付房租和违约金……”他顿了顿,看着我,“那就乖乖住回去,我不喜欢欠我房租的租客,住在我不方便催租的地方。”
我呆呆的看着李怼怼,我妈也呆呆的看着李怼怼,然后又看看我,又转头盯着李怼怼:“房租和违约金多少?”
“房租一个月一千五,违约金……”他思索了一下,非常随意的说,“七八百万吧。”
我妈震惊的看着李怼怼:“多少?”我妈对于这个大张口的狮子,一瞬间失去了言语。
我看着李怼怼,头一次因为这个人的无耻而……笑了出来。
我说:“我赔不起。”
“那就跟我回去。”
我看了我妈一眼,把手推车推到了旁边,和李怼怼说:“走吧。”
我妈大惊:“苏小信!?”
我没有再看我妈,拉着李怼怼的手就往超市外面跑,我妈在后面大声喊我的名字,但手推车里还有她付钱买了的东西,她喊我一声,想追我,又回去拉着手推车,左右摇摆不定了一会儿,我就拉着李怼怼跑远了。
跑出了超市,到了街角,我停下来,气喘吁吁的看着气定神闲的李怼怼,我喘着粗气,指了指身后:“我妈……又想要手推车的东西,又想把我抓回去,明明自己也是个有摇摆不定犹豫不决的人,只不过是年长一些,就想帮我做决定,好不好笑?”
“跑两步就喘成这样,苏小信,你也很好笑。”
我直起身,盯着李怼怼:“你和我妈才是一样好笑。”我抬起胳膊在他面前比划了一圈,又伸了伸腿,“你看。”
他看着我:“看什么?胳膊和腿有多短吗?”
我没有因李怼怼怼我而生气:“你看,我都好了。”
李怼怼沉默的上下打量我:“嗯。”
“李怼怼,我之前一直想和你说,我躺在医院里那一周,好像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但死亡并不可怕。不过是把这个从黑暗里借来的东西,又还回黑暗……”
李怼怼仿佛忍不住了,想要怼我,我马上打断他:
“但是!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叫醒我,让我重新活过来,也谢谢你之前孤身来救我,还有现在,来找我,带我回去,我真的很感谢!”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李怼怼一脸不开心的吐出两个字,“偶遇。”
“怎么都好,反正,我现在是觉得,虽然死亡不可怕,但活着真的是件万分幸运和不容易的事情。我的身体里五脏六腑,206块骨头,639块肌肉,60多万亿细胞都在拼尽全力的让我好好的活下去。你看!”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把手指玩成花一样。
他金边眼镜背后的眼睛看着我的手。阳光有些刺眼,照在我的手上,似乎是我皮肤的反光,在他眼镜上如蝴蝶光影一般跳跃着。
为了展示自己的灵活,我比划了很久,李怼怼也沉默了看了很久,最终侧过头:“嗯,很短,还粗了。”
我抽了下嘴角,把自己的手收回来:“李怼怼,我是想和你说,人类很脆弱,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李怼怼侧这头,却转过了眼珠,他斜眼看着我,就是这么别扭的姿势,但我却在他眼中,看见了温柔。
“苏……”
“嘭!”的一声惊天巨响,在我和李怼怼耳边炸开,我和李怼怼同时望向传来声音的左边。
一条单行道的小马路,一辆摩托车撞上了一辆摩托警车。
摩托车瞬间撞得稀烂,车上穿着黑色皮衣的少年直接飞上了天,甩出一个抛物线,重重摔在地上,滚了七八圈,撞上另外一辆路边停着的面包车轮胎,停了下来。
我想,完了,这人肯定死了。
但没有几秒,就看见那黑色皮衣的少年摸摸脖子,在周围一圈震惊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穿着黄色警服的交警从旁边饮料机前慌张的跑过来,先是冲到少年身边,不敢置信的上下看了他一圈:“没事吧?”
“啊你妈!”黑色皮衣的少年站起来的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皮衣整个手臂全部被沥青马路磨破,他开口就是对交警一句骂,“车停路边干什么啊!”
看他这么精神,交警愣了一会儿,也怒了:“这是单行道!你逆行撞警车还有理了?”交警把饮料揣进兜里,翻出了小本本,“姓名,驾驶证。”
“开罚单?呵!”少年冷笑一声,“你要是敢开我罚单,我明天就让人毁灭地球你信不信?”
交警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你明天要毁灭地球,我今天也要开你罚单。姓名,驾驶证。”
我呆呆的看着那边荒谬的一幕,然后转头看李怼怼:“那不是人类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
什么人类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真的是对不起,我说错了,比起这些非人类,人类真的是很脆弱。